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拉人陪告

第174章 拉人陪告

兩日後,郭晞尋了個去府中賞菊的由頭,去到吳宅,與妹夫吳仲孺知會了櫃坊之事。

「阿兄,那普王所說並無虛言,延光公主回京后,仗着自己伴着聖主渡過奉天之難,在長安欺行霸市的手段,越來越無所顧忌。」吳仲孺道。

郭子儀的這個女婿,吳仲孺,從前也絕不是個好相與、肯吃虧的角色。

大約十年前,大唐詩壇享有「五言長城」之譽的劉長卿,好不容易在天命之年才做上了鄂岳轉運使,卻因為言辭剛直得罪了時任鄂岳觀察使的吳仲孺,被吳仲孺誣告坐贓二十萬貫。此案上到京中,代宗皇帝心中也清楚,劉轉運使十有八九是清白的。可當時郭家是何等聲威,代宗只得授意監察御史苗伾,以活罪推案,將劉長卿貶為睦州司馬。試想,二十萬貫不是個小數目,朝廷財政正是捉襟見肘之際,倘若真的坐實此事,劉長卿的腦袋還能留在脖子上?

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可憐劉長卿,詩文也好,吏治也罷,在當時都頗有口碑,卻終是鬱郁難再起。

汾陽王壽終正寢后,郭家的女婿就不能隨心所欲地整人了。朔方軍早已被拆分、另歸各主。唐字型大小軍隊中還姓著「郭」的,只有遙在萬里之外的郭昕統率的安西軍了。京城之中,郭家活着的子婿,稍有些名號的,趙國公郭晞是太子賓客,第六子郭曖是駙馬,第七子郭曙也不過是個檢校左庶子。

一代武臣,後輩基本成了文官,吳仲孺作為郭家本事最大的一個女婿,也深知回船轉舵、少露鋒芒多獻財的道理。

「阿兄,眼下情勢,愚弟哪裏還敢去得罪宗親朝官,這東南西北的啞巴虧,也不知吃了多少回。此番若不是阿兄主動來問,我也不敢拿櫃坊的煩心事,來叨擾阿兄。」

吳仲孺的口吻很是謙卑,真真將郭晞這位大舅爺當作一家之主來訴苦。

但郭晞心裏明白,郭曖是否能與太子李誦做上眷兄弟(古時姻親中的男長輩互稱眷兄弟,公公是眷兄、丈人是眷弟),八字還沒一撇呢,郭家上下如今實則是靠着妹夫吳仲孺善於斂財、時不時地給朝廷捐上萬貫軍費,為天子解了燃眉之急,才仍然在表面上享有榮光。

正因為這樣,不必吳仲孺贅言,郭晞也會竭盡全力地,憑着自身掌握的最後一些人脈,保護妹夫執掌的京中商號的利益。

郭晞臉上的皺紋擠在一處,他沉沉地嘆口氣,往榻背靠去,手掌放在那精美的蜀錦坐墊上。

妹夫吳仲孺,反正是以豪闊示人,府邸中不必像郭晞那般偽作簡素質樸,因而抬眼望去也好,觸手所及也罷,沒一件不是能與御品媲美的好物什。

然而,蜀錦光滑的手感,反而激發了郭晞的慍怒。

郭晞忍不住「哼」了一聲,帶上惡狠狠的語氣道;「這個老延光,真當滿朝文武眼睛都是瞎的、耳朵都是聾的?前幾年,她和那蜀地迴翔宰相崔寧過從甚密,崔寧不知給她的公主府送了多少奇珍異寶。現下崔寧雖然死了,那蜀州別駕蕭鼎還做着她暗地裏的男寵,仗着她的威勢遙遙把持着蜀地的幾個鹽池。鹽吶,那是多值錢的東西,延光如此在蜀地聚斂還不知足,那雙老手還要往長安東西二市中伸。」

吳仲孺白皙肥胖的臉上,一雙肉里三角眼骨碌碌轉,見大舅兄雖壓着嗓音,那口氣中的怒意着實鮮明。

吳仲孺想了想,終於鼓足勇氣道:「阿兄,延光公主就算熱衷於蓄養朝官面首,哪裏花得了那麼多錢,聖上對藩鎮用兵,也沒見這老皇姑出過一個子兒。阿兄你說,她積蓄這多資財,莫非要自己養兵?」

對於吳仲孺這句已經暗指嚴重的謀反之嫌的重話,向來最忌諱出言不慎的郭晞,這回倒並未立即出言喝止。

郭晞領太子賓客之職不過兩個月,去少陽院的次數也屈指可數。在普王登門拜訪之前,郭晞對於自己身份的定位,仍然是一個例行去太子面前點個卯、說幾句不痛不癢的諫言的東宮閑臣,風頭都讓太子詹事李升或者侍讀王叔文那樣的少壯近臣去出便好。

但這亂世風雲中,權力中心附近實在過於變幻莫測,許多時候,情勢逼得人像山林野獸般警惕、相機而動。

聖上多疑,例行的捐資納錢,不可少了去。同時,萬一那又蠢又貪的老延光,真的做出什麼謀逆之舉,聖上會不會懷疑與太子有關係?一旦太子也被捲入,自己身為「太子賓客」,平日裏再是對東宮事務漫不經心,又哪裏能逃得了郭家政敵的攻訐?

為了留錢也好,為了保命也罷,延光這老貨的行徑,得想辦法讓聖上知道。

「仲孺,普王心思詭詐,想假我郭家之手除延光。以我視太子之言行,他對延光似乎亦早有不滿。咳,不論普王是否想藉機打擊太子,也不論太子是否真有怨懟岳母之意,我思來想去,早些告發延光,於我郭家,實在是益處大於風險。只是,吾等不可做那唯一出手之人,須拉個作伴的。」

吳仲孺點點頭,沉吟片刻道:「阿兄,愚弟倒有一計,或可一試。」

「說來。」

「寶應年間,劉宴改革鹽政,將原來『民制、官收、官運、官銷』的榷鹽制,改成了『民制、官收、官運、官銷』后,自此,商賈介入鹽政。愚弟平日裏,與西北西南的鹽商亦有些往來,那蜀地的鹽商,隱約說起過,蕭鼎把持的幾個鹽池,最是不好打交道,控著鹽額,每回不知要剮去商人們多少層皮去。並且,似乎崔寧的舊吏,與如今的西川節度使張延賞,因這運鹽的糾紛,很有些齟齬。」

郭晞聽后,凝眉細思后,漸漸有些豁然開朗的意味。

張延賞,唔,此人打仗不行,為聖上轉運財賦鹽利,當真是一把好手。此乃他的看家本事,豈容他人損之。

吳仲孺又道:「阿兄,目下,街東崇仁坊的西川進奏院中,進奏官乃韋皋的堂兄韋平。聖上播遷奉天之際,韋平乃張延賞和韋皋這對翁婿的得力助手,應是他們的心腹無疑。愚弟還記起,七弟郭曙自奉天還,說起從韋平處聽得的秘聞,道是延光所蓄養的另一個男寵,彭州司馬李萬,莫名其妙地死在皇甫珩的大娘子宋氏之手。彭州司馬,蜀州別駕,我大唐長公主好生風流多情吶。試想,有這李萬的齷齪事敗露在前,若蜀地張節度又去告發蜀州蕭鼎,阿兄緊接着找個京中御史告發李升,那李家的臉還往哪裏擱去?聖上怎會無動於衷。阿兄即刻覲見聖上,再提鹽利之事,觸及國稅國利的根本,收拾延光,必然水到渠成。」

妹夫這個想法,郭晞盤算了一下,覺得很堪一試。

但他心中終究還有一道坎。

「仲孺,吾等都是大丈夫,今日密室議計,也是逼不得已。肅代兩位先帝,待我郭家着實不薄。同樣是安史之亂中的功臣,你瞧那僕固懷恩家,最後落得個怎生凄涼之景。既如此,愚兄實在不願他李家如今的太子,因吾郭家的明哲保身之舉而受到戕害,否則,愚兄去了泉下,怎麼有臉見阿父吶。」

郭晞此言確是發乎幾分真心,連眼眶都紅了起來。

吳仲孺忙安慰道:「阿兄的忠仁之心,愚弟怎會不省得。不過,阿兄莫忘了,前朝有舊例可循。方才吾不是說到皇甫珩的大娘子么,哎,那皇甫珩也是個有來歷的,乃玄宗朝皇甫惟明的曾孫。當年皇甫惟明與太子舅兄韋堅交往過密,李林甫以邊將私結東宮之罪告發之,皇甫惟明和韋堅都坐罪,但太子即刻請奏玄宗皇帝,與太子妃韋氏離婚,最終不也安然自保?」

郭晞明白妹夫的意思。看來他這個太子賓客往後的時日裏,要辦的事還真不少。

他眼前,出現了太子妃蕭氏總是嫻雅謙和的模樣,與她的母親當真有天淵之別。

郭晞雖去少陽院不多,但憑多年的識人本事,覺得蕭氏是個賢良的女子。

只是,和太子李誦不同,蕭妃在郭晞心中,是一個不會激起惻隱之心的對象。

正如當年那同樣無辜的太子妃韋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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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暮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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