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繼續離間

第281章 繼續離間

平涼郊外,吐蕃大營。

大唐中使、宦官宋鳳朝的屍體,面部潔凈、衣冠齊整地躺在松木棺槨中。

吐蕃人從平涼城裏押來的凶肆夥計,熟練地在棺木各處鋪上木炭,又細細地將石灰、草木灰、粉灑滿木炭的孔洞,合棺后,再用一種隴山附近特有的白膏泥封糊棺槨的每條細縫,方算收殮完畢,躬腰告退。

身穿白色法衣的吐蕃佛師毗盧遮那,轉起黃銅經筒,對着棺槨喃喃吟誦。

而離他不遠的大帳中,吐蕃大論(首相)尚結贊,盯着站在面前的兩位唐人。

位高權重的吐蕃老人,試圖通過他們的目光,探尋他們的心思。

渾瑊的下屬袁同直,和宋鳳朝的副手俱文珍,一位藩鎮是藩鎮節帥的幕僚,一位是君王的內侍宦官,他們兩日前在盟壇上那種自負上國華儀的端然典雅,早已當然無存。

前途不明的俘虜們,往往心中更充塞了未知的恐懼。從上賓到階下囚的閃電般的轉變,令路泌與俱文珍這樣未曾經受過多少鐵血訓練的尋常文宦,很難撐住自己的精神氣度。

他們被兇狠粗悍的吐蕃兵卒從囚圈牲口般的唐俘營帳中拽出來,一路受着推搡,又見到了宋鳳朝的棺木,雖然未曾遭到毒打和捆綁,但來到尚結贊跟前時,他們的意志已瀕臨潰泄的邊緣。

他們用殘存的一線心神在揣測,自己人生路的盡頭,就是今日了。

尚結贊的面上,卻既無狠戾,也無輕蔑,甚至都看不到幾分勝利獵手的自得之情。

以尚結贊如今的身份與心腦,他決然不會像普通將卒那樣,耽於折辱俘虜的低級樂趣。

平涼劫盟,畢竟還只是個開始。渾瑊未除,削減了幾分勝利的成色,好在吐蕃的合作者是那般聰明,事先亦作了渾瑊脫逃的準備。尚結贊猜想,東方那些與自己交易的人,應該已繼續按照計劃行事了吧。

那麼,他尚結贊,也繼續助那位才智過人的殿下,一臂之力。

「袁判官,俱中使,就在盟會之日,我們大蕃的勇士,攻陷了華亭、汧陽等地。在這些地方,年輕的尚能生育的唐人女子,盡數被吾軍帶往大蕃。而年輕的唐人男子,若不反抗,也可同往,若反抗,則會與老弱的男女一樣,被吾軍砍斷手腳、挖出眼珠,棄於荒野。」

尚結贊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來到掛於屏風上的素縑地圖前,指著一處地點又道:「這裏便是汧陽,去歲你們的老將李晟,在此設伏,斬殺我大蕃精兵兩千人。前日盟會上,你們崔尚書帶來的兩千禁軍都死在盟壇之下,這,用你們唐人的話講,就叫以直抱怨,對不對?」

俱文珍仍是低頭不語,袁同直的面色,卻漸漸還了陽氣,一種沁染了憤怒的陽氣。他聽到尚結贊輕描淡寫地提到蕃軍對大唐百姓削肢鑿目的虐殺時,感到一股血腥直衝喉頭,不知不覺中握緊了雙拳。

一旁吐蕃衛士機警地察覺了這個唐人的身姿異樣,噌地上前,反剪住袁同直的臂膀。

尚結贊聽到動靜,回過頭,白眉微揚,對袁同直道:「袁判官一臉動容之色,可是在心疼大唐百姓與那些禁軍將校?本論何嘗不知,他們確實可憐。」

尚結贊又坐下來,緩緩道:「本論當年第一次出使大唐,也就是袁判官你這般年紀。本論住在長安的四方會館中,有一位館吏頗健談熱心,不但教本論唐語,還與本論說起一本叫《道德經》的漢書。本論後來唐語精通了些,便將這《道德經》研讀起來。其中有一句話:和大怨,必有餘怨,安可以為善?是以聖人執左契,而不責於人。」

袁同直冷笑一聲,打斷道:「你這句話記得當真分明,是了,唐蕃百年世仇,如此大怨,豈是旦夕能和解的!就算從前真的和盟過,也還是余怨深存。」

尚結贊道:「我大蕃不是你們中原人書里那些假惺惺的聖人,我們只曉得,出了契,就要守!我大蕃也非西域那些邊鄙小國,對於大國不得不委曲求全,我們對於你們的背契之舉,就要責、就要怨,就要用所有計策和攻伐,來讓你們知曉背契的代價!不過……」

尚結贊高昂的情緒忽地又偃息下來,頓了頓,恢復了平靜的口吻,向兩位唐使道:「不過我大蕃,也遠非你們所看待的化外酋虜。今年春初,吾軍人困馬乏之際,你們的另一位名將馬燧正率軍抵達黃河邊,我遣使求和,馬郡王便沒有渡過黃河襲擊我們,聽說他回到長安后,還在你們的天子跟前力主和議。馬郡王對我大蕃有善意,今日本論就還一還這箇舊情,放袁判官和俱中使回長安,並由你們扶著宋中使的靈柩東行。」

袁同直和俱文珍,本已作了殉身的打算,聽到這急轉直下的決定,未免露出難以置信的眼神。

尚結贊卻又盯着袁同直問道:「袁判官看來對本論的敵意,燒得不那麼旺了,本論也有一事和你打聽。那日盟會,在佛幄之中,我們的五公主,與你們說了些什麼?」

袁同直心頭凜然一動。他在佛幄前由吐蕃騎兵俘獲后,也被扔到了盟壇邊活下來的大唐官員的人群里。他記得,那位吐蕃公主騎在馬上,眼神掃過他的臉,冷冰冰的,沒有任何暗示。

「公主什麼都沒說,她拔劍要殺渾公。」袁同直漠然道。

「哦?」尚結贊似乎覺得有趣地笑了笑,揮揮手道,「兩位唐使啟程吧,沿着涇河,此去百里便是涇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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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暮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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