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夢境中的玻璃瓶

第一章 夢境中的玻璃瓶

飛馳而過的蒸汽機車噴吐出了大量的煙塵,阿諾德從偏僻的窄巷裏走出來時壓低了自己的帽檐,攏了攏自己的外套,掩上了襯衣一角的血跡。

在那三具屍體腐爛之前,沒有人會注意到他們,阿諾德知道那是薩萊帝國的刺客。解決他們花了阿諾德不少的時間,但他從小到大學習的劍術幫了他不小的忙。

四個月之前,這些人本來還應當聽命於阿諾德,而現在,他們卻奉命要取走他的性命,畢竟此時的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帝國的王子了。他成了一個被自己的國家驅逐的人,一個一無所有的倖存者。

在四個月前的一場政變里,他失去了自己原本擁有的一切。

大陸的局勢瞬息萬變,阿諾德的老師曾經告訴過他不要相信任何一個人,他是薩萊帝國未來的國王,他必須隨時準備好應對陰謀。

現在看來他顯然還沒有遠遠沒有做好充足的準備,但陰謀早早就到來了。他的父親死在王座之上,他的母親喝下了毒酒,而他自己則被迫跳下了懸崖,墜入深海。

那個曾經尊貴的王子已經死在政變的夜晚了,現在的阿諾德混跡於鄰國黎戈尼的黑街。在過去,他花費了大把的時間來學習如何成為一個優秀的國王,現在這樣的未來已經離他遠去了,但不論是淵博的學識還是精妙的劍術,都幫助他在黑街很快就站穩了腳跟。

阿諾德知道自己終有一天會回到薩萊帝國,查明是誰發動了政變,並且讓那個傢伙付出代價。但在這之前,他需要自己的勢力,也需要對整件事有充足的了解。

遙遠的方向有鐘聲敲響了七下,阿諾德加快了步子,打算在被任何人認出身份之前離開市區。薩萊帝國和黎戈尼仍然處在交戰之中,阿諾德的那雙深綠色的眼睛代表了他的身上流着敵人的鮮血,一不留神,他就可能會被憤怒的民眾送進警局或是打進醫院。

走過一個轉角,市區勉強稱得上乾淨的街道消失了,展現在阿諾德眼前的是破敗的貧民區。

貧民區從來不是什麼好地方,這裏從不遵從法律或是秩序,唯有慾望是這裏永世的國王。然而阿諾德喜歡這裏,畢竟即便他是一個來自於敵國的流亡者,也能在這裏謀得一個棲身之地。

就在阿諾德已經可以遠遠看到自己落腳的旅社的時候,一個聲音忽然叫住了他。

「先生,來看看吧,」街邊戴着高禮帽的年輕人熱情地招攬着他,「我這裏有您想要的東西。」

從年輕人手裏的貨箱就能看出,他是個專門販賣假貨的小販。阿諾德不打算上這個當,然而小販的貨物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年輕人的貨箱裏不是什麼常見的商品,而是一排裝滿了斑斕沙礫的小瓶子。

「買一份美夢吧,」年輕人走上前來,將一個瓶子塞給了阿諾德,「我敢打賭,您會想永遠留在那裏。」

年輕人靠過來的時候,他身上屍體一般腐敗的氣息讓阿諾德愣了愣神。

等到阿諾德回過神來的時候,年輕人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夜晚的冷風吹過他的臉頰,讓他有了一種如夢初醒的感覺。不遠處的酒館已經亮起了燈,他向前走了幾步,而就在他將手揣進衣兜的時候,卻觸碰到了一個冰冷的東西。

那是一個小小的玻璃瓶,瓶中細碎的沙礫帶着淡淡的藍色。

那天晚上,阿諾德入睡之後並沒有像以往那樣被噩夢困擾,而是回到了城堡溫暖的壁爐旁。

「阿諾德,」阿諾德的母親坐在椅子裏,臉上掛着溫柔的笑容,「聽我講一個故事吧。」

阿諾德忘了自己是怎麼到這裏來的,內心有一個聲音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實而尋常的,茫然地點了點頭,他坐在了母親的對面。壁爐里的木柴燃燒發出爆裂的聲響,阿諾德緊盯着母親的臉,彷彿害怕她會忽然消失一般……

——但他完全弄不懂,自己為什麼會擔心母親會忽然消失。

「在大陸上,遊盪著一位夢魔,他能夠嗅到人類身上不幸的味道,他會偽裝成一位商人,向他們兜售美夢。在夢境裏,人們可以得到他們想要的一切。夢魔從不收取金錢,他只會將沙礫放在買下了夢境的人的眼瞼上,取走他們的眼睛,讓他們陷入永眠。他們的靈魂會永遠徘徊在自己的美夢中,即便如此,許多人還是向他買下了美夢,因為在夢裏沒有死亡也沒有背叛。」

死亡和背叛?

阿諾德睜大了眼睛,有什麼東西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這不過只是一場夢而已,死亡和背叛才是他的現實。

阿諾德猛地站了起來,坐在他對面的母親拽住了他的手,眼裏滿是焦急和不解:「你要去哪裏?」

「我要……找一個出口,」阿諾德沒法甩開自己母親的手,他伏下身來吻了吻她的額頭,又單膝跪地,親吻了她的手心,「抱歉,我必須要走了。」

「你屬於這裏,」她死死地攥著阿諾德的手腕,「你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

「我還有醒過來的理由。」

說完這句話,阿諾德抽出了自己腰間的佩劍,將鋒利的劍刃刺進了自己的胸口。

過去被噩夢纏身的時候,阿諾德總會這樣做,殺死自己是從夢中醒來的唯一辦法。回到現實,阿諾德只覺得自己的房間暗得可怕,就連窗外的月光也透不進來。

就在他覺得困惑的時候,有什麼鋒利的東西忽然貼上了他的眼瞼。

他已經醒來了,卻睜不開眼,而傳說中的那位夢魔此時就在他的房間里,要取走他的眼睛。屍體一般的腐臭縈繞在阿諾德的身邊,他摸索著一把抓起了自己放在床頭的匕首,朝着眼前的陰霾揮去。

銀光閃過,黑暗退去,有什麼東西落在了他的懷裏。

藉著月光,阿諾德看到那是一把做工精緻的錐子,將它握在手心的時候,他發覺這把武器摸起來溫暖但又粗糙,就好像一把由沙礫凝聚而成的錐子。

夢魔的沙子。

這樣的聯想讓阿諾德心頭一緊,他起身披上自己的外套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就好像在這裏多待一秒,那些夢魘就會捲土重來一般。

鐘聲響了12下,在貧民區,夜晚才剛剛開始。

推開酒館門的時候,撲面而來的廉價酒精和香水味讓阿諾德不由得眉頭緊皺,然而這裏的氣氛卻很快讓他放鬆下來。這裏的每個人都是異類,渾身刀疤的獵人用一隻動起來會發出刺耳聲音的機械臂將有半人高的斧子放在了桌上,微笑着的舞娘捧著一個裝滿了苦艾酒的杯子,說話的時候,她的舌尖像蛇類一樣纖細而且分叉。

「這不是我們的小殿下嗎?到這裏來坐,讓我看看能給你來杯什麼,」櫃枱后的女人將一個酒杯放在了桌上,她有着一張五官精緻的臉龐,然而一副銀質的面具遮住了她的大半張臉,如果仔細觀察的話,就不難看到她面具邊緣的皮膚上燒傷的痕迹,「麥酒?威士忌?或者一杯極地冰原狼的血?」

「和以前一樣,希莉婭,一杯黑咖啡就好,」阿諾德坐了下來,試着讓自己不去想那些和夢魔以及沙子有關的事情,「我讓你查的事情,你有什麼頭緒了嗎?」

「盧克·門德爾三天後會到這裏來,這是他在弗羅納的所有行程,以及我放在他身邊的幾個眼線的接頭方法。他的命很值錢,你只要在從他嘴裏得到你想要的消息之後殺了他,有人願意付大價錢,」希莉婭為阿諾德倒了滿滿一杯咖啡,隨後拿出一張紙條在他面前晃了晃,卻又在他想要拿走紙條的時候把紙條藏在了身後,「盧克是薩萊帝國的伯爵,他的身邊幾乎隨時都跟着十個人的衛隊,他也認識你的臉,你連接近他都很難,我不會就這麼看着你去送死。」

「我有我的辦法,」阿諾德垂眼將隱隱的擔憂藏進了眼底,笑起來着捉住了希莉婭的手腕,從她的手心搶走了那張紙條,「與其在這裏擔心,你倒不如做點別的事幫我一把。我想加入一個組織,在這個帝國里,恐怕只有你能幫我找到門路了。」

「你這樣的人會需要加入什麼組織?」希莉婭挑了挑眉,雖然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從來沒有什麼王子的架子,但她很清楚,他沒有一天忘記過自己曾經的地位,「你在盤算什麼?」

「我要一個『伯克朗』的職位,」阿諾德往櫃枱上放了一枚銀幣,「這事兒就交給你了。」

普通的民眾幾乎沒有什麼人知道黎戈尼帝國有一個名叫「伯克朗」的機構,這是這個帝國的最陰暗的一面,為這個機構供職的人最重要的職責就是替皇室掃清道路。他們殺死任何對皇室有威脅的人,不論那些人是貴族還是平民,也不論那些人是不是真的有錯。

「藉助那群人的力量來查明政變的真相嗎?算是一個聰明的辦法,」希莉婭替阿諾德重又倒滿了一杯咖啡,猶豫了一會兒,她最終還是擔憂地說了下去,「但你現在還想查什麼?整個大陸的人都知道發生了什麼,卡爾他……」

「別再說了。」

「卡爾他已經加冕了,阿諾德,他已經不再是你的老師了。」

「有人操縱了這一切,這件事不是卡爾做的,」阿諾德沉着臉扔下了一句這樣的話,起身離開,「但如果真的是他做的,我保證我會親手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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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魘代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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