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拒受擺佈

第193章 拒受擺佈

蜀州別駕蕭鼎死了!

張延賞氣急敗壞。

這位曾在御史台為官多年的文臣,憑着當年查辦多起朝官坐贓案件的經驗,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什麼畏罪自盡,蕭鼎,定是被人滅口了。

軍府中,蜀州刺史惶然地低着頭,喏喏稟報,心下着實覺得倒霉。

天爺呀,蕭鼎是京中那位大長公主的男寵,是她安插到蜀州來的,一個別駕,平日裏倒還騎在本官的頭上,他突然死了,我豈能明白個中緣由。

張延賞狠狠地瞪了座下這老實不中用的刺史一眼,但也未對他真的發作。

還用問?除了延光,還能是誰動的手?

張延賞有些後悔。韋平來到成都,他二人決定和郭晞聯手整延光時,就該立刻把蕭鼎押到成都來看管起來。自己到底還是在元載手裏吃過癟,明明是坐鎮一方的堂堂劍南西川節度使,竟有了些兔鼠之輩的畏葸氣,生怕在聖主態度尚不明朗之際,做得太狠反而會弄巧成拙。

張延賞鬱郁地打發了蜀州刺史,從衙堂上回到后宅中,正沉思間,夫人苗氏走了進來。

苗氏的父親,苗晉卿,是肅宗朝的宰相,宰相班子可在延英殿奏對、稍稍減輕引言獲罪的法子,就是這位苗相公所想。

家父聰慧善教,苗氏亦有識人之明。當初官媒娘子上門,張延賞一聽是東眷韋氏,便滿口答應,苗夫人卻有些不悅,道是畢竟女兒的終身大事,怎能不去打聽一下韋皋這年輕郎君的品性,憑着他姓「韋」,便將女兒嫁於他。

待韋皋與小張氏成婚後,張延賞又常與苗氏嘀咕,這女婿,怎地總有股凌厲囂張之氣,不懂在宦場老將們面前收斂些。苗氏反倒為女婿說話,道是既然女婿肯以文臣之身,遠赴隴州營田,戍守邊關,就不會是個徒有少年倨傲的蠢悍之輩。

此際,苗氏見丈夫面色不佳,猜也猜到了何事。她嘆口氣,道:「那韋平,在長安進奏院為官,自是最急迫地要巴結上京中權貴。郭子儀之子去差遣他,他便受寵若驚,一心為那郭家作前驅之兵,只怕行事不當心,教延光公主的耳目早早發覺了端倪。」

張延賞的父親張嘉貞雖是開元年間名噪一時的宰相,但在張延賞三四歲時便已過世。張延賞幼年喪父,所幸後來得玄宗皇帝詔見,看在老臣子嗣的份上,授了個太子率府的兵曹參軍一職,算是勉強以門蔭入仕。若不是老丈人苗晉卿一眼相中招為女婿,已無家世所仰仗的張延賞,實在也很難在肅宗朝得到青雲直上的機會。

因而,張延賞即使如今坐到了封疆大吏的位子上,在夫人跟前,也從不拿架子、甩臉色,對於夫人的牢騷,便無奈地聽着。

苗氏繼續道:「蕭鼎在吾蜀地胡作非為,不是不該辦他,只是不可為了辦他,夫君你反倒給別個作了棋子去。說來也怪,郭晞不是太子賓客嗎,他竟要彈劾太子的岳母,定是其後還有更大的利益糾葛,或是另有指使者。此事,若與城武事先商議一番,有他出面先打聽清楚了再謀事,必會做得比韋平妥帖些。」

張延賞悶悶地哼了一聲,道:「咱們的好女婿,另投了李泌那樣的高枝。李公之心,滿朝文武還不知道嗎?那是磐石不移的太子一派,六十幾歲的人,每朝每代都只維護太子。城武與李泌交好,怎會去告發太子的岳母。」

苗氏道:「噢,如此。那麼,城武身為臣子,尊嫡乃大義,他若覺得此事殃及太子而不為,夫君怎能認為他只是為了附媚李泌?城武如今乃金吾衛,最是在禁中心明眼亮的,夫君還是要胸懷寬遠些,凡事也多與城武商量,吾張家待他不薄,他亦不是那知恩不報的品性。」

張延賞聽到「金吾衛」三個字,心中一動,面上卻作了聽勸的神情道:「夫人所言,總是在理,為夫省得。夫人先去暖閣歇息,我還須好好想想,如何向天家奏稟蕭鼎身死之事。」

苗氏走後,張延賞又細細思量了一番。

韋平的彈劾奏章肯定已經進了學士院甚至是延英殿了,開弓哪有回頭箭。

此時更不能退縮。

無論如何,都要在此一役中扳倒延光。

張延賞於是提起筆來,給長安進奏院的韋平寫了一封信。

近來漢中到關中無戰事,張延賞的家奴親自送信,拿了成都府的公牒一路在大驛站換馬,這封信,五日後便送到了長安崇仁坊的西川進奏院中。

韋平看完,只得又硬著頭皮去找韋皋。

「城武你是金吾衛大將軍,依張節度所言去面聖奏議,聖上怎會不信你。」

街西光宅坊,韋皋宅內,韋平開始對着昔日這位頗為提攜自己的堂弟,使勁地磨嘴皮。

韋平的絮叨聲中,韋皋的心頭火,卻熊熊而起。

他也是這兩日才知,韋平攛掇著岳父,告發了延光蓄養的蜀州別駕蕭鼎。此前言之不預,此時倒來想着讓女婿加盟助力。延光是太子的岳母,河中戰事未熄,朝中便出這樣的震動,於時局實在不利。

韋皋沉着嗓子道:「既然你說郭晞也準備告發延光蓄養朝官之事,那岳父與郭公同進退便好,為何還要我陪着?」

韋平道:「郭公若要進奏,也不過就是以太子賓客之職,彈劾太子詹事李升私侍延光,有傷風化而已。我大唐立國以來,有幾個公主是貞婦,只怕養上十七八個面首,聖主也當不曉得。萬一這次也是如此,延光得以全身而退,張節度豈非會有大麻煩。」

韋皋忍着怒意道:「所以,岳父便要我也去啟奏聖主,說延光藉著與李升的關係,在京中為太子羅織黨羽?」

韋平誠意滿滿地點頭道:「君是左金吾衛,街東整個萬年縣,哪個坊哪個宅子,逃得出你屬下的眼睛去?長安城西富東貴,萬年縣坊坊皆權貴,你只消說,何人何時何地跟着李詹事去了勝業坊大長公主府中,接下來的事,自有聖主定奪即可。」

韋皋面無表情,卻已暗暗將韋平罵了好幾遍。

這個蠢貨!

郭晞是何等老辣之人,身為太子賓客卻去告發太子詹事與太子岳母穢亂,定是為太子考慮過退路,說不得還是太子輾轉授意其為之,意在打壓一番這專橫跋扈的岳母。

但是,羅織黨羽,和私德穢亂,是多麼天差地別的罪行!

一年來,從涇師兵變到朔方軍叛唐,再到關中飢荒、淮南糧船滯運,帝國險些在千瘡百孔中崩塌。如今朝野剛剛緩了一口氣,內廷又要被攪動風雨,甚至會威脅到太子之位,韋皋自忖,就算未與李泌有交誼,他也實在無法說服自己參與其中。

「韋平,我韋皋能殺人,但我不是個小人,不管那太子詹事李升如何私德有虧,既然我未曾發現他有羅織黨羽之行,便絕不能誣告。」

韋平脫口而出道:「在奉天城,君又為何誣告崔寧?」

此言一出,韋平還來不及後悔,一雙手掌,已直奔他胸口而來,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

韋皋鷹目灼灼噴火,咬着牙,一個字一個字地吐給韋平:「為聖主殺崔寧,我不會問對錯。你聽明白了嗎?」

韋平乍驚之後,見堂弟眼中只有怒意沒有殺意,心稍定了些,作了惶然的模樣道:「愚兄說了蠢話,韋金吾莫怒,鬆手,鬆手,你我都是自家兄弟。」

韋皋又盯着韋平看了片刻,終於放開了他。

韋平還想作最後的努力:「城武,張節度為了你的前程,出了多少氣力、花了多少資財……」

「岳父之恩,韋某定在正途相報,你走吧。」

韋皋決然道。

他不希望,後世的史書上,會有機會再記錄一條他此生的污點。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大唐暮雲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軍事歷史 大唐暮雲
上一章下一章

第193章 拒受擺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