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章 對話(下)

第548章 對話(下)

埔鴉村,位於一片綿延不絕的大山之中。遠處青山如卧牛一般靜靜趴伏在大地之上,將這個村子裏的人,與外界隔絕開來。但是也不是完全隔絕,村裏的年輕人健壯得如牛一般,壓根不費什麼事就能走出去。只是就算是走出去,也沒什麼更好的活計,所以這個巨大的村寨就這樣安安分分地,幾百年也沒有什麼變化。

說這是個村子,其實不對。按照規模來看,幾十萬的人口,這哪能算作村子?但是這裏的人並不這麼想,因為住在這裏各家各戶的人,往上數幾十代人,還真就都是一個村子裏出來的。

大奎不知道從哪裏淘換來的一本「武功秘籍」,如瘋牛上身一般在大街上狂奔,而後他欣喜若狂地衝進一個露天鐵匠鋪。只見他將自己狠狠地往一堆柴火里一摔,柴火被他震起一陣煙塵。他趕緊將一個正躺在柴火堆里的年輕人晃醒,「鐵匠!鐵匠!老子發了!」

年輕人睡眼松醒地睜開眼,「撿著金子了?」

大奎給年輕人翻開他的寶貝,「你識字多,看看這是不是武功秘籍?」

年輕人不耐煩地用餘光瞥了一眼,卻沒來由地心頭一震,「給我看看。」

雖然嘴上是在徵求人家意見,他手上卻已經將那譜子扯了過來。大奎一時沒反應過來,發愣道,「我照着這上面的小人練功,一年後就能成了吧?」

年輕人看着這譜子上的文字,不禁嘆一口氣,「這種字,我也很多年沒有見過了。遙想當年我行走江湖時……」

「喀!」大奎呸出一口老痰,「你走個鎚子江湖!」

年輕人被那譜子牽動神傷,毫不介意大奎的無禮,「這確實是一種武功秘籍,但是不能亂練的。這是東瀛忍術,練得好,不見得能活下來,練不好,一定會死。」

大奎奇怪地道,「東瀛忍術?這字兒到底是哪國的字,你到底看不看得懂?」

年輕人伸手示意他不要急躁,「你先聽我娓娓道來,」他看着他這鐵匠鋪里的幾百把劍胚,「東瀛忍術是一種十分殘忍的武學,甚至不能算是武學。就算是東瀛人自己練,那也得是劍術世家的少年人才有可能習練這種武學。最開始的時候,他們修行暗器,毒藥,刺殺劍術,哪怕就是這些,幾乎每樣都和毒沾邊,稍一不慎就會把自己給玩死。」

大奎來了興緻,「他們幹嘛這麼糟踐自己?」

年輕人搖搖頭,「這就是這些人的可怕了。修行忍術過程之中,活下來的無一不是謹小慎微之輩,個個都是人中豪傑。等到這些基礎的學完了,他們才開始修行遁術這類的高級忍術。但是就算那些他們所謂的低級忍術,若是能練出個名堂,那也能做一位一等一的大劍豪了。」

大奎眼裏滿是憧憬,「大劍豪?」他隨便抓起年輕人放在爐子旁邊的一把劍胚,卻不知那是剛剛從爐子裏打出來的,燙手得緊。他手一縮,掌心已經是幾個泡,但是他依然興奮無比,「等老子也成了大劍豪,我就去學東瀛忍術!」

年輕人現在已經是自言自語了,「等他們學了遁術,幻術,這就已經不再是一般忍者,多數都達到了上忍的層次。這些上忍……唉,不給你說這麼多,總之就是十分的厲害。」

大奎就喜歡聽這年輕人哈牛皮,「鐵匠,我要想練成上忍,你說要幾年?」

年輕人笑道,「等你練成了上忍?你孫子都躺在棺材裏,等他孫子的孫子來上供的時候,估計你還沒練成!」

大奎不停地吹自己手上被燙出來的兩個水泡,「像我這樣萬中無一的武學奇才,你真是那個……有眼不識那個啥山!」

年輕人道,「你以為上忍就結束了嗎?」

大奎皺眉,「還有?」

年輕人站起來,精神抖擻地抓起來大奎剛剛才扔了的劍,只聽「呲」的一聲,他掌心冒出白煙,顯然被燙的不輕。而後他將劍胚放回爐上,「傳說中的至高忍。一人可滅一國。說萬夫莫敵都是在罵他們,他們哪兒才只是萬里挑一?說天下無敵又有點兒太絕對了,總之就是厲害得沒邊。」

大奎看着年輕人雙手負在身後,背對太陽,一時間竟然有些宗師之風。他將年輕人的手扯過來,那表情就像看到了屎一般的怪,「趕緊一塊兒去弄點兒膏藥,老子這會兒好像疼勁兒上來了。」

年輕人擺手,「不必了,要想修行忍術,這忍受痛苦就是必過的一關,如果你連這點兒疼痛都忍不下去,那就不要奢望成為至高忍了!」

然後他們倆將牛皮一路吹到了神醫那裏。

大家都把神醫叫陳伯,陳伯的爸爸也是神醫,他爺爺也是。他爺爺死了后,他爸爸就成了神醫。等他爸爸死了后,他就成了神醫。

神醫真的很神,有幾手偏方,靈得很。就連衛國大將軍與北越打完一仗之後,都來求過葯。以前有竄匪來埔鴉村,凶神惡煞,看到陳伯的爸爸,就說讓他交出偏方。陳伯的爸爸指了指自己的腦子,說,「在這裏。」

然後陳伯的爸爸就被砍了腦袋。竄匪讓陳伯交出偏方,陳伯指了指他老子已經掉了的腦袋,說,「他的腦袋裏比我的腦袋裏的方子多一樣。」

竄匪忍無可忍,打算砍了陳伯。陳伯那個四十多歲整天都在磨葯的兒子走了出來,指著陳伯的腦袋說,「他的腦袋裏比我的腦袋裏的方子也多一樣。」

竄匪還沒反應過來,陳伯那個年輕的孫子走了出來,說了一句同樣的話。

竄匪被神醫一家將了一軍,最後灰溜溜逃了。

後來衛國大將軍聽說了這件事,提着刀砍了一個七品官一家,除了小孩兒,連只雞都沒放過。查清楚了之後才知道,那個竄匪是七品官派人假扮的,就是圖神醫的那幾個方子。

陳伯一向不說什麼廢話,給鐵匠和大奎包紮好了,「打一把鎬,葯錢不收了。」

鐵匠算了一筆賬,覺得自己虧了,但是想到這是神醫就算了。

但是鐵匠回去不久后,就後悔了,因為自從神醫給他上了葯之後,掌心癢得簡直眼淚都流出來了。於是他和大奎倆人趴在柴火堆里忍這癢忍了一天。

到了晚上,大奎將武功秘籍扔進火爐里,然後支了個架子就著這大火煮起了粥,「我不練東瀛忍術了,老子連癢都忍不了,還練忍術?」

小鐵匠嗯了一聲,「至高忍啊,至高忍,大奎,你不是想成為大英雄大劍客去行走江湖嗎?行百里者半九十,你連一里都還沒走出去呢。」

「喀!」大奎呸出一口老痰,「走個鎚子江湖!」

小鐵匠給神醫陳伯選了一塊鐵,等手上的傷好了,他就要給陳伯打鎬了。好在只是一隻小鎬用來採藥,虧不了幾個錢。

小鐵匠對大奎道,「江湖是一定要走的,你不走,就不知道世上有那麼多人,那麼多事。還有很多的大劍豪,大刀客,大美人。」

大奎對前兩個十分嚮往,最後一個自動略過了,「鐵匠,你師父教你打鐵的時候肯定藏着本事呢!你看你在咱們這兒打了七八年鐵了,打了這麼多兵器,就沒賣出去過一件。」

小鐵匠笑道,「那些都還沒有開刃,當然沒人買。另外,我師傅也不是鐵匠,他教我的是其他的東西。」

大奎折了根樹枝,在小黑鍋里攪和攪和,「你師父不打鐵,那你是怎麼學會打鐵的?」

小鐵匠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以前是行走江湖的啦。到這裏來是因為要找一種材料,把它磨成劍,剛巧你們村遍地都是。等我把這些東西堆過來的時候,村裏人都以為我是鐵匠,我就打起鐵了。」

大奎面露不屑,繼續攪和黑鍋里的粥,「你就吹吧,還行走江湖。聽說這外面都是高手,還有好多北越的刺客,稍不留神就會被刺殺。你連打鐵都費勁,還敢冒充什麼江湖中人?」

「那還不是因為你們村裏的鐵太難打了?這麼硬這麼重的東西,要把它合到另一塊劍胚上,你知道有多難嗎?」小鐵匠咆哮道,而後他琢磨鐵塊的動作停了下來,十分嚴肅而且鄭重地給他說,「其實,我是一個劍客。」

大奎好長時間沒有說話。

小鐵匠不知道他在琢磨什麼,「傻了?」

大奎用樹枝一敲黑鍋,當的響了一聲,「粥煮好了!」

然後他們倆就坐在一塊兒喝起了粥。

小鐵匠看着碗裏的粥,這粥亮得都能照出來他的模樣,裏面只有零零散散幾粒米,還飄了一片菜葉。他嘆一口氣,「大奎,是不是沒有米了?」

大奎輕輕慢慢地喝,「這不是怪你賣不出去兵器嗎?」

小鐵匠又嘆一口氣,「村子裏又沒有人出去打仗,都不要兵器,我就算開了刃,也沒有人買的。」

大奎其實早就知道這個事了,但是他毫不介意,「沒事,等我成為了大英雄大豪傑,我們頓頓鍋里都放至少一整碗米!」

小鐵匠看着大奎意氣風發的模樣,其實心酸無比。大奎是他鐵匠鋪里的夥計,與其說是夥計,不如說是伙夫。因為這裏的「鐵」太難打了,太硬,太重,大奎雖然力氣大,但是依舊一點兒都奈何不了這些「鐵」。所以大奎只能做一些煮粥之類的雜活,壓根幫不上什麼忙。

為了改變生活現狀,大奎一心想要成為大劍客,大刀客,可是就憑他這副模樣,除非天降神跡他才會有那一天。

小鐵匠看着碗裏的自己,披頭散髮,雙目無神,真是憔悴凄慘。他到了衛國之後,終於找到了師父說的那種冷鐵。讓他震驚的是,在衛國的這個小村子裏的一條河裏,竟然遍地都是鵝卵石狀的冷鐵!壓根沒人來管這些東西。

時間一久,他才發現不是沒人來管,而是這東西太重,力氣不夠的人連手指那麼大點兒的冷鐵都帶不走。就算帶走了,除了大商和北越這兩個國家,少有聽說其他國家有煉製冷鐵之能。而且能帶走冷鐵的人都是絕對的高手,衛國是不可能讓他國高手深入腹地的。

而且這個村子裏卧虎藏龍。陳伯的爸爸的死因為牽扯到官府,屬實意外,所以沒人出手。

小鐵匠終於將碗裏的粥喝完了。大奎自覺地拿走了他那一隻碗,然後一起用井水沖了個乾淨。碗裏一滴油都沒有,洗起來簡直不要太方便。大奎正在放碗,突然他認真地問小鐵匠,「鐵匠,你認得這麼多字,知道這麼多故事,你不會真的走過江湖吧?」

小鐵匠他站起來,立在星光之下,不自覺地就將雙手負在背後,十足的高人氣派,「大奎,其實我真的是一個劍客。」

……

自從紀行求助欽天監提司以來,國書都寫好半年了,欽天監還在找人。咱們的提司大人顏面掃地,居然眼睜睜看着他的那些徒子徒孫跟丟了葉聖南的傳人!這半年來他簡直沒臉主動聯繫紀行。他欽天監提司號稱世事通明,余算千年,草蛇灰線,萬里追蹤,眼線遍佈全天下,也有僅僅是找一個連山巔武夫都不是的人都找不到的時候了。

國書在陛下那裏一壓就是半年,提司大人此時只是後悔當初怎麼就不先把人找到了再給皇帝說遞交國書這件事呢?

此時咱們的提司大人已經給欽天監大殿開了頂,天上星光落下來,渾天儀咔咔響個沒完,整個大殿都是澎湃如潮的靈氣在不停翻騰涌動!不知道的以為提司大人在修鍊什麼絕世神功。知道的人這會兒只敢在心裏偷着樂,這會兒提司大人心情不好,萬一被提司大人派去北越做探子怎麼辦?

只見欽天監大殿裏的動靜終於停了下來,一切彷彿都風平浪靜。提司大人立在星光之下,雙手負在背後,十足的高人氣派。

「徐俠客,你狗日的跑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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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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