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莫玄衣的決定

刺客門並未像荊無所言般完了，但有莫玄衣在，縱是所有人皆死，刺客門也不會完。只因那把名叫魚腸的匕首還在莫玄衣手中。匕首在，便不可能是別人擺在桌上掛在牆上的裝飾。那是刺客門的最高象徵，也是世間最能彰顯刺客身份的一件物事。魚腸只有握在刺客手裏，它方能稱是魚腸，同理，但凡能將魚腸緊緊握住的，也都能稱為刺客。更別說現在的魚腸未丟，刺客門也不是真正的一無所有。

莫玄衣並未急急忙忙地做些什麼，他沒轉身急赴刺客門總部，也不去想到底解救哪一處。因他知道，不管總部還是其他什麼地方，待他趕到時，所剩應都不過一片廢墟。所以他就顯得有些悠閑，因他臨窗而坐，窗外雖是漆黑一片，卻也有陣陣涼風攜著郊外的泥土氣息撲面而來。

荊無呆坐於地，他是真沒辦法了。以前，他也總覺刺客門是個了不起的龐然大物，甚至一度認為只要刺客門在，天下就真的沒有不可殺人。現在呢，情況反轉，他不僅不再是圍獵的獵人，甚或都已成了別人的獵物。以前他吧，雖是自認手中匕首能殺天下人，怎奈他就從未和天下真正的高手對過招，以至於在半月前的雨天，他連那個執刀男子的三招都未接下。所以那天，與其說是莫玄衣導致刺客門損失十數人，還不如說是荊無及其他人的不學無術導致了他們真正的死亡。

屋中一時無聲，氣氛驟就顯得凝重無比。而在坐了大約半個時辰后，荊無也是拍拍衣服地起身。

「刺客門完了，但我尚還不想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

他抬步向前，正對他的恰是那扇通往黑夜的門。

「你要幹嘛?」古菁轉頭問。

「事到如今，我還能幹嘛?」荊無停了下來，然後抬眼去看始終坐在窗邊一動不動的莫玄衣。「我知你這些時日都做過些什麼，可你若想憑着自己的一己之力去力挽狂瀾，別說我不信，恐是天下所有人都不會信。」

荊無不曾搖頭反駁，開口道:「毫無疑問，刺客門是得罪了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對這樣的大人物，你又會怎麼說?」

若是尋常時候，古菁定會不屑的對荊無笑，因她清楚莫玄衣平素對付的，也都是些了不起的大人物。可是現在，她卻什麼都沒說，非是不能說，實是不想說，因她也想知道莫玄衣將如何處理這件事。

「怎麼做呢？」莫玄衣繼續眼看窗外。「要不你們告訴我一下？」

荊無笑，笑得讓人有些泛噁心。

「他們都說你是怎樣怎樣的大人物，可我現在觀你，確實不像什麼大人物。」

「那你心中的大人物，又都長得什麼樣？」

「凌御風為敵天下，現仍逍遙在江湖之中，像他那樣，可謂稱為大人物。可你呢，刺客門不需你時，你逍遙江湖，可謂風光無限。現在呢，正逢刺客門需要你時，你卻什麼說的都沒有。以前我就說你不是魚腸劍的真正主人，可除我外，卻是誰都不信。刺客門毀了，非是毀在別人手裏，而是毀在你手裏，甚或者說，是毀在無比信任你的門主手裏。」

「我知你一直想要魚腸劍。」莫玄衣將魚腸匕首摸出，遞到荊無跟前。「你想要，那我便問你，魚腸給你后，你又怎麼做？」

荊無沉默，正因自己的無能為力，他才瘋狗一樣的去攀咬莫玄衣。此刻聽他問起，荊無又怎能不惱。

「我若有魚腸，便會一個接一個，一個接一個的將他們盡數殺絕。海荒王崇，慕容銘和謝初宇。我不僅要殺光他們，還要毀盡他們家族，讓他們真正認識到，江湖不能得罪的，除了煙雨樓和冰羽宮，還有我刺客門。」

聽他言畢，莫玄衣毫無猶豫就將魚腸遞出。

荊無未接，因他清楚接過之後所要承擔的後果，所以縱是心心念念的魚腸，他也不能將它接進手裏。他承受不起，毋須別人言，他也清楚自己背不動那把魚腸短劍帶來的重量。但他何其想將那劍握在手裏啊。

「不要？」莫玄衣並未將劍收起，不過手掌微松，魚腸就從指尖滑落。未聽什麼聲音，魚腸便是直沒到柄。

荊無呆愣愣地看着，從劍離掌到劍沒得只剩下柄，期間他都一眨不眨地盯着。

「現它落在了地上，你更不用擔心我會做些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來。」

荊無依然未動，莫玄衣也顯不耐起來。

「你若真不敢，以後就別再存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我從就不是你口中的大人物，我只不過和那些大人物認識且相交不錯而已。但我知道，就我所說而已，無論你再怎麼做，也不可能變和我一樣。直到現在，難道你還不清楚嗎，我們的差距可不只一把魚腸劍那麼簡單。有些人即使披上了鎧甲，也不可能變英雄。而這說的，便就是你了。」

荊無怒極而笑。

「直到今日才發現，你竟是那麼的能說會道。我算明白了，其實你根本不用做什麼，只需動動嘴皮子，刺客門就能變成原來模樣。而你最厲害的東西，也始終不是人人稱道的魚腸劍。沒關係，只要你覺這樣不錯，我不介意再讓你練練口舌。」

「你走吧，」說到現在，莫玄衣也始終未看荊無一眼。「魚腸不可能再給你了，你若識趣，便不該再停留於此。我說這些，你可都明白？」

「我明白。」荊無點頭。「這整個刺客門中，你莫玄衣又何時看上過別人？」

「看上看不上，對現在來說又有什麼區別？」

「你有被人狠狠打過臉嗎？一巴掌抽在臉上，很疼也很響。」

「你可是想親自試試？」莫玄衣第一次抬頭去看荊無，可無論他的臉上還是眼中，都寫滿了和他嘴裏所說相同的內容。「我勸你還是不要想的好，失望和失敗不一樣，它們的一字之差，已註定說今生都不會相遇。記着，你可以失望於別人，卻不可失敗於自己。失望但我感覺不怎麼樣，但失敗，卻是能讓你記一輩子。畢竟同門一場，我實不願自己成為你生命中那最大的阻礙，雖然我也不會愧疚什麼。」

「失望的感覺雖是比不上失敗，但我卻覺無論如何也得讓你這刺客門百年一遇的天才品嘗品嘗。」

「不用你，」莫玄衣擺手。「這許多年裏，我已失望過很多次，而且現在也還失望着，至於失望對象，便是你心中的大人物了。」

「人和人不同，事比事也不同。」

「那你想要怎麼做？」

「你且在這看着吧，世間刺客，可是遠不只你一個莫玄衣。世間匕首，也不光有魚腸。」

荊無最終是含怒而去還是挾志而去，我也說不清楚。但從古菁言語間，或也可以略知一二。

「你覺他有用？」古菁問。

「不知道!」莫玄衣搖頭，復又彎腰將那柄深入土層的魚腸拔出。

「那你為何要說這麼多？」

「那是我們都認識的傢伙，在一件或許相差不多也或許相差很多的事情上，他就告訴我說，與其讓他毫無期待的死，還不如就讓他滿懷仇恨的活。」

「又是凌御風？」

「是啊。」莫玄衣笑着。「我好像也變和楊念如他們一個樣了。」

「我以前認識的大師兄，絕不會在事發前後去想另一個人。」

「所以我才會說變和楊念如他們一個樣了。你也知道，楊念如就是那種總喜歡倚靠別人而不願動腦筋的傢伙。我就在想啊，此時凌御風若在，他會怎麼做？」

「我不關心凌御風，」古菁正視莫玄衣。「我只想知道，現在你要怎麼做？」

「我能歇歇嗎？」莫玄衣雙手抱着後腦勺的向後傾倒。「真的，好累啊！」

古菁再不說什麼，這半月時間，她比誰都清楚莫玄衣到底有多累。

為了去尋古笑時，莫玄衣依着手中魚腸劍，四處尋找糾集刺客門的剩餘門徒，然後又一個接一個的讓他們四處散開。而在他四處尋找糾集的過程中，又意識到海荒等人的存在對這一整件事意味着什麼，為刺海荒，他毅然選擇對許多將死自己面前的師兄弟們視而不見。他已做了許多事情，卻又好像什麼都沒做。肉體和精神的雙重壓迫下，莫玄衣又怎可能會不覺得累。

所以古菁沒有再說，她也只和剛才的莫玄衣一樣，眼看窗外，讓自己視線完全停留在那絕對的漆黑之中。

她覺莫玄衣已熟睡，因她聽到了他平穩的呼吸。可僅一刻鐘后，那熟睡的莫玄衣卻是忽然驚醒。

「居然睡著了？」猛然站起，將同樣靜坐一旁的古菁也嚇了一跳。

「今日還早，你可多睡些時候。」

「我睡了多久？」莫玄衣伸手揉着自己眉頭的問。

「一刻鐘不到。」

「一刻鐘？」莫玄衣明顯不信。「我還以為睡了三天三夜呢。」

古菁再不掩飾自己的心疼，她想從身後抱住莫玄衣，用自己的懷抱給他些許溫暖。可她到了莫玄衣身後，人卻停了下來。

「或許他是對的。」語聲輕輕，她都不曾想到自己會說出這種言語。

「他？」莫玄衣轉身看古菁。

「荊無!」古菁心中一橫，開口道。

「他都說了些什麼？」

古菁看不出莫玄衣此話真假如何，因他揉着太陽穴，緊閉雙眼。

也不知是從何生出的勇氣，古菁竟是向前，雙手按在莫玄衣肩上，便讓他在疑惑的目光中坐了下來。然後又將那雙雖帶些繭卻仍軟若無骨的手放在莫玄衣的太陽穴上輕輕揉着。

「或許這就是刺客門的結果，僅憑我們，已然不能改變什麼。」

「什麼意思，你說清楚些。」

那手上力道雖是比不上精通此道的人，甚至有時還會按得莫玄衣緊皺眉頭，但他仍是什麼都沒說。這種東西，本就不是古菁能做的，可她做了，正如她說已說出口的話。

「我們走吧，尋個無人認識的地方，就剩你和我。我們就像普通人一樣安安靜靜地過日子，好嗎？」

「我們還能安安靜靜的？」

「無人能識，便可安安靜靜。」

「那你門主呢？」

「天下無不可殺人，說到底，他也不過天下人中極普通的一個。身在刺客門中，莫說他，便連剛入門的八歲孩童也知自己會有身死道消的一天。所以，莫說他，我們都有可能死。」

「刺客門，不要了？」

「天下總有一些不可做的事，也總有一些惹不起的人。」

「這可不像刺客門小公主會說除的話。」

「人都會變。連你這個刺客門的大師兄都變了，我又為何不能變？」

莫玄衣搖頭。

「刺客門中所有人都能變，但你和我，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再變。」

「為何？」

莫玄衣站起，揚揚手中的魚腸。

「我不能變，是因我始終握著這柄魚腸劍，而你，」他看古菁。「你是刺客門的小公主，也是以後最適合接手刺客門的人，所以怎能變？」

「難道師兄就始終不覺刺客門的存在，乃是江湖之大忌？」

「江湖總有些事，是需別人去做的。」

「可若這些東西變得毫無節制，又該怎麼做？」

「所以在你成為門主后，還有許多事要做。」

「那你呢，我若成門主，你又是什麼？」

「我還是刺客門下的魚腸劍首，是那守在身邊時時看看你的人。」

「可你明知我對這些都不感興趣。」

「世間又有多少人，能做那些自己感興趣的事。」

「可你現在就是刺客門的魚腸劍首，且按刺客門規矩，門主喪命，便由當代魚腸劍主自動接上。」

「放心，」莫玄衣拍拍古菁肩膀。「不管門主在不在，我都會給你一個完完整整的刺客門。」

古菁拍下莫玄衣按在自己肩上的雙眼。

「別想將些我不喜歡的東西強壓在我身上。」

莫玄衣不再爭辯，而是轉身，徑往門外走。

「我們走吧。」

「去哪？」古菁很自然地問。

「他們即是同一群人，我又何必在此單打獨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