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天使調停

第96章 天使調停

韋執誼回到咸陽神策軍大營時,風塵未洗,便前往普王帳下稟報,自己在奉天御前所聞。

他還幻想着,李泌的出現,以及對於李晟和普王針鋒相對的態度,能讓這一老一少的心機夥伴,有所觸動,回頭是岸。

但出乎韋執誼意料的是,無論是李晟還是普王,聽到李泌向聖上的進言時,面上均看不出惱意。

「郡王,果然,內有權臣,則未聞將能在外建功者。李懷光明明是仗着兵力要挾聖上,吾等急於攻克長安、迎鑾回京的心意,反倒教那李泌說得那般不堪。罷了,詔本王回奉天也好,神策軍行營節度使給尚可孤也好,郡王與我,都謹遵聖旨,莫叫聖上為難。」

李晟無奈地一笑,又和顏悅色地問韋執誼:「你離開之際,可打聽到,御前是誰來咸陽宣詔?」

韋執誼道:「應是陸學士。」

李晟和普王李誼均是暗暗又鬆了口氣。果然仍是陸贄。幸好不是李泌,要不然,還真怕李泌重提當初在靈武時與朔方軍的舊情,令那李懷光又被安撫下去。

「韋君這趟實在辛勞,想來在御前也是受了不少倚老賣老之人的冷眼,回帳好生歇息幾日罷。若陸學士帶來的旨意真如那李泌所進言,韋君隨本王回奉天也好,繼續隨李公留在神策軍也好,但憑韋君決斷。」

李誼仍是一副禮賢下士的明主模樣,那雙和天子箭直一模一樣的狹長鳳眼中,透著尋常臣子看來定會覺得感激涕零的交心目光,卻教韋執誼不寒而慄。

但韋執誼既在奉天得了王叔文輾轉幾次傳遞的太子心意,他也似乎面對普王時有了一些鎮定應對的底氣,同時還多了幾分將要遊走於刀尖而不違風骨的士氣,便露出恭敬而感激的神色揖禮道:「多謝殿下,多謝李副帥。」

韋執誼回到帳中,吃了晡食,體力恢復了些。他想到方才與李晟和普王的對話,總覺得他們的表現令人生疑。如此醉心權力到不擇手段的兩個人,怎地忽然看淡功名起來。是簡單的裝腔作勢,還是更深的另有所為?

天色已暗,韋執誼出了帳門,在神策營中四處走走看看。

李晟所部的神策軍,確是神策軍的精銳,軍紀極強,加之軍士們的家眷皆在京畿附近、並未被困長安,因而和朔方軍中眼下一到夜晚、氣氛便頗不安寧相比,神策軍營這邊,沉靜得很。

韋執誼瞧不出什麼端倪,便往外營靠近渭水方向走去。

來到柵門邊,守門的營卒一見是副元帥和普王殿下跟前的紅人,忙陪笑道:「韋拾遺也要出營?」

這門卒是個嘴碎的,又補了一句:「高孔目前腳剛出去。」

「唔,寒冬不再,吾等難得清閑幾日,四處走走也是尋常。」韋執誼漫不經心道,又往門卒懷裏塞了幾個銅錢,「在下是個文士,喜歡山水,對營內的刀戈之氣實在犯怵,總往營外跑,也是勞煩尊駕了。」

「韋拾遺哪裏話,但凡須小人行個方便的,儘管吩咐,」營卒將錢揣進懷中,好心提醒道,「高孔目往渭水邊去了。」

他恐怕兩人撞面,都是私自出營,未免不妥。

韋執誼心中一動。

他驀然想到,按日子算來,今天正好是姚令言的頭七。

……

三日後,代表朝廷來調停朔方軍與神策軍矛盾的天家使者,翰林學士、眾所周知的「內相」,陸贄,到了咸陽。

陸贄深知,這次的出使,與上一次他和駙馬韋宥去禮泉給李懷光送丹書鐵券比,艱險得多。

李懷光是虎,李晟是狼。李晟這頭老狼身邊,還有普王這個狽。陸贄坐在車輿中,在沉思中毫不客氣地這樣評價,尤其是對普王。

由於茲事體大,在一些細節上,陸贄也尤為注意。前一夜,他和護衛自己的龍武軍衛士,歇息在離咸陽尚有數十里的駱驛,然後辰時即出發,趕了三個時辰,途中不過吃了些糗糧,於午後趕到了咸陽兩軍的大營前。

這是離開奉天城時,李泌提醒他的,在介入調停前,避免宿於李懷光或李晟任何一方的營中。

此時,李懷光的兒子李琟,李晟的兒子李願,早已在營前等候多時。

雖然父輩的矛盾已經公開鬧到了聖上那裏,別說四面八方的藩鎮,便是長安城中的偽帝朱泚,怕是也知曉了個大概,但李琟和李願這兩位將門之子,在陸贄的隊伍出現前,甚至還各自下馬,抱拳施禮后,當着兩軍一些將士的面,進行了看上去一團和氣的交談。

尤其是李願,連兜鍪也摘了,微微俯著腦袋,聽李琟說話,姿態可謂恰到好處的謙遜。

當見到天家使臣的鹵簿時,李琟立刻翻身上馬,剛要馳前而迎,忽又掣韁,轉身等著李願。李願心領,於馬上做了一個恭敬的「請」的手勢,示意李琟先行。

陸贄在這般兩軍相諧的氣氛中,被迎入李懷光的中軍大帳。

「陸學士!」先出聲打招呼的,是普王李誼。

自雲車大戰前夕在漠谷戰場上不告而別,陸贄算來已有四個月沒見過這位天子的寵侄了。從來都一心維護太子李誦的陸大學士,這百二十天裏又親歷了普王李誼的興風作浪,對眼前這張臉可謂厭惡以極。但奇怪的感覺是,當李誼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時,陸贄又不得不承認,這雙眼睛無論是輪廓,還是眸色中那令人惴惴的犀利情態,真的,都和聖上太像了。

「見過殿下。」陸贄淡淡地還以下臣之禮。

陸贄的目光又立刻捕捉到了李懷光。物是人非,和當日禮泉會晤不同,李懷光的下首位置,不再坐着姚令言,而是名義上的友軍領袖、平叛副元帥李晟。

李懷光不顧兒子李琟頻頻遞來的眼色,毫不掩飾自己的冰冷和倨傲,欠身道聲「學士請坐」,不待陸贄坐穩,又緊接着來了一句:「若不是天家遣使到來,合川郡王怕是要忘了還有我這個平叛大元帥了吧。」

李晟笑道:「老夫時而要忙於東渭橋的漕糧接收,時而要忙於和營將們商議攻打長安西門北門的計劃,和元帥這朔方軍一邊的走動,確實少了些。」

陸贄微微皺了皺眉。他是一個年輕的宦海老手,怎會被方才兩位李帥的兒子迎接自己時的融洽表現所欺騙,李懷光開口不善,毫不給天家使者面子,他早已想到。

但李晟的溫和,倒略略出乎意料。

陸贄於是轉向李晟,直言道:「李副帥既然一心收復長安,為何又為自己的女婿和裨將,向聖上討要洋州利州、劍州的三州刺史之職?副帥的心思,到底在京畿,還是在山南東西道?」

李晟依然笑容可掬:「陸學士的錦繡文章,天下讀書人未有不仰慕者,但若論這行軍打仗,老夫還是敢在陸學士面前說出個門道來。眼下局勢紛雜,奉天城往蜀地之路,不可壅塞,老夫的女婿張彧和兩位裨將都是神策軍中的常勝將軍,三州交給他們統領,老夫敢拿項上人頭擔保聖駕的平安。」

李晟話音剛落,李懷光就冷哼一聲道:「局勢紛雜四個字聽來好生刺耳,我朔方軍在奉天城東邊擋着叛軍,副元帥卻說聖上還有可能西幸,副元帥是覺得我朔方軍不中用呢,還是有更重的指摘……」

「元帥請慎言,」陸贄打斷李懷光,又向李晟正色道,「聖上已駁回了副帥領三州刺史之請,李副帥的賢婿和愛將,還是繼續為光復長安出力罷。至於元帥所提朔方軍糧賜不均一事,聖上亦有旨意,副元帥開東渭橋糧倉,補給朔方軍。」

李晟聞言,特意起身,朗朗道:「陸學士,上心仁厚,下必效之。老夫我素來率領神策親軍扈從聖上,聖上想到的,我李晟豈會拖延塞責。今日來元帥帳下前,老夫已吩咐軍中糧官,從東渭橋開倉取糧,並一些錢帛,送來朔方軍營外,只待元帥接收。世侄,你給老夫在天使跟前做個證,可有此事?」

他口中的「世侄」,自然指的是李懷光的兒子李琟。

李琟本就有心緩和兩軍關係、共同收復長安,因而在迎到陸贄的車馬前,看到李晟的兒子李願領神策軍送來物資,還頗為欣悅。

「陸學士,元帥,副元帥糧粟錢帛相贈。」李琟恭敬道。

李晟有此舉,陸贄聽了也是一怔,更莫說李懷光。但短暫的驚詫后,一股更為強烈的怒火在李懷光胸中燃燒起來。

虛偽以極!

天家使者一來,就如此裝腔作勢。這數月來給老夫穿的小鞋,姑且不論,那姚令言姚節度,難道就這麼白死了?

想到此,李懷光狠狠地瞪了兒子李琟一眼。怎地不提前說與我知,竟顯得老子比兒子還不明大體般。

李懷光刀子般的目光轉回來,落在陸贄臉上。

「陸學士,有道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區區幾車糧帛,難解糧賜不均之患。但老夫我也知道朝廷眼下捉襟見肘,拿不出厚賞給咱們朔方軍。不如這樣,既然朔方、神策兩軍合營,將士們的衣食用度不宜異同,就請李副帥給神策子弟們略減衣餉,與我朔方軍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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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暮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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