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卷7-06章 虢季子白

第340章 卷7-06章 虢季子白

次日早朝,周天子姍姍來遲,剛在大殿上坐定。

虢季子白早已打完腹稿,並暗自演練多時。可還沒等他開口呈報,周天子就收到了來自徐國的秘信。

「徐國?」周王靜面帶三分冷笑,「倒是稀客。不知是何人之信?」

呈信者五短身材,不似中原面貌,他畢恭畢敬道:「乃是鄙國寡君。」

「徐侯翎?」周王靜微微點頭,不用問他也知道,除了是徐國國君的密信,否則尋常人的信件,倒也沒有必要在朝堂上面呈。

「正是!」呈信者不卑不亢,聲若洪鐘。

「徐侯有何要緊事呈上?」周王靜繼續問道。

「寡君有奏,楚國有謀反之意,特來揭發!」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一陣嘩然,幾乎所有人都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虢季子白自然也不例外,他聽聞此話,不由后脊背一涼。楚國乃是江漢大國,自從現任國君熊徇謀奪了君位之後,任用一大批賢臣猛將,數年之間實力大增,兵強馬壯。近年來,儘管楚國依舊向大周進貢稱臣,不敢有非分之舉,但明眼人都清楚,楚國人歷來都不是省油的燈,他們之所以現在卑躬事周,並不意味着他們尊奉禮樂教化,而是另有圖謀。

就在前些日子,當虢季子白還在洛邑之時,便沒少接到密報,說是楚國人近來頗有異動,頻繁襲擾周邊小國,或拓地,或擄民,折騰出不少動靜。只不過,這些小國大多自夏商時便已存續,並非大周開國所封諸侯,因此對於這些蕞爾小邦的死活,虢季子白並不關心。總有一天,楚子熊徇會接過他祖上謀逆的大業,僭越稱王,再度與大周分庭抗禮,這也不足為奇。

但最讓虢季子白意外的,是徐侯翎的這封信。

依虢公長父和虞公餘臣所得的秘報,徐侯翎和楚子熊徇並沒有本質的區別,他們都是野心勃勃的陰謀家,二者心心念念的,都是顛覆大周朝廷的暗中勾當。不僅如此,徐國和楚國的關係也遠不同於尋常,更有甚者,坊間風傳著徐侯翎要迎娶楚子熊徇之妹,二國締結婚姻,結為盟好。

那麼在這個檔口,為何徐侯翎反倒出頭告發,說楚子熊徇有謀逆的跡象呢?

難道說徐國與楚國的關係出現了裂縫?這其中必有疑團。虢季子白思索許久,終因胸中另有心事,故而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

至於周王靜,在接過徐侯翎的密信之後,反覆默讀數遍,面色時紅時紫,顯然大為不悅。

「徐侯此信所言之事,千真萬確?」周天子再次確認。

「不敢有半點虛言,」徐國信使固然有東夷口音,但言語堅定,「荊楚在銅綠山私自開礦,鍛冶刀兵;又斬荊山之木,削造弓矢;再發江漢之眾,重賄百濮之蠻,如今已有三萬甲士,早已逾制,若非意圖對大周不利,又如必擁此等軍力?」

「大膽楚逆,」周王靜咬牙切齒道,「江漢南北,我大周諸侯星羅棋佈,又豈能怕他區區荊蠻?」

「恕鄙臣直言,」徐國信使不緊不慢道,「天子有所不知,江漢之濱諸侯雖多,可除了漢陽諸姬尚有一戰之力外,其餘小國,地不過十里,帶甲不過數百,又哪裏會是楚國對手?可即便是漢陽諸姬,自受封以來,每逢楚人來犯,又何曾抵擋過其兵鋒一次?」這徐國信使語出譏諷,就算是旁人聽來,也是刺耳難聽,無法淡定處之。

周王靜聽聞此言,更是怒不可遏。

「豈有此理!」他發拳擊向几案,震得滿堂皆恐。也不知,天子是受了楚國人的惡氣,還是沒能忍住這徐國信使的一番嘲弄之言。

滿朝公卿之中,早有一人出班,他見主上在外人面前失態,連忙來勸:「天子息怒,楚人作亂,本非奇事,不必為此大動肝火。」

眾人循聲望去,說話者非是旁人,正是大司空申伯誠。

虢季子白見是申伯誠出馬,心中也安定許多,他知道,有這位天子國舅相勸,周王靜即便當下不採納,至少也會消解幾分雷霆之怒。

「愛卿出班得正好,」周王靜仍舊忿忿不平,「余有意出兵討伐荊楚,大司空,你意下如何?」

申伯誠乾咳了兩聲,只是搖頭。

「怎麼?你不同意出兵伐楚?」周王靜期待的眼神瞬間收斂,露出凶光。

「非也,」申伯誠賣足了關子,這才徐徐道,「臣以為,楚國倘若果真作亂,便不得不伐!可何時伐,如何伐,還需再作商榷。」

他故意說得很慢,一字一句,邊說邊盯着徐國的使者,似乎對徐侯翎的密報頗有質疑。那徐國信使見申伯誠話鋒不對,便將頭轉向一側,似乎在逃避申伯誠灼熱的目光。

周王靜聽罷,這才略微恢復冷靜:「這麼說,大司空已有計策了?」

申伯誠再次搖頭:「尚無計策,只是想起兩樁事來。」

周王靜忙道:「何事?」

申伯誠緩緩伸出兩個手指,依此彎折道:「其一,乃是前朝周昭王南征不復之事;其二,乃是本朝太傅虢公南征損兵折將之事。」

「這……」周王靜霎時眉頭緊鎖,他似乎也後悔自己何苦窮追而問。很顯然,申伯誠所說的兩件事情,都是大周史上頗不光彩的兩次失利,無獨有偶,這些失利都發生在南征楚國之時。「難道說,楚國作亂,卿等就坐視不理了么?」

申伯誠道:「非也,僅憑徐侯翎一封奏信,便興兵伐楚,未免太過草率。依微臣愚見,天子可命人修書一封於楚子熊徇,以示譴責之辭,並派出一名能言善辯者攜書南下,面見楚子,說之厲害,探其虛實,方為上策!」

周王靜聞言大喜,拍手叫好。可當他將目光投向眾臣,期待是否有人能為君分憂時,卻似乎找不到合適的人選。

虢季子白把這一切看在眼裏,他似乎明白了周天子在尋找誰,此時此刻,或許他在懷念那個叫方興的布衣大夫吧?

倘若方興在場,憑藉他的口才與膽識,定能不辱使命。更何況,他曾經流落南國,與楚子熊徇有舊交,同楚人打起交道來,也可謂輕車熟路,定然沒有性命之虞。但是虢季子白也知道,方興如今已是白身,不知流落何方,也不知是否還肯為大周效力。

可退一步說,即便天子有意重新啟用他,以虞公餘臣為首的太傅一黨定會發難,編織出方興與楚人有舊、恐裏通外國云云的荒謬借口。虢季子白了解方興的人品和節操,但他同樣知道,在如今的朝廷上,要抹黑一個忠直良臣,實在是太過容易。

周王靜沉默了許久,終於開言道:「諸位卿家,不知有誰願意替余分憂,前往楚國一行?」

不出虢季子白所料,眾臣之中,虢公一黨皆沉默不語,顯然在躲避天子的目光。在布衣大夫中,尹吉甫和仲山甫雖然對過了眼神,卻也沒有下定決心,畢竟,楚國之行兇多吉少,身居高位者,更要好好掂量一番。至於提出問題的申伯誠,卻彷彿置身事外一般,微閉雙目,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就當天子失望之際時,總算有人主動請纓。

「稟天子,微臣不才,願去楚國走一遭。」

眾人連忙循聲望去,在班列的末段走出一人來,虢季子白眼尖,認得他是王子友從齊國帶回來,並引薦給天子登庸出仕的燕人張仲。

「噫?欽哉,愛卿果真願往?」很顯然,周王靜似乎喊不出此人的名姓,但冷場被打破后,天子的心情顯然好轉許多。

張仲朗聲道:「微臣自出仕以來,寸功為力,正是報效之時。天子如若不棄,微臣定不辱使命!」

周王靜大喜,也顧不上什麼流程,直接吩咐左右道:「快,授其符節,即日擇良辰南下!」

張仲謝過天恩,長作一揖,領命退回班列。

周王靜顯然心情大好,這時,虢季子白知道,輪到他發言的時候到了,儘管他會帶來赤狄入侵的噩耗。

可出乎虢季子白的意料之外,周王靜似乎十分平靜,他斟酌了片刻,很快下達了片刻之前他振臂高呼的出兵命令,只不過,征伐的方向由南變北,征討的對象也從楚國換成了赤狄。

很顯然,周王靜好鬥的秉性再次被激發,而這次,不論是虞公餘臣為首的太傅一黨,還是剛才出言止戰的申伯誠,都並沒有阻攔天子怒而興師的決策。或許,對於大周而言,與殘暴善戰的楚國人相比,看似羸弱的赤狄要好對付上許多罷?

就這樣,就在張仲動身向南的同一天,虢季子白也整飭罷西六師的兵馬,於太廟接受天子授兵,誓師罷便發兵北上,不日渡過大河,直奔晉國前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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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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