第98章 一隻眼

「大哥，咱們可都已經在這兒等了大半天了，該不會是那小子在騙咱們吧？」

彭遠則輕輕搖了搖頭。

「看對方的樣子應該不像是在說謊才對。」

一陣寒氣忽從背後襲來，只叫沈明也是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哼，要是最後發現那小子是在騙咱們，俺非把他撕碎了不可！」

說着，沈明忙回頭瞅了一眼那正裹着條毯子縮在後面打着瞌睡的傢伙。

「這個臭小子，他倒睡得還真踏實！」

就這樣，彭遠他們忍着寒冷，又在那鄢陵郊外的一座大冢旁等了好一會兒。

「大哥，不是小弟我埋怨你，可瞅大哥你挑的這個地方，也不知等下能不能把那幫傢伙給唬住？要依著俺說，咱們還不如索性就直接衝上去嘁哩喀喳把對方給解決了不就得了，幹嘛還非要如此地費事？」

「噯，如今咱們人手有限，攏共也才不到二十個人，且又是身處這虎狼之地，所以能不動手便不動手，否則一旦打草驚蛇，那咱們還怎麼去救曉梅她們呀？」

沈明這才也總算明白彭遠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了。

果然，就在這天日落黃昏之際，那東邊的小路上則也終於出現了一支搖搖晃晃的隊伍。

一名手下忙從旁邊林中小徑跑回來稟道：「大人，對方來了，看樣子約有百十來人，二十幾輛大車，車上裝的全是糧食。」

「好，吩咐下去，讓弟兄們立刻做好準備，然後依計而行。」

「是！」

彭遠忙又朝沈明示意了一下，於是沈明便也趕緊帶人轉身離開了。

此刻，黑暗正從四面八方悄悄降臨到這條僻靜幽森的林間小路上。

「老大，天都這麼黑了，不如咱們也找個地方歇了吧。」有賊兵跑過來對那押糧官說道。

「不行呀，許州那幫餓死鬼已經都派人來催了好幾次了，今夜咱們無論如何也得把這些糧食給送過去才行！讓弟兄們都點起火把，再加把勁，那許州已是離此不遠了！」

然而，正當一群人抱怨著點起火把時，一陣陰風卻是忽朝他們迎面襲來，那隊首剛剛才點起的幾支火把也是立刻就又被吹滅了。

「我說，你們怎麼笨手笨腳的，還不趕快把火把重新點上！」那押糧官忙在後面催促道。

可偏偏就在這時，旁邊卻又有人突然喊道：「老大，快看，那前面好像來人了！」

對方一聽忙也跟着警覺起來。只見一個頭戴斗笠、身披褐袍之人正手提一盞破燈籠，一瘸一拐地朝他們這邊慢慢走來。而不待對方靠近，那押糧官便也是趕緊就叫住了來人。

「喂，快站住！你是幹什麼的？」

對方忙也停了下來，隨後低着頭聲音嘶啞道：「軍爺，你們來啦。」

那押糧官聽后卻是不禁一驚。

「怎麼，你知道我們要來？」

對方只輕輕點了點頭。

「是呀，這還是先前你的一個遠房親戚告訴的我，他讓老夫特來此迎接你們。」

可那押糧官卻是覺得更奇怪了。

「我的遠房親戚？我怎麼沒聽說，他叫什麼名字？」

「唉，說來他也是已經在這裏住了好多年了，老夫卻也想不起他本來的名字了，只記得別人都稱他作『一隻眼』。」

「一隻眼？那不就是獨眼龍嘛！」那押糧官忙自言自語道。

有手下卻是趕緊朝對方嚷道：「喂，不許胡說！我們老大怎麼可能有個叫什麼『一隻眼』的親戚！」

而那對面來人卻只慢悠悠道：「老夫又怎敢胡說，若非那人叫我今日酉時三刻來此相迎，我又怎會剛巧在此遇見你們。」

「那他叫你來此做甚？」那押糧官忙又開口問道。

對方則沉着嗓子笑了笑。

「嘿嘿嘿嘿……」

由於來人頭上帶着個大斗笠，半天的工夫則又一直彎腰駝背低着頭，所以對面那群人也是始終都還不曾瞅清過他的模樣。只是從聲音判斷，對方應該是個已經上了年歲的老頭才對。

「軍爺，你那親戚知道諸位今晚一路奔波至此定是勞苦不堪，所以特在前面不遠處備下酒菜，專請諸位前往，打算犒勞你們一番。」

對面眾人一聽也是立刻來了精神。

「怎麼，他要請我們老大吃酒？」

「是呀，是呀，也請你們大夥兒一同前往。」

當即，眾賊只趕緊圍攏到那押糧官身旁。

「老大，你親戚請咱們吃酒，那咱們到底去是不去？」

「別胡說！這荒郊野嶺我哪兒來的什麼親戚！」

「噯，老大，那老頭說得明白，是你的一個什麼遠方親戚特派他來此相請，對了，咱們老大的那個親戚叫什麼來着？」

「叫『一隻眼』！」

邊上一群人忙跟着鬨笑起來。

「住口！哪兒來的什麼『一隻眼』，這分明是那老頭在胡扯！」

對方也是有些惱了。

這時，一名親信小卒卻是忙湊過來道：「噯，老大，你先別生氣呀，甭管他什麼『一隻眼』還是『三隻眼』的，可目下咱們這裏卻不就只有他這麼一個老頭嘛，咱們這麼多人，量他也不會沒事跑來自找沒趣，反正這天寒地凍的，咱們弟兄就是累死累活地把這些糧食給許州那幫傢伙提早送過去，他也不會有人念咱們的好，既是現在有人要白請咱們吃酒，那就讓弟兄們到前面去喝上一口，這暖暖身子、解解乏不也挺好的嘛！即便就算等下發現是那老頭在騙咱們，可大不了把人一宰不就結了！」

「是呀！是呀！」邊上眾人忙也跟着附和道。

那押糧官則眼珠一轉。

「唉，好吧，那就先讓許州那幫餓死鬼再多等會兒，咱們……」

說着，他也是忙又轉身對那來人問道：「喂，老頭，你說我家親戚在前面請我們吃酒，此話當真？」

對方則點頭應道：「軍爺放心，在下又有幾個腦袋敢在此胡說。」

那押糧官忙也跟着點了點頭。

「你說的地方離這裏遠不遠呀？」

「不遠，不遠，過了前面這片林子，拐彎就到了。」

對方一聽。

「如此你便趕緊在頭前帶路吧，記住，路上可不許耍花招！」

「是是是，老夫明白。」

說着，那運糧的車馬便跟在對方身後，又開始向前慢慢挪動起來。

走了大概能有一柱香的工夫，見前面還沒到地方，那後面的押糧官也是有些不耐煩了。

「喂，老頭，怎麼還沒到呀？」

「快了，快了，已經能聽到水聲了，等瞅見前面那條小溪，咱們就算到地方了。」

無奈，那押糧官也只能耐著性子，又繼續跟着往前走了一會兒。可事實上他們卻並未發現，其實對方只是在帶着自己兜圈子而已。

「誒，老大，你發現沒有，別看前面那老頭一瘸一拐的，可走起路來好像還挺快，咱們這幫人在後面攆了他半天，卻愣是就沒趕上過他。」

那押糧官忙也點了點頭。

「你不說我還差點給忘了，這麼半天你們中究竟有誰瞅清過那老頭到底長得什麼模樣？」

左右只搖了搖頭。

「那老頭戴着個大斗笠，彎腰駝背還老低着腦袋，這麼黑的天誰能瞅得清呀！」

「可不是嘛！」

那押糧官聽完也是愈發覺得奇怪起來。

「誒，老大，你不覺得今晚這林子裏好像有些陰森森的嗎？」

「少胡說，別老疑神疑鬼嚇唬自己！」

而也就在這時，一行人則也終於跟着那老頭走出了身旁這片幽森的樹林。可剛一出來，一股從溪邊刮來的陰風卻就又立刻襲遍了他們每個人的全身。那押糧官也是不由得跟着一哆嗦。

「嘶——喂，老頭，到了沒有？到了沒有？」

對方忙在前面停下了腳步，但卻只是背對眾人，立在那裏一言不發。而也恰在此時，有烏雲忽遮住了那天邊的彎月。

「老……老大，我怎麼……我怎麼覺得有些不對勁呀，那老頭怎麼奇奇怪怪的？」有人忙在邊上哆哩哆嗦道。

而那押糧官雖則嘴上沒說什麼，可其實他心裏卻也開始有些犯起了嘀咕。

偏偏就在這時，那老頭卻又忽然動了起來，隨後徑自朝前面不遠的一座小土丘慢慢走去。那押糧官一瞅，隨即扯開嗓子便想趕緊叫住對方。

「喂，老頭……」

可他剛一喊，卻不知突然從哪裏飛出來一隻受了驚嚇的貓頭鷹。但見一個黑影忽從眾人頭頂掠過，而那「嗚嗚」之聲則更是嚇得一名打頭的賊兵當場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哎呦我的媽呀，夜貓子笑了！」對方忙捂著腦袋叫道。

而那貓頭鷹則只一拍翅膀，隨後便晃晃悠悠朝前面土丘飛去。

那押糧官忙抹了把自己額頭上的冷汗。

「瞧把你嚇的，不就是只夜貓子嘛！」

「哎呦，老大，難道你沒聽過這『不怕夜貓子叫，就怕夜貓子笑』！那前面該不會是有死人吧？」

對方的話則也立刻讓周圍眾人全都緊張起來。

「這夜貓子可是不祥之物呀！」

「誰說不是呢！」

眾人只你一言、我一語，當即議論紛紛起來。

「住口！全都給我住口！不許疑神疑鬼的！」那押糧官忙呵斥道。

可就在他們轉過身來再去找那老頭時，卻發現這會兒對方已是不見了蹤影。

「誒，那老頭人呢？」

前面的賊兵忙舉起火把在周圍仔細找尋起來，這時卻也是又有人突然喊道：「哎呦媽呀，那水裏好像有動靜！」

眾人只趕緊將火把舉向了旁邊的小溪，可半天之後卻又是什麼也沒瞅見。

「老大，我看這裏陰森森的，別是有什麼不幹凈的東西，要不咱們還是趕快走吧！」

「是呀，老大，咱們快走吧！」

可偏偏這會兒那押糧官卻是不知中了什麼邪，反倒一下子變得膽大起來。看着自己身旁那一個個正哆哩哆嗦的手下，他只急忙氣道：

「哼，你們這幫沒用的廢物，剛才不是還一個個吵著要來喝酒呢嘛，怎麼這會兒卻連酒味都還沒聞着就又搶著要回去了？不行，這肯定是那老頭搗的鬼，快去給我把他找出來！」

可對方話音剛落，有人卻就又突然大叫道：「老大，快看，對面土丘那邊好像有動靜！」

那押糧官忙抬頭一瞅。

「快，過去幾個人，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若是那老頭在跟前，就把他給我抓過來！」

可那押糧官自己站在那裏嚷了半天，左右卻就是不見有人向前。

「怎麼，你們都聾啦！還不快去！」

「老……老大，那前面太瘮人了，我們……我們不敢過去呀！」

「是呀！是呀！」

見一幫人嚇得竟一個個直往後退，那押糧官也是趕緊上前隨手扥過來兩個人。

「你們倆，跟我來！等我親自去把那老頭抓回來，再好好收拾你們這幫沒用的廢物！」

說着，那押糧官只一邊舉着火把，一邊推著身旁兩名手下一起向那對面的土丘慢慢走去。而也就在他們漸漸來到那土丘跟前時，被推著走在最前面的手下卻又是突然一聲大叫。

「哎呦我的媽呀！那那那……那根本就不是什麼土丘，而是一座大大大……大墳冢！」

只見那人嚇得當即掉頭便跑。旁邊另一名同樣想跑的手下卻是又被那押糧官給一把拽了回來。

「跑什麼！不許跑！不就是個墳頭嘛！」

偏偏就在其話音未落之際，那墳冢后卻是突然亮起了火光，而剛才的那個怪老頭則又一下子冒了出來。

「嗯？是那老頭！快，快去給我把他抓過來！」

可這會兒他旁邊的賊兵早已被嚇得兩腿發軟，渾身上下根本就不聽使喚了。那押糧官只氣得忙一腳將對方踹翻在地。

「沒用的傢伙！還不快給我滾開！」

說完，他便親自朝那對面老頭走去。

「過來……快過來吧……他們等不及……已經自己先吃上了……」

只見那老頭非但沒有躲閃，反而是低沉着嗓子開始朝對方招呼起來。

「老傢伙，我倒要看看你究竟還能裝神弄鬼到什麼時候！」

說着，那押糧官只上去一把將對方頭上的斗笠打翻，而那老頭則順勢瞪着眼睛一仰脖，只叫對面那人也是當場一驚。原來，此刻那老頭臉上正濕淋淋不知向下淌着什麼。

「老……老傢伙，你這臉上是什麼東西？」

對方則只又回頭朝那墳冢后瞟了一眼，隨即冷冷道：「噢，可能是他們剛才爭搶吃食之際，不小心濺到老夫臉上的吧……」

那押糧官忙也將手中火把高高舉起，這才瞅清對方原是正滿臉淌血！

「啊！」

再往那老頭身後一瞅，此時四、五個同樣渾身是血的傢伙正圍跪在那火堆邊的一具屍體旁。他們一邊從那死屍身上拚命地往下扯肉，一邊則也是狼吞虎咽、大快朵頤。

這時，其中一個傢伙忽瞅見了那站在後面的押糧官，於是忙從死屍身上扯下截腸子，隨即起身道：「你怎麼才來呀……快和我們一起吃吧……都等了你好半天了……」

說着，那傢伙也是忙將抓着血淋淋腸子的手伸向了對方。而更加可怕的是，原來其竟真的只有一隻眼，此刻他的左眼上正插著支還在向下滴答淌血的斷箭！

那押糧官也是當即便徹底崩潰了。他只立刻像瘋了般掉頭就跑，一邊跑嘴裏還一邊不住地喊道：

「一隻眼！真的是一隻眼！」

那老頭與一隻眼見了忙也開始從后追趕。而那剛剛被押糧官踹倒在地的賊兵，這會兒則只獃獃地驚坐在原處，他就這麼眼睜睜地瞅著那押糧官從自己面前跑了過去。而當那一隻眼經過他時，其竟也是順手便將一堆腸子塞進了他的懷中。望着攤在自己胸口前那團血肉模糊的東西，對方只當場被嚇得四腳朝天仰翻在地。

對面那群賊兵起初還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們只見自己老大一邊瘋喊著，一邊朝他們這裏沒命地跑了過來。可沖至跟前對方卻並未停下，其只頭也不回地繼續向前狂奔而去。

「一隻眼！一隻眼！一隻眼……」

周圍那些人忙也跟着慌亂起來。

「誒，咱們老大這是怎麼了？他他他……他喊什麼呢？」

「好像……好像是在喊『一隻眼』！」

一群人只不由自主地開始向後倒退起來。

而就在那老頭與一隻眼還正拚命追趕之際，有賊兵卻也是突然發現他們旁邊的溪水中有什麼東西爬了上來。眾人只趕緊用手中火把照去，卻發現原是一群死人模樣的傢伙正從那水裏掙扎著朝他們爬來。但見對方或面目猙獰，或鮮血淋漓，一邊爬嘴裏則還一邊「嗚嗚」叫個不停，那場面好不瘮人！驚恐的賊兵只連忙丟掉自己手中的火把、刀械，隨後抱着腦袋掉頭便跑，而那一車車的糧食則早已被其拋諸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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