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避難的困境

【1】

晚上10點多了，房間里的燈光似乎暗淡了。我看到媽媽疲憊不堪，就對媽媽說：「媽媽，我們回家吧。」

比爾和蒂婭娜似乎也累了，都閉目無語。我懷疑他們倆或者他們仨正在通過意識溝通。

但我的粒子沒有進入比爾的身體，因為我不想再打擾他們。

我和媽媽離開的時候，和比爾蒂婭娜說了聲再見，一向極其紳士的比爾沒有站起身，只是對我們點點頭，說：「謝謝你們的關心，晚安。」

蒂婭娜嘴唇動了動，口型能對上英語的「再見」，但她仍然閉着眼，似乎根本不關心我們的離開。

媽媽走到門口，頓了一下，又對比爾說：「比爾，好好處理感情問題。」

比爾嗯了一聲，揮揮手說：「不要擔心。」

我知道媽媽不可能不擔心，而且我也十分擔心。這一夜，他們三個人，到底該如何相處呢？

【2】

媽媽給許昌榮教授打了一個電話，許教授說，他已經到了我們家，在等我們。

街道上幾乎沒有人和車，自動駕駛汽車用了不到十分鐘就把我們送到了家。

許昌榮在桌子上擺了一些吃的，還下了一碗媽媽最愛吃的蔥花雞蛋面，給我準備的則是一份湯圓。

「謝謝你，老許。你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媽媽一進門就大聲說，鼻子吸溜吸溜的，因為蔥花雞蛋面的香油味兒太濃了。

「發生了什麼？」許昌榮看着媽媽，呆站在那裏問。

我餓了，坐在餐桌邊，開始吃湯圓。紅玫瑰的湯圓餡真的特別好吃。而媽媽卻沒有胃口，坐在餐桌邊喘氣。

等媽媽的呼吸喘勻了，才低沉地把事情的經過詳細地講了一遍。許昌榮不停地感嘆，眼睛一會兒瞪大，一會兒縮小，簡直像聽驚悚的故事。

媽媽講完了，看着許昌榮，許昌榮仍然沉浸在媽媽的講述里，似乎繼續要聽下文。

媽媽像卸下了包袱，終於餓了，用筷子挑起面，吃了幾口。

許昌榮說：「你們回來，那他們今晚會怎麼度過呢？」

媽媽嘆息著說：「這也是我最擔心的。」

許昌榮說：「這個事很重大，我明天去北京，我要和王力威彙報一下，要知道，粒子人可是他比較看重的科研工程。」

媽媽點點頭，說：「我也許不會死於太陽風襲擊了，至少靈體不會。所以，我能夠理解你的焦慮了，這讓我感覺面對死亡的人，不是擔心身體的消失，而真正擔心的是靈魂寄放何處？」

許昌榮認真地看着我媽媽說：「你說得很好。人生啊就是這樣，很殘酷，很悲催，也很有詩意。」

【3】

在北京，亞洲星系移民署總指揮王力威，正集中所有精力，應對兩個月後的太陽風災難。

除了戰略防禦，沒有任何進攻的手段，這讓戰爭思維偏向於主動的王力威，感到從來沒有過的挫敗。

他作為最高行政長官，卻成了督戰之人，一會在香港，一會在西安，一會在新德里，一會在東京……

到處都是問題，到處都是漏洞，而所到之處的長官，多數都是認命之人，很少有主動的。他們認為，在太陽風的襲擊之下，躲避都是自我欺騙，根本沒有意義。

澳大利亞行政長官是華人蔣絲麗，她和軍事長官霍利不和。在防禦太陽風襲擊方面，行動遲緩。蔣絲麗因為指揮不動當地的軍隊，多次請求王力威去悉尼。

王力威幾次都拒絕了，亞洲各個國家他都跑不過來，哪有空去南半球呢？

在他的心中，對於南半球有一種無形的厭煩。他不喜歡跨越赤道，似乎有一種莫名的心理作怪。

於是，他讓蔣絲麗來中國北京，同時，他也約了軍事長官霍利。霍利和他打過多次交道，對他還是十分信任的。

【4】

前幾天，王力威去了一次成都，他的父母都住在那兒。

成都是他出生的地方。他的祖籍在成都附近的青白江，原來那是一個縣，後來成了成都的一個區。

爺爺曾經是當地一個富商，奶奶曾是一個醫生，而他們都去世了。

父母雖然都已經七十多歲了，但仍然十分硬朗。他們對兒子成為亞洲星系移民署總指揮，十分驕傲。

要知道，都是四川大學教授的兩個老人，一直對於兒子從軍從警頗有微辭。

王力威從小跟着爺爺奶奶長大，被視為掌上明珠。父母對他的管教甚少。他有點讓長輩無法理解的分裂性格。

比如他愛讀書，但調皮甚至頑劣，比如他考上了北京大學，竟然不去讀，而是選擇了軍校。比如他經常寫詩繪畫，卻又喜歡槍械打鬥。

直到他被任命為亞洲移民署的總指揮，分裂的性格總算是彌合了不少。現在的他，很是穩重，因為出入的場合需要，他不得不穿西裝，不再穿警服和休閑裝，身上也少了隱隱的戾氣，而多了博學與睿智。

他輕車簡從，見到了父母。父母位於九眼橋附近，面積不大。他在家裏吃了一頓火鍋。

在北京的時候，他就特別愛吃火鍋，但是吃父母自製的火鍋，卻令他印象深刻，口味親切。

火鍋的底料，都是父親親自調製的，那種麻與辣的火候，遠非一般的火鍋店所能夠做得到。

而各種菜蔬與肉類，尤其是百吃不厭的牛肚，都是媽媽洗好，切好的，有感情在裏面，吃起來也就完全不同。

事實上，這次回家，他心裏有着某種悲戚之感，他不敢想這可能是和父母最後一次的晚餐。

晚上，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他不可能不回憶自己的童年少年時代，物是人非，華髮上頭，他馬上就要五十歲了。

他默默祈禱，太陽風襲擊過後，如果父母安然無恙，他將讓自己信奉基督教，感謝主的恩典。

想到此，他又感嘆自己的好笑，因為有求於主，才相信主，才入教。國人信佛信神，也是如此，一直都是這麼功利啊，可見自己也無法免俗，無法逃避。

【5】

第二天，警衛隊驅車帶着他和父母，來到青白江，拜祭祖上。

在竹林掩映的村子裏，爸爸還能認識幾個人，叫着叔和伯，叫着嬸子和嫂子。

原來這兒是成都的沃野，是糧倉，但現在這兒卻一片荒地。村子裏面很少比父親更年輕的人了。

那些50歲以下的人，基本都到城裏去了。年老者仍然滯留着，像守夜人一樣，守護著這破敗的家鄉。

他們大多佝僂著身子，但高昂着頭，他們都很精瘦，像食不果腹一樣，營養不良。

這兒很少見到陽光，淅淅瀝瀝的雨水綿綿密密地下着，似乎向地下挖一百米也是濕的。

政府對城市市民如何逃生，尚且自顧不暇，農村的人只能是聽天由命了。

在一個棚屋裏，一位70多歲的老人死了。隨行的醫生說：「老人已經死了兩天了。」

如果不是王力威的到來，要挨家挨戶地訪問，可能還沒有人去看看他。

王力威感到悲哀與寒意。不知道這樣的事每天都發生多少。

聽村民說，這個老人從過軍，因為受了傷回到了老家，孤獨了一輩子，終身沒有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