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番外(19)

第153章 番外(19)

中庭清風習習,當夜無月,只余滿天繁星。多羅尋了處石階坐下,耳聽四面八方的蛩聲,一會兒如戰鼓喧囂,一會兒似松林作響,怯寒山種種早已成了前塵往事,她有救人之念,卻無時無刻不是顛沛流離。

多羅伸手入懷,發現懷中早沒了那把保存了十年的小梳子,也沒了老人家送的鴛鴦紅帕,更沒了自己細心製作的小葫蘆,甚至連曾經的百家衣也變成了這身綠羅裙。

她還有什麼呢?除了這身醫術,除了懸壺濟世的信念,只怕剩下的都是狼狽不堪的記憶吧。

一夜難眠,多羅清早起來勉強打起了精神,只因為太后要見她。

卯時剛過,多羅便被一群男女簇擁著往一處花園行去,不多時,眾人又復停下離去,獨留多羅一人在此。

多羅也不管旁人,便隨處看了看,小園水浚通源,橫橋跨立,地勢崎嶇者二三,平坦者五六,其餘皆是溪灣翠柳。站立溪橋之上,晨間清露好似隔林喚雨,一輪紅日正如岸馬嘶風,頑石假山隨處,均染上了幽幽玫紅。

「曲塢摘景開荒流,習池引蔓作神偷。隔林清微意幽幽。

疊隴築明春堂秀,觴飛霞佇夏如緱。經得人間幾世秋。」

多羅一邊嘆息,一邊撥弄着地表上的一株芸蒿,接着她便見到從那綠野重門之間行來一群人。為首的正是一位婦人,觀其模樣不過三十,金釵搖影,粉妝天成,一雙美眸潤含春雨,纖腰裊裊彰顯萬千風情。

多羅直起身來,看着這個雍容華貴的婦人,卻被這婦人左右喝聲,「大膽!太後娘娘,還不跪下行禮!」

魯安伸出手攔了攔,「哀家有求於此人,這禮不必行。」說罷上前幾步,蓮步生香。

「你就是多羅?」聲音酥入骨髓,多羅覺得身上哪裏麻了麻。

「你要我幫你什麼?我只有一身醫術可用。」

「你與哀家素有舊怨,哀家也知道你是皇帝的人,哀家可以向你保證,若是你能替哀家辦成此事,哀家可保你榮華富貴,無上榮寵。哀家知道你曾與亭兒有過一樁舊緣,將來亭兒登臨大位,這后妃之列有你一席之地,也未嘗不可,多羅姑娘意下如何?」

多羅雖然不知道一些詞是什麼意思,但還是知道對方是在用權勢賄賂自己的,當即笑道,「多羅只會救人,至於旁事,請恕多羅無能為力。」

魯安看了她一眼,「哀家只需要你救人,亭兒你是見過的,他身有頑疾,眾多太醫束手無策,而多羅姑娘有回春之力,哀家便是因為此事而求你。」

多羅聞着魯安身上傳來的氣息,腦海有些暈漲,「救人乃我天命,你不說我也會救他。」

魯安聽聞此言大喜,「此話當真?」

多羅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神色異常,並未搭話。

魯安身邊的嬤嬤見此又開始高聲叫喚,「太後娘娘問話,你竟敢不答!」

多羅不睬她,只跌跌撞撞的跑到溪邊,用手扒出一根露葵的根來,用水涮了涮,便塞進了嘴裏。

不多時,多羅再次站在魯安面前,神清氣爽,「你身上有暑蕉的香氣,那東西若是再配上烏花,可是劇毒呢,你是怕我不合作而想控制於我嗎?」

魯安握了握拳頭,「姑娘見笑,暑蕉乃後宮之中常見的香料,哀家身上染了些,並無出奇。」

多羅擺擺手,「你怎麼想的和我沒關係,我只救人,你的亭兒痊癒后,放我離開便是!」

魯安眸色複雜,對身後眾人吩咐道,「傳哀家命令,整個西宮尊多羅姑娘為上賓,以國禮相待!」

這半日的鬧劇終於結束,多羅再次回到清心閣時已有人將飯菜端到了她的卧室里,這是她第一次有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體驗,十分的不適應,在掃退了眾人後,又開始對着屋頂發獃。

多羅想了一個下午,覺得有必要將自己所處的環境搞清楚,皇帝是誰,太后是誰,這是什麼樣的朝代,什麼是權貴,什麼是奴才,什麼是王爺,什麼是後宮…

她不能將這裏當成怯寒山,不能單純的不論生死,這裏的人不似山下的百姓純樸,他們要的東西更多,野心更大,手段更加殘忍…

她要弄清楚自己要面對的是什麼,再來談如何面對,懸壺濟世是她的使命,她必須要保護好這份最初的心性。

晚間的時候,多羅去了藏書閣,找了老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麼書看。

洛優亭倚在槅門上看了她半天,隱約泄露出細小的咳嗽聲,奈何多羅全神貫注找書,沒有聽見。

「你要找什麼書可以告訴我的,這裏我比你熟悉。」

多羅愣了愣,轉過頭來,便看見這站在燈光下的如玉少年。

「打擾你了,我想找一些關於什麼是朝廷,什麼是後宮,什麼是皇帝王爺的書,這裏有嗎?」

洛優亭啞然失笑,「這樣的書沒有,不過你不妨看看大洛的史書,有異曲同工之效。」

多羅不解,「史書?還有這種書?我只看過醫術佛經雜記。」

洛優亭朝她走了過來,替她撥開嘴角的髮絲,「史書是宮廷貴族才可看的書,平民百姓自然是見不到的,這不怪你。」

他的指腹掠過多羅的唇角,有些發癢,「那史書在哪裏?這裏有嗎?」

洛優亭扯出一抹微笑,「這裏沒有,那樣的書在我書房。」

多羅不懂什麼是客氣,「那好吧,你的書房我暫時先徵用着。」

戌時,星空璀璨,物華稍歇,多羅再次踏入了清心閣主樓。在山水圖畫的後面是多羅還未來得及看的一列列書冊,其間不乏人物傳記、宮廷內聞、異域風情、民間雜談,皆是平民百姓一輩子都難見到的經典巨著。

多羅很好奇,便問他,「為什麼這些書要放下書房,而不置於藏書樓?」

洛優亭掩著咳嗽的嘴巴,「這些書是我以前搬過來的,那時候尚有力氣,現在卻是沒力氣再搬回去了,而我也不願借力他人,因此擱置了這許久。」

多羅點點頭,不在追問,只寬慰他,讓他早些休息,洛優亭靜默以對,自己往那小榻上坐着,直到月光破戶,他在睡意迷濛間恍然覺得身體一陣溫暖,古銅駝燈的光芒柔和,他看到了一抹模糊的倩影,也聽到了那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接着一切終歸黑暗,,還有逐漸遠去的一身寒冷!

多羅呆在清心閣已五日有餘,另一邊身在湫地的洛東啼等人也已班師回朝,這一路倒是再沒遇上什麼刺客,眾人也算有驚無險。

八月十一日,終於開了早朝,洛東啼穿着領袖石青、綉文金龍九、間以五色雲的龍袍端坐在金鑾殿上,細聽着朝堂下的臣子明稟連日來的人事物。

其中一共三件大事,一是現在正值秋闈,第二年三月便是春闈,四月便是殿試,君王素來愛才愛賢,國之治理也要靠有能之士群策群力,此事不可小覷。

第二件大事是後宮妃位,如今天子只有一個皇后,大婚至今,尚無所出。光祿寺少卿、鴻臚寺少卿和掖庭臣往酆都采艷,尋得美女八十八人,現居住長明宮與長樂宮中等待皇帝擇檢。

第三件大事便是屠彝北族已出使大洛,大約中秋佳節那日便會到訪,據悉此次前來的是屠彝族的四皇子明拓,鴻臚寺卿、光祿寺卿、禮部、工部皆已準備妥當,只等彰顯大洛的泱泱風采。

洛東啼左手支著腦袋,右手手指有節奏的敲著龍椅,並未說話。

秋闈一事暫且不談,這豐盈後宮的念頭一動,那些人就迫不及待想往他床上塞人了,這動作果真迅速。還有,屠彝北族為什麼會現在來,而且是四皇子明拓前來,這裏頭有什麼文章?

朝堂底下鴉雀無聲,洛東啼正了正身,語氣平緩,「諸位愛卿做的不錯,等下了朝,朕便往長明宮和長樂宮去看看吧,也算給愛卿們一個交代!」

眾人等的便是這話,一個個掛着饗食滿足的笑意,傾身拜倒,齊呼萬歲。

皇帝要去長明長樂宮挑選美女的消息不脛而走,後宮中難得一回熱鬧,於是這花蝶撲香、游龍戲鳳的戲碼皆成了笑語喧呼。

這事也早早地傳入了清心閣,小果子正和一幫廚娘調笑,正巧碰到了前來拿早膳的多羅,多羅覺得這事新鮮,便多問了幾句。

多羅這幾日看書頗有所得,她向來過目不忘,因此這朝堂種種也就明白的八九不離十了,她對於這種三妻四妾遊戲花叢的男子並沒有什麼好感,因此在問了幾句后食用了早膳便匆匆趕回了洛優亭的書房。

洛優亭這幾日養成了一個習慣,在多羅食用早膳功夫,他會簡單的將書房收拾一番,只因這姑娘實在不拘小節,看過的書隨處亂放,而他素來愛潔,自然看不得這番凌亂。

他在多羅對面又架了一張書桌,多羅遇到不解之處便會向他求教,兩人侃侃而談,怡然自得。

多羅穿過屏風,便又看見自己的書桌(好吧,那本來是洛優亭的,現在變成她的了)整潔一新,便知道這個少年又把自己的思路給打亂了。

多羅最見不慣別人碰她的東西,這本書講了什麼,那本書做了什麼備註她都會放在她知道的位置上,雖然看起來凌亂不堪,但她腦海是清醒無比的,可是每次這個少年都會將自己的東西整理成一堆,回頭還要自己從頭再找,她實在無奈至極。

洛優亭現在是病人,她不能對他動粗,這事她自己忍忍就好。

多羅往凳子上一坐,抬起頭便看到洛優亭那張人畜無害溫和有禮的笑臉,她以手扶額,不知該如何是好。

坐在她對面的洛優亭以為她開始慚愧了,便安慰道,「幫忙收拾書桌是我心愿之事,多羅無需負擔。」

多羅沖她咧嘴一笑,十分燦爛陽光,「沒事,你喜歡收拾就收拾吧。」反正本姑娘這堆書也要看完了,到時候去藏書閣搬書回自己小屋去看,到時候看你怎麼把我書再放成一摞。

洛憂亭看她笑容爛漫,以為她是聽了這話欣喜至極,不由得,自己的心膛也雀躍了幾分,明亮的幾分。

多羅整理着手上的東西,順便打聽着小道消息,「我剛剛聽小果子和眾人念叨皇帝選妃的事,你既然是他弟弟,我便向你問問這事的私情。」

「多羅想知道什麼呢?」

「皇帝三宮六院乃為標配,為何他登基至今仍只有一個皇后呢?而且為何以前不選妃,非要現在選,我覺得這事不單純。」

洛優亭眨了下眼睛,「皇兄十五歲與皇后大婚,十七歲執掌朝政,然內憂外患。內憂是我的母后覬覦權位,外患是屠彝北族虎視眈眈。如今他挫敗了母后四衛的氣焰,一舉搗毀了西府,暫平了內憂;至於外患,上將軍胡明山已經老邁,雖緊受邊疆寸土,但終非長久之計,他定是找到了可替代上將軍之人,可解外患之急。內憂外患皆已平定,他自然要為自己的子嗣着想了。」

「不過幾個消息,你倒是分析的透徹,依你之才,拖着一個病軀,實在可惜。」

洛優亭本在磨墨,聽了這話,停下了手,「我有一事需問你。」

「但說無妨。」

「這兩日我覺得身體輕盈了不少,咳嗽也消了許多,手腳也有些回溫,可是你的功勞?」

多羅正在一張紙上寫着什麼,並未停筆,「這事你早晚都會發現,你夜間熟睡,我便施以刺針,看你最近氣色尚可,看來效果不錯。」

洛優亭笑了,「我一向淺眠,恐怕在讓我熟睡上也下了不少功夫吧。」

多羅不以為然,「是啊,你無求生之念,我只好動點手段了。」

洛優亭嘆了口氣,「你何苦為我至此!」

多羅看了他一眼,「有洛人為宦官,以訓鳥樂太子。一日君王降臨東宮,見太子沉湎奢逸,問其原因,左右對曰,有宦官擾宮,以鳥唬太子不思朝政。君王怒極,口曰,無用之人,快快殺之。」

「你若是不讓我治療你身上的病,我便是那無用之人,只能任人宰割了。」

洛優亭臉色一白,他明白她意有所指,「你並非宦官,我也並非太子,洛優亭可以性命相護,有我一日,便存你一天。」

多羅搖搖頭,筆鋒忽轉,「無妨,隨遇而安就好,倒是你,我見諸國列傳上你多有評語,對民俗文風也十分嚮往,等身體好了,何不走訪列國,著一本異國民風之書,也好了了這般夙願?」

洛優亭眼中的星火被點了起來,目光炯炯有神,「難得有人對我這麼說。」接着眸色一黯,「可惜,我連這清心閣都邁不出去。」

多羅輕笑出聲,「你這是作繭自縛,心若是自由的,哪裏都不會是囚籠。」說完臉色一僵,這話她曾經對另一個人說過,對了,那人也姓洛,還自稱為朕,朕是只有皇帝才能自稱的,多羅壓下心中磅礴的恐慌,捏着筆的手指慢慢發了白。

兩人又進行了一番別的交流,然而多羅興趣怏怏,看了半天書,寫了半天字也始終是渾渾噩噩。

她不想證實那人身份,也厭惡聽到這個大洛皇帝的一切消息,白天躲在屋裏不見人,晚上出來曬月光,一來二去,終於將自己折騰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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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覺醒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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