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〇八章 閩中後記

第五〇八章 閩中後記

一年後。

閩中郡,閩中縣。

這裏南靠閩江,東臨山丘,再往東八十里便是大海。

第一批南楚移民和五萬駐軍,花了兩年的時間開闢山林,就地取材,鑿山伐木,一座新型的南楚城邑已經有了雛形。

除了基礎的官府處所,現有的其他房屋可以供一千戶居民約五千口居住,目前大部分都是跟隨顧氏遷移過來的農戶、商戶,還有當地駐軍。

往西南一百里的地方,是當地原住民駿部的聚居地。

他們不再深居林寨,而是逐步與後來的南楚人融合,來到閔中縣和他們以物易物。

在南楚人的幫助下,他們建成了自己的城邑,住進了磚石壘砌的房屋,還開墾農田,引水挖渠,穿上夏人的衣服,兩族逐漸融合,通商通婚。

南楚顧氏大部分的生意還是在南嶺以北,只有顧嘯柏這支,攜家帶口來此定居,還帶來了大量的柘桿苗種,至今已經發展出超過一千畝的成熟柘田。

這裏氣候濕潤,終年溫暖,是絕好的柘桿種植地,只是每年夏季都會刮來不小的颱風,給幼苗造成很大的損失,在這種極端天氣下生活,還需要更長期的適應和磨合。

今年好像摸索出了方法,錯開颱風期種苗,這種一年兩至三熟的作物就可以得到更充足的生長時間。

兩個戴着斗笠的男人帶着兩個戴着斗笠的男孩兒在田裏巡視。

「父親,顧叔,喝點水吧。」

十二歲的姜克端來兩杯水,將離和顧嘯柏笑了笑,道謝接過。

嘯柏暢飲一杯,朗聲道:「前幾日海上來信,顧氏在九原市集的紅糖商肆開了,這是天秦的第三家,開市當天,存貨就被搶購一空,都來不及從南楚調運的,北方寒冷,看這勢頭,只要能跟上供應,沒幾年的銷量就能超過南楚。」

將離點點頭:「穩步來,今年柘田長勢不錯,如果能保持住,以後就可以通到西域去了。」

「誒,我聽說天秦出兵幫月氏復了國,他們就在那個什麼三城的地方建了一座更大城,以那裏作為立足點去對抗匈奴人?」

「沒錯,是當年我給小狼的建議,沒想到這麼快就建城了。」

「父親,」姜克輕聲問道,「小狼是誰?是狼嗎?」

這孩子已經開始變聲,公鴨嗓子。

將離笑了笑:「小狼是一個外號,他是月氏人的王,在九原的時候,與為父和母親發生了一些故事,還有老先生呢,克兒其實在很小的時候見過他,不過應該沒有印象了。」

「嗯……沒有,那您說說那些故事唄。」

「好,回去說。」

將離忽然餘光一掃,瞄見不安分的大兒子在掰扯柘桿,皺眉喊道:「淇兒,做什麼?」

姜淇已經咔嚓一聲撇斷杆子,嘿嘿一笑:「這根長壞了,就給澤妹妹當馬騎。」

「你就是太寵你妹了,她要什麼你都給啊?」

「看她要什麼咯,我要是能取來,就會去取來。」

「你這孩子,恁皮,居然和漢兒是一個娘胎出來的。」

「嗨,」姜淇把柘桿往肩上一扛,大步走來,「您是不知道,漢兒簡直就是個悶筒子,小小年紀那麼老成,整天跟着阿娘學詩經數術。

「我反正是坐不住,我可是鐵打的劍客,誒,話說回來,爹爹您什麼時候給我弄把真劍啊?我都快十歲了,還在用木劍……」

將離摸摸他腦袋:「這得聽你金風大師父的,他說什麼時候換真劍我再去給你弄。」

姜淇腦袋一垂,無精打采地往回走:「別提他,大師父太嚴了……唉……還是木雲師父好,但他打不過大師父啊……不行不行,我得去找師祖和秋師母說說……」

小孩子一路叨叨叨,竟有說不完的煩心事。

兩大兩小順着田壟出了地,與顧嘯柏作別後,將離帶着兩個兒子乘車駛向三十裏外,那裏是姜家的海邊豪宅。

藏在蔥蔥鬱郁的叢林間,大屋背山,開門見海,春暖花開的日子悠閑自在。

但不是每天都這樣。

門口站着一隊佩了長刀的女戰士,一個個神情冷峻,看見將離后稍稍打了個招呼。

他嘆了口氣:吁夏又來了。

剛作此想,挺著大肚子的吁夏就邊拖邊拽地把子旦從門裏拉了出來。

她扯開嗓門:「快!跟我回家!你都嫁給我了怎麼還總往這裏跑?」

子旦扒了下門框沒扒住,有點想哭:「你、你別拽,我自己會走,呃,姜哥救我!」

將離無奈地笑笑,這兩人成婚之後總鬧彆扭,子旦弱弱的,其實挺喜歡被她罵。

但有時吁夏罵得狠了,他受不了就跑回來躲兩天,很快又被駿部來的人捉走。

他可是閩王的男人,將離也無能為力啊,只能朝着被扛上馬背的子旦投去一個同情的眼神,目送他們走遠。

黃昏將至,夕陽壯闊,天空灑滿絢麗的紅色晚霞。

父子三人先後進門,準備洗手吃飯。

姜家的這座大宅,規模不下南郢的那座,還能看海,有一處很大的觀海平台。

家僕都是從南郢跟來的,閩地四季溫暖,大家很快就適應,冬天過得很舒服,但春夏的潮濕總是很討厭。

院子裏種了許多艾蒿、蒼耳、蒲公英這樣的祛濕植物,沒事就摘一叢下來泡茶喝,常人習慣就好,卻苦了一對肩骨受過傷的師徒。

魏秋子攙著步履蹣跚的老甲一步一步來到平台上面海坐下。

秋子幫師父揉揉肩緩解酸痛,老東西又老了,眼皮重重地耷拉下來,越發無神,蒼白枯燥的頭髮隨風飄動,

他望着海面上歸航的漁船,拍了拍秋子:「丫頭啊,你看,船回來了,咱們晚上能吃上魚了,唉,秋子那孩子嘴刁,她在九原吃羊肉長大的,也不知吃不吃得慣海魚。」

魏秋子點點頭:「師父,秋子愛吃的。」

「你怎麼知道?」老甲斜斜地瞄來一眼,「你又不是她,誒對了,你叫什麼的?怎麼喊我師父?我何是有你這個俏徒兒?」

秋子笑着嘆了口氣:「師父,別問了,看海吧……」

「師祖師祖!」姜淇一路跑來,撲通一聲坐在兩人身邊,笑嘻嘻地歪著腦袋。

老甲眉頭一皺:「誰家的孩子?這麼鬧騰。」

姜淇知道師祖記性不好,便總來開他的玩笑,被雲娘責備好多回了,這會兒卻又要來說。

「師祖,淇兒給您講個故事吧,若是覺得好,就讓大師父允許我使真劍,好嘛?」

魏秋子稍一皺眉:「淇兒,這事找你大師父去,別來麻煩師祖。」

老甲捻著鬍子擺擺手:「讓他說,看能說些什麼。」

姜淇當即從身後抽出一把小木劍,當着師祖和師母的面舞了起來。

舞一招,說一句:「左倫此人,身長九尺——」

「瞎說!」老甲忽然打斷他,「哪有身長九尺的人?」

「左倫啊,縣裏的人都這麼說。」

姜淇眨眨眼睛,又轉身舞了起來:「據說此人腰闊十圍,熊肩鷹目,燕頷虎鬚,生得那叫一個威風凜凜,使的一把赤金卻邪劍,亮劍退妖邪,人稱『九尺殺神』。

「他還喜好雲遊,凡有試圖與之比劍者,皆未戰而自認下風,也不知是何等厲害的角色,總之神龍見首不見尾……」

老甲默默聽着,面帶笑意,還拍着手幫他打拍子,小小的三角眼中隱隱泛著微光……

……

……

屋子另一頭,將離在飯廳的院中剛洗完手,衛桑兒就端著一盞小碗過來,充滿愛意地望着他:「主君回來了,這是妾身剛做的清火梨湯,夏季暑氣太重,別熱壞了身子。」

他剛要接過,旁邊一道清冷的女聲傳了過來:「熱壞了身子,不也還有你給他泄火么?用得着梨湯?」

夕霧。

她抱臂靠着廊柱,朝這邊瞥來一眼。

自從去年衛桑兒帶着念君加入這個大家庭,就得到了另三位夫人的一致警惕。

這是一個讓他們的主君不惜重入虎口也要帶回來的女人。

雲娘與她是舊閨蜜,相見之後感慨頗多,將離以為她倆就能這樣和睦相處下去,沒想到才一個月就生了些不愉快。

二人同為將離的嫡妻,雖他表示衛桑兒是妾,但這位九原夫人哪裏肯放得下那個姿態?處處流露出當家主母的做派,經常搶了雲娘這位真正主母的風頭。

而將離又因為對她心存愧疚,整整一個月都夜宿她屋,引得旁人嫉妒。

雲娘向來隱忍大度,可也難免有些意見。

夕霧更是不吐不快,直接跑來書房質問將離,而顧綺蘿總是默默地跟在二位夫人身邊應和幾句,為她們助陣。

將離收到夫人們的投訴,便也儘力平衡,雨露均沾竟還是門學問。

好在大家對念君很好,她生來討喜,又是將離最年長的孩子,弟弟妹妹們都喜歡親切的小姐姐。

只是衛桑兒在爭搶將離這個方面有時表現得太過心急,比如此時,又引起了夕霧的冷諷。

將離打着哈哈招招手:「你要不也來一碗?去去火?」

夕霧蹙眉瞪他,隨即快步走來責罵道:「你這老東西,還讓我去火?你怎麼……這麼不知羞?」

她說着就舉起手要往將離身上揮來,他端著碗往後一躲,繞到一根廊柱后,側出腦袋:「我是老東西?那你就是老婆子啊!」

夕霧眼裏躥火:「你給我過來!」

「不!有本事你過來啊,來啊來啊!」

「有本事你別跑,一個大男人跑什麼?!」

兩人三十多歲了,繞着柱子鬧啊,讓來吃飯的孩子們看了笑話。

衛桑兒攔不住,正好顧綺蘿來了,她便喊她一起來幫忙。

綺蘿笑着搖搖頭:「時姐姐若是瘋起來,十個人攔不住,主君自有辦法,我們還是先進屋吧。」

夕霧被他鬧得神煩,氣喘吁吁:「有本事你告訴我,一個男人,到底可以有幾顆心?」

將離愣了一下,怎麼這麼多年了,她還惦記這個問題。

衛桑兒和顧綺蘿本要進屋的,聽她這麼問也轉過身來,想看看將離怎麼答。

他皺眉撓撓劍疤:「這個嘛……」

「老實說,」夕霧指向他,「別耍滑頭,妹妹們都聽着呢。」

他嘆了口氣:「……本來只有一顆心,只對一個人,後來又有了你們幾個,還個個都是絕頂的美人,一人從我這裏剜去一瓣。

「然後我就被你們這些磨人的小妖精扯得四分五裂,蹂躪得不成人形,最後我會心衰力竭,******,你們就高興了,就可以愉快地生活在一起了,滿意了吧,啊?」

說的什麼亂七八糟的?

夕霧不滿意,正要去追他,姜澤忽然在後面喊起:「臭爹爹!阿娘去打!」

看這話說的,當着滿院子的人,夕霧這個做母親的簡直想找條地縫鑽進去。

「你這丫頭,」她趕忙過來牽走女兒,快步鑽進屋裏,小聲教訓道,「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都傳了你老子的代!」

姜澤天真地點點頭:「對啊,我是臭爹爹的臭丫頭嘛。」

「唉。」

……

……

將離躲過夕霧的「追殺」,小步跑回了主屋,打算換身衣服再去吃飯。

卻見雲娘一動不動地坐在窗邊眺望海面,徐徐海風撩起髮絲,時隔十一年,依然能撩起將離的心弦。

他跪坐到她身後,環起她在頰邊輕吻一下:「我回來了,吃飯去吧。」

她目光不離,淡然一笑:「這種日子,跟夢一樣,你真的帶我過上了……」

「嗯,我答應你的,一定做到。」

「那之後呢?」

「之後?就這樣一直過下去啊,到孩子們長大,到你我白頭。」

雲娘慢慢靠近他懷裏,耳鬢廝磨:「早知浮生若夢,不如一夜白頭……」

「浮生有你,一夜,即是一生。」

「嗯。」

將離仔細想了想:「嗯……那這麼算來,我們都是幾千生、幾萬歲的老妖怪了……」

雲娘:「……」

「不對嗎?」

「好像是的……」

「那……吃飯去吧?」

「好。」

……

……

夕陽西斜,霞雲旖旎。

東邊的海面天空被沉山的落日映成浪漫的粉紅色,姜澤說那很像她阿娘被打翻的胭脂盒……

姜家宅邸面朝大海,每天迎著海上日出醒來,伴着背山斜陽息去。

傍晚的暮食,是一家人團聚在一起的時間。

三面門窗統統可以移開,讓舒爽和麗的晚風一陣一陣穿堂撫過。

屋裏燈火通明,熱熱鬧鬧,孩子們挨着各自的母親排排坐好,等候着主君和主母的到來。

將離攜雲娘緩緩入內,上座之後,所有人都齊刷刷地望向他們,只有主君發話才能動筷。

看着這一大家子,將離覺得自己終於活進了夢裏。

左邊最近的席位上,是夕霧帶着姜澤,接下去是顧綺蘿,再小的孩子們由婆婢照顧著坐在後排。

右邊是衛桑兒和念君,接着是姜克、姜淇、老甲、金風魏秋子、木雲夫婦。

都到齊了。

這樣才好嘛,一家人,就要整整齊齊的啊。

他微微笑開:「吃飯吧。」

……

……

【全書完】

……

……

別慌,還有幾個小番外來緩一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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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世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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