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愧疚與救贖

【1】

秘書領着副總指揮，來到老比爾的辦公室，他們都看到了桌上的辭職信。

副總指揮官艾里亞迪，喜歡叼著煙斗，長相有點像愛因斯坦，但他不是一位學者，不是科學家，而是一位軍人。

包括他在內的官員們，都認為老比爾總指揮沒有太大的過錯，完全不必對太陽風災難，以及之後出現的冰川融化承擔責任。

雖然沿海城市地鐵內避難人群的死亡，大大超過了預料，但這樣的判斷失誤，實在是無法避免。

艾里亞迪先生說：「總指揮先生，我希望你不要在乎風言風語，即使追究責任，責任也不應由你一個人負責。」

平時總是雷厲風行的老比爾身子一動不動，只是重重嘆了一口氣：「先生，你不必廢話。我不像你這樣虛偽，我怎麼可能認為自己無罪呢？」

「總指揮，耶穌說，我們都有罪。但現在，災后重建的事情太多了，需要你帶領我們振作起來，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需要你發佈命令。」艾里亞迪先生舉著煙斗說，他並不生氣。

【2】

「死亡的人數還在增加嗎？」老比爾不再理會他的副手，他看着秘書問。

雖然艾里亞迪不停地給秘書使眼色，但習慣誠實彙報的秘書結結巴巴地說：「是的，先生，死亡數字又增加了一萬三千人。」

老比爾痛苦地嗯哼了一聲，似乎有一記重拳打在了他的心臟上。

秘書就像看到了他的眼淚倒流進了心裏，不由得感同身受地難過起來。

「我需要洗刷我的罪過，先生們。」老比爾的聲音虛弱無力，但吐字清晰。

「先生，其實，我們都要洗刷罪過。但您的努力，挽救的人遠比因為失誤而死去人多得多。」艾里亞迪咳嗽了幾下，顯得他的臉更加蒼老了。

「讓我安靜一會兒，先生們。該說的我都寫在辭職信里了。秘書先生，我要和你說再見了，請原諒我這些年來對你不夠尊重，麻煩你立即把這封信發給聯合國秘書長。」

老比爾揮了揮手，不耐煩地驅趕着他們。

秘書拿起信，兩人退了出來。

秘書的眼淚再也強忍不住了，他雖然沒有哭出聲來，但眼淚已經淌滿了整個臉。

【3】

艾里亞迪和秘書離開了房間，室內安靜極了。但這種安靜，反而讓他更加清晰地聽到大門前遊行的隊伍咒罵他的聲浪。

老比爾長長嘆了一口氣，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決絕，似乎得到了某種解脫，以至於他對抗議聲浪並不以為意。

他要給兒子打了個電話，這才是他要做的最重要的事。

他想聽聽兒子的聲音，看看兒子那堅毅的表情，更希望能夠看到他那富有魅力的微笑，那笑容總讓他想起戀愛時的妻子。

他本來不喜歡用全息視頻，他總是說：「看到電粒子人站在面前閃爍，像靈魂一樣說話，像慢鏡頭一樣的表情，總讓人心裏不舒服。」

但這次，他平復了一下心情，打起精神，給兒子撥通了全息電話。

電話接通了，比爾正和薩貝妮在一起，他們的全息投影出現在面前，兩人神色十分黯淡，薩貝妮沒打招呼，也不看鏡頭，有意躲避著老比爾的目光。

老比爾還沒有說話，比爾就大聲說：「爸爸，你怎麼能夠這麼糊塗？怎麼能把冰川融化的報告扔掉？你知道，有多少人因為你的錯誤決策而死亡了嗎？」

薩貝妮拉了一下比爾的胳膊，示意他冷靜一下，但是比爾越說越氣，像憤怒的獅子，他們臉扭曲變形，讓老比爾想到他在約旦做恐怖分子頭目時的樣子，那是他最不願看到的表情。

「先生，倫敦地鐵死了一百多萬人，你知道嗎？一百多萬人啊，都是窮人。他們沒有資格到海洋城，沒有資格到地下城，他們相信你們的安排，他們把命運交給了你們，而熱風卻把他們活活憋死在裏面。剩下那些僥倖沒有死亡的，卻又被海嘯和上升的海水淹死在了裏面。太悲慘了！」

「對不起，比爾，我的孩子，我不指望你原諒我。我惟一想向你們道歉的，是沒能參加你們的婚禮。那是你媽媽惟一一次對我失望的事情。」

「不要提我的媽媽，先生，」比爾余怒未消，「我媽媽還不知道是死是活。她那麼愛你，而你對她做了什麼？她被卑鄙的聖母騙走了，她可能已經死了，讓我們為她祈禱吧。」

「比爾，請幫我找到你的媽媽。我知道你能行，你是粒子人，你有異能，能夠瞬移。你一定能夠找到她，請你找到她后告訴她，我愛他。」

老比爾說完，不等比爾答應或者拒絕，就掛斷了電話。

周圍恢復了安靜，示威的隊伍似乎離開了，沒有聽到他們抗議的聲音。

老比爾終於落下了眼淚，但他沒有哭出聲來。他不願意讓自己顯得脆弱。

脆弱不是他這個年齡的人該做的事。他強硬了一輩子，決不能在年老的時候，顯得軟弱。

【4】

老比爾拉開抽屜，那裏有一把槍，有一盒妻子送給他的巧克力。

巧克力是妻子一年前一個人到意大利旅遊時，給他買的禮物。他拿出一顆，含在嘴裏，苦澀味道化作液體流進食道。

妻子總想讓他陪着自己，一起去旅遊。旅遊似乎是老年人的最愛。他們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想好好看看這個美麗的星球。

妻子喜歡古代建築，她想好好看看人類創造的建築奇迹。

老比爾想，那些建築奇迹代表着人類的智慧，雖然我們都是笨拙的人，沒有藝術家的創造力，沒有建築大師的靈感。

但是，建築藝術家們也是人類的一分子，我們只要看到他們的建築，就能夠感知到他們。

而他們在哪裏呢？也許在天國里繼續思考，也許真的死亡，永遠消逝不見了。

但無論如何，人類是一個整體。我們互相仇恨，甚至互相殺戮，最後死亡會將我們分開，但在這個無限孤寂的宇宙荒原里，我們仍然是一體的，是一個靈魂的。

我們的名字叫人類。但很少有人認識到人類的整體性。他們只看到自己，自私地認為他人即地獄，而不能智慧並仁慈看穿人類的整體性這一事實。

但現在，一切都不重要了。比爾嘴唇哆嗦著，老淚縱橫。他發現，眼淚竟然讓自己變得更加堅毅。

【5】

「呯」，一聲槍響。

大樓彷彿被鎚子敲了一下，令人心裏一陣悸動。

在另一個屋裏的秘書，頭腦里彷彿有個血管爆裂，一陣失神，嚇得差點沒有控制住尿意。

他聽的出來，槍聲從老比爾的辦公室傳出來的。

喜歡運動的他，靈活得像只澳大利亞袋鼠，蹦跳着三兩步就跑到了老比爾的辦公室。

打開門，一股硝煙味直衝進了他的鼻子。

他看到總指揮的頭靠在椅子背上，眼睛望着他，後面牆上，則是一攤血跡。

他驚恐地閉了一下眼睛，喉嚨因為緊張而無法呼吸。

他再次睜大眼睛的時候，看到了老比爾太陽穴上的彈孔。

那個彈孔像一枚金幣大小的黑痣，彷彿是他眨眼的時候才出現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