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喬遷官宅

第155章 喬遷官宅

同樣是被聖上賞賜了宅子,皇甫珩得的長興坊府邸,連隔壁安仁坊李晟豪宅的一半都不到。

不過,李晟看着風光,在新宅里沒睡幾日,就赴涇州出任數鎮節度使,或許在防禦吐蕃人之前,還面臨着一個更大的難題——怎樣壓服當初趁長安兵變、自立為涇原節度使留後的田希鑒。

而他闔家老小,包括他頗為倚重的大女婿張彧,都留在了京城。

李大元帥的新宅在安仁坊,說起來就貼著朱雀大街,打眼一望便是皇城的朱雀門和含光門,可是這安仁坊北邊的開化坊,又是如今御前另一位武將紅人,渾瑊的宅子。

滿朝文武不免將這當作私下的談資。

天子好手法,不但如此迅速地就分了兵,還把此番叛亂中的大功臣,不管年長年幼,宅府家眷都集中在皇城眼皮底下的幾個大坊里,這和用華麗的十王宅囚困宗室成員的情形,也沒什麼兩樣嘛。

皇甫珩,卻越想越歡喜。

宅子小,不是關鍵。聖上竟然讓他做了京城神策軍招募使,才坐實了對他的信任。

李晟去了邊關,尚可孤仍窩在藍田,就連渾瑊也戍守奉天行營、準備從西南援應討伐李懷光的馬燧而已。只有他皇甫珩,被允許徵兵,且練兵所放在咸陽。

咸陽是什麼地界?是快馬一個時辰就能從中渭橋渡過渭水、進入長安北邊禁苑的軍事重地。

天子這般安排,就像讓韋皋做了金吾衛將軍一樣,是把他們兩位少帥當作護衛枕榻的人來信任。

皇甫珩於是徹底從剛接到鑾駕時的惶惶中復甦過來。彼時的幾日,他過得可着實不易,面上是夫妻團員的喜難自禁,心下卻總是擔心白崇文翟文秀的事,會被明升實貶的李晟去捅給聖上。

直到李泌主動來訪、聖上又委以重任,他才心定些。皇甫珩尋思著那樁帳下鴻門的案子,尚可孤因屁股也不幹凈、定然不會翻出來,李晟則是心府深沉之臣,此時再攪動時局,豈非教聖上更不信他。

皇甫中丞,哦不,現在是皇甫大夫了,心頭一松,望着忙碌搬家的若昭,更覺憐愛無限起來。

他體會到,若昭與阿眉,行事風格果然很不一樣。阿眉是鐵,單刀直入,雷厲風行。而妻子若昭,是蜿蜒山溪,深思熟慮,謀定而動。家宴之前,若昭就與他提醒過,李公詢問將來打算,莫要直愣愣地求李公提攜,只說聽憑聖主調遣即可。他照做了,果然妻子將話題岔開去,相談甚歡地與李泌說了一通兵制。然後沒幾日,他皇甫珩就成了神策軍的招募使,並且依照聖旨,只募長安的胡人子弟。

他知道妻子有那樣一個做幕府僚佐的父親,不會呆笨。只是重逢后,妻子竟比剛成親時,少了幾分散淡性情,更像一個理解他抱負的知己,且將身上的本事使了一些出來,真真妙極。

皇甫珩不免感慨,不曾想,自己論出身、論文才,離那韋皋都差得遠,但現下看來,若昭就算從奉天到梁州,說起來離韋皋不過咫尺之遙,都未曾有何異樣。看來他二人之間,若昭似乎對那韋金吾確實並無屬意之情,不過是韋金吾到底有幾分文士出身的酸氣,念着什麼因詩結緣的痴傻故事罷了。

皇甫珩心中譏誚,卻又自語,往後同在京中供職,莫要像在奉天城那般,毫不掩飾對韋皋的敵意。這說來也不難,那日在含元殿龍尾道上,自己不已經試過了嗎?

依唐律規定,官至高品。宅門前,列戟,施行馬。玄宗后,宮殿、廟社門口列二十戟,東宮少陽院門口列十八戟,各官階依次遞減。像皇甫珩這樣的官品,門列十戟,戟由朝廷賜給,每年更換。

除了列戟,宅門口還要施行馬,乃以三根盤口粗的橫木,穿定成四角長架,擺放在門前,作為禁約。

長興坊新宅外,宋若昭下了車,見已先行策馬而至的丈夫,將列戟一支支地摸過來,再試了試行馬木架的牢固與否,回頭與兩名親隨小卒評述時,亦是一臉難掩的得色。

她沒有立刻走上前去。

她想起自己與皇甫珩的第二次相遇,是在京兆尹府門口,正值京城考生們簇擁著那禮部尚書李揆要行卷之時。她抱着弟弟若清的文章捲軸,跨下車來,一抬眼,正是撞上了一身戎裝的皇甫珩投來的驚喜得難以置信的目光。

那清澈而英氣勃勃的目光,和有些不知所措又急於打招呼的有趣神情,若昭記得分明,每每思來,亦會莞爾。

如今這樣的目光和神情不必再去求得重現,這一點若昭清楚,甚至還告誡自己,流露傷感是一種矯揉造作。環顧這朝堂上下,放眼京中與邊疆,若宦場男兒只懂吟詩作賦、精研音律、想着人面桃花,只怕內辱外患只會更盛。

她已不算這帝國最為底層的蟻民,但她自己從少年時代到為人婦后,不也因戰亂而經歷過足夠嗜骨蝕心的痛苦嗎?

丈夫在這極短的時日中,竟能安然無恙地建得大功,若昭忐忑之外,憶起李泌的儒家之志與鄭注的道家之思,心頭漸漸平復而明朗了些。

好在將丈夫引領到這個相對教人放心的職位上的,是李公泌。

若昭盼著,有李泌這位長輩的大賢之風與遠闊氣度垂範,丈夫能如入蘭室,真正地成為武臣,而不僅僅是武將。

那邊廂,皇甫珩終於看夠了三品官宅門前的好東西,才意識到妻子也到了。

他走過來執起她的手,想着她走入這宅門,便也算得外命婦,今後逢年過節都是要進大明宮命婦院去給皇后貴妃請安的。

皇甫珩胸中一股身為夫婿終覓侯的豪氣,嘴上卻又溫柔了三分,向若昭道:「我們何曾住過這麼大的宅院,我又須時常去咸陽,家中三兩個幫手怎麼夠。聖上不曾賞仆婢,就讓郭媼再去買些吧,沒錢定要與我說。再者,家中總要有個管家,不如,問問岳父,潞州老家可有貼心之人?」

丈夫這商量謹慎的口吻,教若昭如沐春風。更重要的是,丈夫說過,要將在邠州避難的婆母接來,此刻卻明明白白地將選擇管家之事,交由若昭做主,還要從她娘家人裏頭選,顯見得是多麼尊重並且放心於她。

「今日先將就些,明日我便讓郭媼去人口市上,買幾個粗通文墨的小廝和婢子。阿家(唐時對婆母的稱呼)原就是官家閨秀,下人怎好斗大的字也識不得半個。」

「嗯,都依你。」

……

新宅縱然不大,也是個五進三跨的規整院落。中堂、正寢、東西兩廂廊屋,以及後院的小亭子與花石小景,收拾整飭起來,着實不是一兩日能完成。

根據丈夫的品銜,若昭已受封郡夫人,自是不好再為了買奴婢去商肆之間拋頭露面。大清早,皇甫珩去兵部后,若昭也打發了郭媼出門往西市去,自己則開始收拾那頂要緊的正寢,準備迎接將要到來的婆母。

這般忙碌到午後,若昭正坐着飲茶,卻聽門外一陣人聲響動,郭媼辦事果然麻利,已然帶回幾個仆婢。

若昭瞧了,皆是十二三歲年紀的少年男女,難得竟都不是胡人。

像他夫婦二人這般在京城毫無根基的新官人家,不靠朝廷賞撥,老家又沒帶人來,只能去西市的馬口行買仆婢。但西市是商胡林立之地,人牙子手裏的,幾乎都是從絲綢之路運來的胡兒胡女,莫說書文,能聽懂唐語的,也未見得有幾個。

若昭開口問了幾句,孩子們果然是來自敦煌等地的中原人,其中一個大些的叫桃葉,竟還是敦煌城中一個破落衣冠戶家發賣出來的家生婢,小時便伺候家中少主人寫字念書,因而也頗識得幾個字。答起話來也大方得體。

若昭笑道:「郭媼真是得力,買來的娃娃,個個都好。」

郭媼忙稟道:「夫人,老奴哪有這本事,全賴有人幫着引領挑選。夫人,你猜,老奴在西市遇到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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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暮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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