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變幻無常

【1】

我媽媽被關到對面的房間里，她仍然聲音急促地喊著：「兒子，開門，開門。」

但是我爸爸在房門的這一邊，一屁股坐在地上，臉色漲紅，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我爸爸嘴裏嘟囔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到底是誰呢？我是郭浩宇還是郭章升？為什麼我不能夠確定自己是自己了？」

隔着特殊材料製成的厚重的門，我媽媽的聲音就像從水中傳來，聽起來瓮聲瓮氣的。

我爸爸痛苦地想着：對面的女人，為什麼一會兒是林悅悅？一會兒又是舒雲？天哪，這太可怕了。

飛船里的一切存在，都像被撕裂了，令人感到無比的凌亂。

「我必須把這個事情搞清楚，我必須搞清楚我到底是誰。」我爸爸嘟囔著說。

「可我現在就是郭章升啊！為什麼她認為我是郭浩宇？為什麼她認為我不是我？」

我爸爸用力的握緊拳頭，在透明的地板上捶打着，捶打着。

他要讓自己感知到疼痛，只有疼痛能夠讓他清醒地知道自己還是自己。

【2】

我爸爸悲傷不已的時候，門悄然打開了。我媽又出現在他的面前，滿臉淚痕。

這次，我媽媽沒有喊叫，而是定睛看着我爸爸，有千言萬語，但卻不知道如何才能說得清楚。

我爸爸沒有動，他目光獃滯的盯着我媽媽，似乎已經沒有了力氣阻攔我媽媽。

但是，當媽媽邁過這個門，來到我爸爸所在的房間的時候，她又成了林悅悅。

她的神情也恍惚了一下，打了一個冷戰，似乎感應到了突然的寒冷。

她無力地倒在我爸爸的懷裏，我爸爸沒有拒絕，立即扶住了她，以免她倒下去。

林悅悅感激地看着我爸爸，想說點什麼話，但是，她的目光與我爸爸接觸，才發現我爸爸根本沒有看她，剛才扶她只不過是下意識的動作。

此時此刻，我爸爸根本就沒有思考。或者說，他的思緒已經飛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而且，我爸爸的眼淚溢出了眼眶，似乎內心在遭受的巨大的蹂躪。

林悅悅輕輕地幫我爸爸擦去眼淚，溫柔地說：「浩宇，你這是怎麼了。」

我爸爸戰慄了一下，身體沒有動。他的眼淚被擦去，卻又溢出了一滴。

林悅悅緊張起來。她心疼地吻了我爸爸一下，說：「浩宇，你不要嚇我，你怎麼了？」

【3】

我爸爸似乎突然清醒了過來。

也許是因為林悅悅的那個吻，讓他重新回到了當下。

我爸爸夢囈般地說：「我在哪兒？我去哪兒？都發生了什麼？」

這下輪到林悅悅茫然不知所措了。

她痛苦地說：「浩宇，我們在帝國飛船，我們要去mm3星球，地球已經被太陽風毀滅了。難道你都忘了嗎？」

「是嗎？我怎麼全不記得了？」

「你現在記得你是誰嗎？剛才你說你是郭章升，但在我眼裏，你就是郭浩宇啊！」

我爸爸聽了林悅悅的話，兩眼又變得空洞無物，精神再次開始走向了崩潰的邊緣。

他再也沒有力氣組織起自己質疑的勇氣了。

他凝神了那麼一會兒，覺得自己的靈體粒子升騰了起來。

那粒子組成的靈體像一片雲，更像一個波紋，在緩慢地向高處遠處伸展開去。

不知道為什麼，他靈體的意識想起了一個詞語：波粒二相性。

他根本不管這個詞語的意思，只是感到粒子組成的波紋在加速向遠處延伸。

逐漸地，他的靈體已經跑到了九霄雲外，或者說不清楚跑到什麼時空。

只是那個地方具有若有若無的引力，就像是某種召喚。

但他感覺到，召喚他的那個地方，黑暗，虛無，空寂，絕對的寧靜。

這就是暗能量空間嗎？

我爸爸是地球上研究暗能量的科學家，他明白，這種暗能量空間，就是絕對的無，是不存在般的存在。

我爸爸的靈體波紋似乎碰到了終點，或者碰到了無形的障礙物，那裏具有無法穿越的能量。

於是，我爸爸的靈體被無形的存在彈了回來。

他靈體粒子的波紋，向相反的方向游來，速度越來越快，相反能量的引力越來越強。

相反能量把我爸爸的靈體又拉了回來，回到了帝國飛船里，回到了自己的身體里。

他怔忡了一下，心神回到了林悅悅的身邊。

他這才發現，自己緊緊地靠在林悅悅的胸脯上。

【4】

這時，他有了我的記憶，郭浩宇的記憶。

此時此刻，我爸爸不再是我爸爸，而成了我本人。

剛才發生的一切，剛才他感覺到的一切，正在像霧一樣，在陽光下消散。

那種記憶消散讓他感到被死神攫住般的恐懼無助。

那種記憶消散讓他感到絕望，被無常捉弄，被巨大的未知捉弄，他沒有任何還手之力。

那巨大的未知的力量，彷彿是一個無聲的，無邊的，無際的，無限的，冷漠的，笑容。

此時，郭浩宇，也就是我，彷彿從冰窟中醒來。

周圍是極度的冷。

但是他正躺在林悅悅的懷裏。

（不，是我正躺在林悅悅的懷裏。）

林悅悅看着他的臉，面露悲戚。

郭浩宇睜開了眼睛，茫然而無助，失魂而落魄。

她的心刺痛起來，她又吻了吻他，從內心深處喊了一下：「浩宇，浩宇。」

郭浩宇張了張嘴，他從林悅悅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臉。

那就是他，確實是他，而不是他爸爸。

郭浩宇，也就是我，我周圍的液體消失了，黏住我的力量消失了。

我得到了解脫，終於發出了聲：「悅悅，我是浩宇，我剛才被困住了。」

林悅悅悲喜交加地緊緊的把我抱在懷裏，大聲說：「浩宇，你回過神了？你的眼睛怎麼還無神？你嚇死我了。你一直在說胡話，你知道嗎？你迷亂了。現在，你不認為你是你爸爸了嗎？

我難過地搖了搖頭說：「我從你的眼中看到了，我就是我，我就是郭浩宇，我不是我爸爸。」

林悅悅用力地在點頭，眼裏湧出淚水。

「悅悅，我剛才一直在一團粘液里。

「困在粘液里？」

「是的，我的身體和靈體，都被困在粘液中了。但我暫時還能記得這些，恐怕我一會就會全部忘記了。」

「現在，你在我身邊。」

「是的，我在你身邊。」

我是在林悅悅的身邊，我能夠確認。

我努力用意識抓住最後一絲記憶。

那最後的記憶是：我爸爸躺在林悅悅的懷裏。

而在那時那刻，林悅悅認為我爸爸就是我。

現在的情況已經完全變了，躺在林悅悅懷裏的，確實就是我，而不是我爸爸。

我也想再次確認，現在確實是我，是郭浩宇在這裏，而不是我爸爸。

【5】

林悅悅的一顆淚珠砸到我的臉上。

「浩宇，你終於回來了。」她說。

眼淚讓我感覺到了冰涼，甚至感覺到了一絲絲的刺痛。

但是，這也讓我更加清醒了。

這清醒讓我恐慌。

關於我爸爸的最後那一點點記憶，因為我的清醒正消失無跡。

作者：明湖孤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