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住在精神病院裏的女孩

簡潔的單人床，雪白的床單，放在床尾的被子疊的沒有一條褶皺。一身藍白相間的大號病號服鬆鬆垮垮地搭在身上，微微露出的肩上有兩條發紫的划痕。

「我說過，我沒病。」龍逸凝抬起頭，笑的有點傻乎乎的樣子。

一身白大褂，紅色的高跟鞋，一頭褐色大波浪捲髮用一根黑色橡皮圈隨意扎著。

「我們就隨便聊聊，都是出來混飯吃的，不容易。」女醫生從外面拉進來一張白色凳子，坐在龍逸凝對面。

「既然不喜歡穿，為什麼要勉強自己呢？穿的漂漂亮亮的不好嗎？」龍逸凝玩著自己的手指頭，目光卻已經飄進了她的衣兜。

「我叫唐一，從今以後是你的主治醫生。」年輕女子手伸進衣兜，掏出了一支口紅，瞥見外面沒人，又掏出一面小鏡子，自己給自己塗了個大紅唇。

龍逸凝站起來，走到她面前蹲下來，伏在她的膝頭，笑嘻嘻地說：「用你的口紅給我點顆美人痣嘛！小時候我媽媽最喜歡給我點美人痣了，她覺得我長的像外國人。」

唐一抹好口紅，俯下身在她腦門正中央點了一個紅紅的圓點。

「你是醫生，那你告訴我，我真的是生病了嗎？」龍逸凝滿足地坐回了小床上，把自己挪動時弄起的褶皺抹平。

唐一端坐好，從另一邊衣兜掏出一個小本子，一頁頁翻看着不說話。

「喂！你真奇怪哎！」龍逸凝把鞋子脫下，整齊地擺在床腳，兩隻白白的腳丫在地上拍打着，發出清脆的聲響，繼續說：「醫生不是應該多跟病人溝通嗎？你怎麼不說話？」

唐一翻過最後一頁，合上本子，把架在鼻樑上的黑框眼鏡取下來。

「哈哈哈！你還是不戴着眼鏡好看。」龍逸凝笑的更歡了，兩隻腳丫在地上拍打的節奏也快了許多。

「知道對付話多的人得用什麼辦法嗎？」唐一抬起頭，嘴角浮起一抹神秘的笑容。

龍逸凝安靜下來，這安靜讓唐一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怎麼不說話了？」唐一沒有從記錄本上看到有這樣的記錄，上一任醫生是被她活活說走了的，體力超好，沒有暴力傾向，說話時總是笑嘻嘻的，不是腦子有問題就是絕對易親近的人，不喜歡任何集體活動，但是這個僅僅十八歲的女孩安靜下來，卻讓人有些坐立不安。

「小豆芽去哪了？」龍逸凝抬起頭，臉上又是那傻傻的笑容，聲音也脆脆的。

唐一握緊拳頭，不得不拋開院長的忠告，開始跟她說話。

「他被你帶過去了。」唐一盯着她大大的黑黑的眼睛，怎麼也看不出這個孩子是被主流媒體報道了一星期的可怕人物。

「我帶哪去了？」龍逸凝抓了抓腦袋，右腿橫搭在左腿上，弓下身子去撕腳底的死皮。

「他和他老婆離婚了。」唐一的身子坐的筆直，自從大學畢業以來，她的事業可謂順風順水，這次接手這個病人，是因為這個病人把她至今都一直憧憬的男人毀的一塌糊塗。

「那對你不是挺好的嗎？」龍逸凝又換了一隻腳，先伸了個懶腰才又弓下身子去看那腳丫子。

「你什麼意思？」唐一皺起修的細長的眉毛，紅紅的嘴唇拉出了一條不樂意的弧線。

「你不是喜歡小豆芽嗎？我知道的哦！」龍逸凝笑嘻嘻地抬起頭，賊笑着說：「現在你不是有機會了？等了那麼多年，沒白等吧？快去放鞭炮慶祝。」

唐一深呼一口氣，把右腿疊在左腿上，又翻開本子，在上面寫了幾個字就被龍逸凝打斷道：「喂！小豆芽的字寫的很好看吧？」

「嗯！」唐一頓了一下，忽然間覺得自己的字寫在上面破壞了整個本子的美感，就收起了筆，就在這時，龍逸凝賊笑一聲，又說：「字倒是挺好看，就是太規矩了。」

「難道要像你的字一樣個性？」聽到這樣的評論，唐一有些不高興，說話的語氣有些略微的諷刺。

龍逸凝從枕頭下摸出一個小本子，遞給唐一，說：「你是我見過的最爛的醫生，能混到現在真是個奇迹，我真羨慕你這麼走運，我都忍不住想給你送禮物了呢！」

唐一接過本子，一本純白的小本子，封面是白的，裏面紙張也全是白紙，唯有封底畫了一個五芒星。

「你能活到現在也是個奇迹。」唐一嘴角一撇，把本子放進了衣兜里。

龍逸凝看着唐一出去的背影，起身跟了出去。

這個空蕩蕩的院子，唐一出去之後，工作人員就把院門鎖住，她只能透過門上的圓孔看看外面算是比較熱鬧的普通病人活動的場所。

「真好玩！」龍逸凝仰著頭靠在院子的水池邊坐着，天空藍的刺眼，就如那天看到的天空一般，烈陽在天空的一角高傲地注視着世間萬物，包括這個本該坐在寬敞明亮的教室里讀書，現在卻呆在精神病院特殊病房的高三女生。

唐一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脫下白大褂，那個白色的小本子掉到了地上，她沒注意，直到踩了一腳才發現，撿起來想把上面的腳印擦掉，卻已是無能為力。

她把本子翻放在桌上，拿出了一個月前的報紙和本子並排放着。

「唐一！」老院長經過，見她正愁眉苦臉看着桌上的東西，站在門邊敲了敲門。

「父親！」唐一站起身，拘謹地鞠了個躬。

唐老院長走進來，看了一眼桌上的東西，說：「小孩子鬧着玩的，不用在意。」

「父親！」唐一低着頭站在門側，想說話，父親已經背着手走了出去。

K市這個龐然大物正在以它固有的速度自信地運行着，市精神病院也在極力跟上這個驕傲的複雜系統自信而高傲地運作著。

現在已經是龍逸凝在這裏度過的第三十一個夜晚，半個月前自己的一個似乎有些不負責任的舉動讓社區的人逼迫着家人把她送到了這裏。

「還以為條件會很差呢！」她坐在院子裏的池子邊，天上的圓月倒映在平靜的水面上，猶如真的在水裏一樣。這也許是K市最清凈的地方，繁華街區的燈火照的天空發紅，唯獨這裏月光白的清冷，天空黑的慎人。

哐啷一聲，好像有人打開了院門，一陣細小的說話聲后，唐一穿着一條潔白的連衣裙光着腳走進來。

「這些草不紮腳嗎？」龍逸凝雖然這樣說，自己的腳丫也晾在清冷的月光下，在軟乎乎的草地上一圈圈滑動着。

「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唐一修長的身子在青草地上拉出了一條細長的黑影，恰好落在龍逸凝的臉上。

「就像你理解的，走火入魔了唄！」龍逸凝嗅到了她身上的香味，轉身趴在池子邊上，指尖點破那如鏡的水面，隨着水花四濺開去，一條青灰色的小魚被她抓在了手裏。

「你比誰都清醒。」唐一捋起裙子在她邊上坐下，忽然伸出雙臂抱住了她。

「喂！喂！喂！」龍逸凝想跳開，這個女子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死死抓住了她，她慌忙說：「我不好這口啊！我喜歡異性！」

「我也是，你想哪裏去了？」唐一把臉貼在她肩上，如釋重負一般把自己身體的重量託付給了她。

「你沒有這樣抱過人吧？」龍逸凝喜歡扎著頭髮的女孩，就算只是用一根簡單的橡皮圈隨意扎著，她都會喜歡。

「你沒有被人這樣抱過吧？」唐一感覺到了那不算纖細的身軀蘊藏着一股蠢蠢欲動的能量，只是好像被什麼壓制着。

龍逸凝把小魚放回池子裏，也摟住她，低聲說：「怎麼沒有過？上個月我就是這樣抱着我的媽媽的，不過那時候她都快有些神志不清了，沒有你這麼鎮定從容，而且抱她要比抱你有感覺一些。」

「這麼說……」唐一鬆開手，想看看她說這些話時的表情，但是等她看見那在月光下猶如黑珍珠一般的眼睛，覺得自己離這個人很遠很遠，那有些調皮的話語也在這距離里被分散，傳到耳朵里的只是一個正值花季的少女純真的呢喃。

龍逸凝站起身，仰頭朝那潔白的月亮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卟嚕一聲，池子裏的小魚吐了一串小泡泡。

「喂！今天晚上我可以和你住嗎？已經沒有回家的公交車了。」唐一跟上去，一直追到她的病房門前。

「你又沒病，住這裏幹什麼？」龍逸凝堵在門口，回過頭，看着這個早已卸去濃妝的女子，又說：「你可是年輕有為的醫生，敢跟我這種精神病病人擠我的小狗窩？」

唐一擠進屋裏，打量了一圈，舒服地躺到床上，看着屋頂那亮晃晃的燈泡，笑着說：「你這裏比總統套房還乾淨整齊。」

「喂！你幹什麼？」龍逸凝兩步就跨過去要把她拽出去，誰知她死死抓着欄桿不動。

「喂！你那老爹會把你當瘋子關進來的。」龍逸凝沒工夫跟她折騰，自己在另一頭坐下來，整理自己的小本子。

唐一抱着被子沒有說話，龍逸凝也沒再理她，不久后自己側着身就呼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