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時局·左倫·鬼谷
距離天秦南楚簽立停戰盟約已經過去五年。
這期間，秦楚雙方忙於修復那場天譴給兩個國家帶來的巨大傷害。
嚴重的暴雪導致土壤受損嚴重，淮水南北兩岸萬畝農田無法耕種。
恢復國力的最快方法，就是兩國共享資源，落實盟約上的內容。
當然，一切都以天秦攻楚派不再從中阻礙為前提。
攻楚派的聲望在戰後墜落谷底，白進等武將帶頭上書請求罷相，宗室外戚附議。
很快，右相公孫啟被罷免，一應攻楚派的重要人員也都紛紛遭到撤職。
右相位置空懸，暫由左相衛良兼管。
天秦存楚派勢力重新抬頭。
老實說，衛良要是不搞那些勾心鬥角的腌臢事，治國理政很有一套，又是秦帝的親舅舅，很多利商的政令都頒佈得相當順利。
後來南楚又派特使，送來了更加細化的合作盟書，針對許多具體問題作出不同解決方案，出自南楚令尹和那位隱退多年的雲夢君之手。
淮水南北兩岸幾座遭到重創的大城，在清理、重建之後，重新徠民，贈屋免稅吸引人口，對商人格外優待。
岸邊開設民間渡口，每個渡口都細分為貨運和客運兩種來增加運送效率。
還開設民間驛站、貨棧，一切都是為了便於通商。
除了物資的互融互通，兩國也鼓勵通婚，所以淮水河面上時常能看到運送聘禮和接運新人的船隻，有錢人家的車隊綿延數里，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戰後修復是個極其緩慢的過程，才剛剛五年時間，淮水兩岸的風光依舊是一派蕭條的景象，枯草敗柳，春天都不能賦予他們生機。
可三天兩頭就有人要渡河，貨運、遷徙，每次都是一趟又一趟地運送。
城邑里因為非常優厚的待遇，已經陸陸續續有百姓遷來。
定居的大多是商家，這樣與對岸通商更方便，城中還有許多貨棧供他們堆積貨物。
沒有定居的就住在逆旅，而淮南城中最大一家逆旅，這兩天被南楚的一家人給整包了。
家主不願透露姓名，店家只知道他大概三十五六，出手大方但行事低調。
帶着兩位夫人，兩個十多歲的兒子，一對年輕夫妻，幾名隨從，還有一個看起來瘋瘋癲癲老頭。
這家人只住了一晚，第二天便乘坐專供顧氏運貨的渡船渡過淮水。
坐上同樣是顧氏為他們準備的五輛寬大馬車，浩浩蕩蕩地往北邊的青岩山方向駛去……
……
青岩山，鬼谷。
老甲什麼都忘了，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身邊的每一個人，就是沒忘記回到鬼谷的路。
還在閩地海邊的時候，他曾無意說起：「老東西我啊，這一生沒什麼盼頭，唯一的念想就是落葉歸根，如果能葬在鬼谷就好了……」
然後，將離就興師動眾和家裏開了個會，想要送老甲回鬼谷。
這本來並不是難事，難的是大家都想送他最後一程。
老甲作為姜家唯一的老人，是這個宅子裏的活寶。
即使忘光了旁人，也絲毫不影響他大大咧咧愛玩鬧的性子，大家就當他是一個老小孩兒那樣慣着。
忽然要送他走，還真是很捨不得。
最後甄選出一些與他親近的人，一同踏上送他歸故里的路。
雲娘和夕霧自然不用說，一個要還他的救命恩，一個想回鬼谷看看定情地。
姜克和姜淇作為家裏的大哥哥，要參與家中大事，讓他們親身經歷無疑是比言傳更好的方法。
金風魏秋子夫妻倆作為老甲的弟子，也當然要一同前往，木雲在家留守。
還有子旦，鬼谷他是常回的，幾乎是每年一次，這次也由他引路。
可在抵達青岩山之前，誰都沒想到老甲居然還記得進谷的路。
其他隨行的，就是連吾和方亞這些隨從。
一家人，組成了一個返鄉團。
在鬼谷的村口遇見了一個男孩，是竹武和子夜的兒子。
他認得子旦舅舅，領着大家回家去見父母。
沿途有人認出了當年的小辛哥和夕霧，還「辛嫂、辛嫂」地喊著跑來。
忽然看見將離身邊還有一位夫人，忽然停了步，不知該怎麼開口。
「這是辛大嫂。」將離笑着牽過雲娘，另一手牽起夕霧，「這是辛二嫂。」
兩個女人都很不喜歡這種鄉土叫法，死死掐他的手，把他掐得眼淚溢出……
回到當年生活過的地方，還是老樣子，將離心中一陣感慨。
「小瀑布還在吧？」他問。
村民點點頭：「在的啊，一直都在。」
「哦，」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夕霧，傻笑一下，「呵。」
夕霧咬着下唇裝凶，狠狠瞪他一眼。
她知道他在呵什麼，那些鬼迷心竅的夜晚，居然跟他跑去小瀑布野——
咳，那不就是野獸和妖精么，真是的……
一行人來到子秦耶耶屋前，竹武和子夜出來迎接。
子夜已經是四個孩子的母親，容顏依舊，是個充滿母親智慧的巧婦。
但她見到眾人的反應很有趣，還像個少女。
見着將離沒什麼，親切地喚了聲「辛哥」，看到夕霧卻忽然害羞了，躲在丈夫身後，好一會兒都沒說話，但也沒人發覺，只當她是內斂。
轉眼，老甲不見了。
他早就跑進谷主耶耶屋裏，拉着師兄的手暢談起來。
耶耶精神矍鑠，還是一身潔白，與初次見面時沒有差別。
他養生養到家了，沒準真能活到一百歲。
對比之下，老甲卻不同，風燭殘年，還亢奮得有些異常。
子旦之前回鬼谷時，曾告訴過耶耶他的病症，耶耶便也有些心理準備，以為他什麼都忘了。
沒想到老甲談得竟都是小時候的事情，連五六歲砸尿泥都記得。
兩位老人就這麼手拉着手聊了整整一宿。
第二天日頭高起，他倆還沒出來，子夜就敲門進去，片刻之後慌張地跑到隔壁找子旦。
經過子旦確認，兩位老人已經去了，遺容安詳，微微含笑……
鬼谷中舉行了一場簡單而莊嚴的喪義，將離把卻邪劍放在老甲遺體身邊，和他永遠葬在一起。
合棺之後，村民把他們的靈柩安放到一處深谷峭壁中，那裏是鬼穀人的歸處。
落葉，要歸根。
……
回程途中，一家人停車休息，聽見路邊茶水攤里，正繪聲繪色地道出一個耳熟能詳的故事……
「……左倫此人，據說師從鬼谷，原是咸陽宮南門的衛士令，聽說此人喜好雲遊，凡有試圖與之比劍者，皆未戰而自認下風，也不知是何等厲害的角色，總之神龍見首不見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