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浴火

「莫林！莫林！」

一個男孩在一個低矮的土坯房窗前輕聲喊著。

「幹什麼啊，這大半夜的？」破紙糊的木窗里傳來一個含糊的聲音，睡意朦朧的語氣里，帶着幾分抱怨。

「博斯塔家剛收完地，我們在收完的地里撿了幾個地瓜，要在村外的野地里烤地瓜吃，特意跑來叫你，你來不來？」窗外的男孩說。

「來！你等我一下！」

男孩能聽見屋裏有人輕手輕腳地下地聲和開關門聲，接着那低矮土房的正門「嘎吱」一聲也開了，一個瘦小的人影在那屋檐的黑影下掩好房門，便一步跨進月華之中。

月光下，這個名叫莫林的小男孩長著一頭亂蓬蓬粗硬的金色頭髮，額頭寬闊飽滿，一對平直的褐色眉毛下，是一雙明澈的藍色眼睛。

他身子顯得極為單薄瘦小，穿了一身破舊的灰色亞麻布衣服，起了毛邊的褲管下赤裸著一雙髒兮兮的小腳。

「莫林，快走，你爺爺沒有被吵醒吧？」那男孩拉着莫林的手便往外跑。

莫林敏捷地跟着男孩跑了起來，一邊說：「我爺爺他睡得沉，你就是在他身邊敲鼓也未必能吵醒他。」

「你爺爺真是個怪人，」男孩邊跑邊說，「沒吵醒他就好，咱們快些去，那些個傢伙可能都烤上了！」

「謝謝你，馬特，」莫林對這個男孩說，「有吃的你還想着我，我今天就吃了一頓飯。」

那個叫馬特的男孩笑着說：「不用謝。不過，說起來你比你爺爺還怪。你自己連飯都吃不飽，瘦的跟竿子一樣，我被博斯塔那幫人圍着打，你居然還敢衝進來幫忙，就沒見過你這樣膽子大的。」

「我膽子才不大，」莫林笑着說，「我就是氣不過。」

莫林這一說氣不過，自己卻真就「氣不過」了，這跑了一會兒，身上就出了虛汗，呼呼直喘粗氣，身子軟綿綿的。

「馬特，等一等，我跑不動了！」莫林停了下來，雙手支著膝蓋說。

馬特停了下來，回身關切地詢問莫林感覺怎麼樣。莫林搖頭不語，只覺得肚子擰勁兒的疼，眼前有些發黑，心咚咚直跳。他從兜里掏出一個圓球來。

藉著月光，馬特看見那個圓球有糖球大小，整體是藍紫色的，裏邊有紅青兩色的蝌蚪形花紋。那花紋頭尾相接，旋轉起來就如同互相追逐一樣。

莫林看了看這從爺爺木箱裏偷出來的圓球，一下塞在嘴裏。立時一股暖流順着他的咽喉進入腹部，他肚子的疼痛立即減輕了。

「莫林，那又不是糖，你總含着它幹什麼？」馬特疑惑地問。他跟莫林關係甚好，知道莫林這東西的底細，也見過他很多次含着這東西了。

莫林站直了身體笑着說：「我含着它，就是心理安慰吧，它樣子像糖，就把它當糖了。我好些了，咱們快走吧。」

馬特搖了搖頭，便又帶領莫林向那村外跑去。

離了村口，眼見在那地頭的樹林里燃起一堆篝火，三五個小孩的黑影在樹林里亂晃。

「快，莫林，」馬特喊道，「地瓜就在那裏！」

莫林狂咽著口水，真是恨不得自己可以飛過去。對於總也吃不飽飯，平日只能吃些別人扔的爛菜糧食為生的他來講，那幾個地瓜就是他人生的全部意義。

他們跑進樹林，地瓜的香甜氣息鑽入了莫林的鼻內，他整個人似乎都要融化在這香氣里了。可是他這一陶醉，便沒注意腳下，一根樹枝正好絆住了他。

「哎呦！」

莫林一下掀倒在地。馬特趕緊回來扶起莫林，那些篝火邊的孩子一見摔倒的莫林，都哈哈大笑起來。

「嗨，莫林，別為了個地瓜在摔死了！」

「就是，這一見吃的立馬就來個狗吃屎，你還不如那狗呢。」

「莫林，來來，爬過來，我這有熱乎的，來一口！」

「你們不知道他有多噁心，有一天他跑到我家跟狗搶剩飯吃，被我家狗咬了一口……」

馬特抬頭喊道：「行了，你們有意思嗎？都是窮人，幹什麼這麼挖苦他？」

「那也沒有他這樣窮的。」那些嘲笑莫林的孩子訕訕地說。

莫林聽見這些話，自然心中十分生氣，可是一來，這種話聽的多了，二來，還有一件更讓他擔心的事，所以他也沒心思還嘴。

原來，他跌倒時，嘴裏那個圓球一下吞到了肚子了。現在他還是覺得胸口堵得慌，肚子也不舒服，更是擔心這東西進入肚子會不會對自己身體不利。

「走吧，莫林，就當他們是狗放屁。」馬特拉着莫林來到篝火前說。

莫林勉強笑了笑，還是擔心那圓球的問題，幾次扣了扣嘴，卻是什麼也吐不出來。

馬特遞給莫林一個地瓜說：「給你，快吃吧。你在那兒扣嘴幹啥？」

「沒事。」莫林撒謊說，一邊接過那滾熱的地瓜來。

一個奇怪的事發生了，莫林明明能夠感到這地瓜的熱度，可是接到手裏，卻並不覺得它怎麼熱。

「這地瓜真甜，就是太燙手了……」

莫林看着那些倒換着手拿着地瓜吃的同伴，心裏有些興奮，也有些害怕。他一邊掰開地瓜吃，一邊琢磨著自己身上這不尋常的事。

「我怎麼會不怕燙的呢？」莫林心裏想，「我以前可沒有這樣啊，這是為什麼呢？」

正在莫林想得出神的時候，一個東西砸到他身上。

「嘿，莫林，」一個滿臉雀斑的男孩笑着說，「別光吃不幹活，你把這個地瓜烤了自己吃吧。」

莫林幾口吞下手裏的地瓜，連皮都沒剩，心裏想：「管他呢！又不是什麼壞事，還是先填飽肚子要緊。」

他拿起地瓜便往火堆里送，竟沒有用樹枝去撥弄，而是直接送到了火邊。

依然沒有炙手的感覺，莫林舉起手放在眼前看，心裏卻在狂跳起來。他想做個試驗，來驗證一下自己心中的疑慮。他把手伸向火焰，慢慢地，一點點地送進了火里。

「莫林，你在幹什麼呢！」馬特震驚地說。

莫林的手完全被火焰包裹了，他卻一點兒事也沒有。所有孩子都被馬特的叫喊吸引過來，震驚地看着這一幕。

「莫林，你、你、你是個怪物！」一個孩子恐懼地說。

莫林抽回那完好無損地手，冷冷地看着那個孩子。那個小孩便再也不敢說話。一時空氣變得極為凝固，幾個罵過莫林的孩子，心裏都惴惴的。

「咳！時間太晚了，要回家睡覺去了！」一個孩子起身便迅速地逃走了。

其他孩子也紛紛效仿，不一會兒就只剩下了莫林和馬特。

「莫林，你到底是怎麼回事？」馬特驚恐地問。

「我也不清楚，也許這是人人都可以做到的事吧。」莫林看着那火焰，知道自己說的是假話。

在莫林那小小的內心裏，早有離開這個村子出去闖蕩的想法。只是，還有爺爺需要照顧，而他本身也是一無是處，可是現在看來，似乎情況變了。

「你們在幹什麼？」一個聲音在莫林背後響起，「難道以為這大半夜的做賊就不會被發現嗎？」

莫林和馬特回頭一看，竟是這村裏富戶家的孩子博斯塔。他們吃的地瓜正是來自他家，雖然不算偷來的，到底還是吃人家的嘴短。

這博斯塔與人賭錢到半夜，輸了不少，回家時卻看到了這裏的篝火，就趕過來看看。一見是莫林二人，便想把一肚子氣撒到這二人身上。

「我們沒幹啥，就是在這玩。」馬特是怕慣了博斯塔的，弱弱地說。

「沒幹啥？」博斯塔用那雙母豬眼看了看地上的地瓜說，「那地上的地瓜哪裏來的？我家剛收完地，這地瓜是不是在我家地里偷的？」

「我們沒有偷地瓜吃。」莫林大聲說。

「我沒有問你，野種！」博斯塔惡狠狠地說

莫林猛地站起身來，他那寬闊飽滿的額頭下那雙湛藍的雙眼中燃燒着怒火。「不許說我是個野種，你這頭肥豬！」

「你罵誰是肥豬？」博斯塔一把抓住莫林的衣領，把他拉到自己面前說，「你個骯髒的窮鬼、小偷，我爸說得對：你們這些下賤的東西，因為窮就為非作歹，到處搬弄是非，偷盜搶劫，無惡不作。更別提你這樣的野種了，就更是一潑狗屎一樣，讓人見了就噁心。」

博斯塔說完就啐了莫林一臉的口水。莫林與博斯塔扭打着，也啐回去一口說：「你這頭肥豬才叫人噁心，不許你再管我叫野種，我不是野種！」

「那你爸爸媽媽呢？」博斯塔一隻手攥住莫林嘲笑說，「我們都有爸爸媽媽，你的呢？我知道了，你媽媽肯定是個蕩婦，被人玩死了。你也不用問你爸爸是誰，因為你死去的媽媽也說不清楚。哈哈……」

「我爺爺說過，我的爸爸媽媽是在大火中為了救人才死的，他們都是英雄！我不准你侮辱我的爸爸媽媽！」莫林瞪着血紅的眼睛大聲說。

不知是天氣變了，還是因為莫林的怒氣所致，在這曠野上突然颳起狂風來，篝火的火焰猛的竄起一人多高，在狂風中搖曳著，像是一個要吞噬萬物的魔鬼一樣。

博斯塔看着這篝火突然害怕起來，他剛想說點體面話便放了莫林離開這裏，卻突然感覺大地一陣顫動，接着便見東北邊的天空燃燒了起來。

博斯塔費力的把撲到自己身上的莫林甩開，嘴裏咒罵着，「你個野種，給我死開，你爺爺我要回家了。」他說完又使勁踹出一腳，想把莫林踹遠點，然後自己好脫身往村子裏跑。

這一腳正中莫林的小腹，莫林被踹得往後退了幾步，結果還是沒站住，正好一下倒在了他身後的篝火里。

博斯塔看見自己把莫林踹進了火里，也害怕了，他剛想過去把他拽出來，卻見到了令他一生難忘的情景。

莫林站了起來，渾身上下都被火焰包裹着，他憤怒的小臉在火焰中若隱若現，他就這樣渾身帶着火焰向博斯塔走去。

博斯塔覺得自己的褲襠濕了，他驚呆地看着莫林，卻是動彈不得。

圍繞着莫林身周的火焰越聚越多，漸漸形成一個巨大的身影。

「凡人，你們不應該來打擾我……火焰將凈化一切……」

一個燃燒的，充滿了無盡暴戾殘酷的聲音在那火焰里傳出來。

博斯塔在聽見這聲音后，突然雙眼上翻，口吐白沫暈倒在地。

「啊！」馬特也是一聲尖叫逃走了。

莫林周身的火焰漸漸熄滅，他也倒在了博斯塔的身邊。一個老人在黑暗中出現，他抬頭看着東北邊燃燒的天空自語道：「該來的總是要來的，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及時準備好啊。」

老人看了看莫林，把他抱了起來，消失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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