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趙家

第48章 趙家

廳堂寬大廣博,諸般包羅,當中的二人位置很微妙,一個在上,一個在下,十分接近,卻偏偏座位有所偏離,產生某種視角差。丁耒立即想到了八個大字:「父父臣臣,子子綱綱。」這在儒家中就很微妙,講究甚多,對於文化濃郁,思潮傳統的儒門世家來說,非常常見。

丁耒從小雖然看過不少書,通曉雜學,各番陳詞,皆有涉獵,但到底不是儒門的人。

儒生往往講究三綱五常,說話做事,分寸為重,圓滑做人,可謂是當代儒生的進取之道。因而丁耒才覺得戴風青難登大雅,所謂「大雅」,不比「小雅」,大的是整個芸芸浮世的弄人造化,小的就是傳統之外的小道思潮。丁耒曾經考取功名,雖然多次失敗,但無疑也是一次次嘗試,若非這麼多次打拚,他未必有現在看世論事的學問。

他不是一個標準的儒生,因為沒有功名,沒有學位,他便是一介草民。

師父洛青峰也從未教導過他「子隨父綱,臣隨君綱」之類的道理,一切隨他自由性情,丁耒自然思潮並非頑固不化,況且在接受「俠義榜」熏陶之後,他對世界有了更加清晰的認識,在這個武道通天的世俗里,文人再吃香喝辣,坐享天年,也不如武人扭轉造化,改天逆命得強,一個還停留在文人世界中的「悟」,一個已經上通天心,下修身心,達到了「悟道」的地步。

丁耒也不乏看到過「俠義榜」中的儒道武功,但無一例外,從最根本開始,就需要做人一顆紅塵心。對於丁耒這樣經歷過大悲大落之人,紅塵對於他來說,不過一張白紙,空空如也,他不愛喝酒,若是喝到盡性爛醉,勢必會對酒耀歌,放聲吶喊,宣洩這個世界的不平。

眼前的趙源,很顯然深諳儒門真諦,他雖然沒有練過武功,但是規矩卻懂得,只是他經常出入外面,對於外界的花花世界,已耳濡目染,受到了些許影響。

在家中的時候,他自然是穩重為主。

只見他先一禮讓丁耒幾人在外靜候,便跨足而上,邁過修長門檻,來到兩人面前。

躬身就是一記小禮,一記大禮,小禮給的是那名年輕男子,大禮自然是落於那名中年人:「見過表哥!」

「見過父親。」

這時二人方才抬頭,丁耒便看見二人的容顏。

年輕男子年紀不大,三十不到,未及而立之年,卻有而立之姿,形容老成,穿着行事,無一不是刻板化的印象,甚至在抬頭的瞬間,都不敢直視中年人,只是落在趙源身上,神色稍緩了一些,顯然二人在談論什麼大事,這次卻被打攪了。

中年人一臉沉着,冷靜,彷彿食古不化一般,從他端起茶杯的角度,就能看清這個人,手腕高深,步步為營,分寸到了極致,這樣的氣質,已經臻得儒門真妙。只是他同樣沒有武功,一身精氣神,非常之能及而已。

世間各道,哪怕沒有領悟肢體動態,換算在身軀上,也自然能增長精神,延年益壽,一旦突破限度,便如頑石破碎,璞玉落成,因此才有那麼多傳說,白日化虹,直如飛仙。

「白日化虹」在佛教道教儒教中,都有傳說涉獵。這個中年人雖然遠遠不及這個境界,但他精神世界已非普通人之能及,隨手文章,張口就來,對他來說,儒已是一種信仰,規矩是一種約束的工具。丁耒知道,那年輕人正是趙源的表哥趙子奇,正是叔父趙鋼的兒子,而這個中年人就是趙源的父親,趙升。

趙升見了趙源的禮數,心頭惱意微緩,身軀不動如山,嘴角一動:「源兒,你怎麼現在才回來?是不是又去見了那個瑤姬?」

「爹,孩兒不孝。」趙源跪在地上,不敢吭聲。

「我就知道你忘不了那個瑤姬,她們人模鬼樣,妖顏迷惑,早就提醒你了,還不知道悔改,還在一次次的去,你雖然跟你表哥出書立作,做了不少貢獻,也為家族帶來不少名聲,但你也要知道,做人最重要是表裏如一,如果別人知道你天天去見那個風塵女子,我們趙家的臉往哪裏擱?你趙源畢竟是我的趙升的心頭肉,我自然是想你好。」趙升沉聲訓斥道。

「爹,我錯了,我以後,以後不會了,孩兒保證,這是最後一次見瑤姬。」趙源連忙鞠禮,不敢造次。

他對父親的話雖不是深信不疑,但至少是雷打不動,父親這一番訓斥,也讓他有悔改之心,現在瑤姬已經走了,他們註定無緣,那麼此後便就忘了瑤姬的音容笑貌吧。

如是想着,趙源心中儘管愁苦,卻不敢表達出來。

這就是儒門的綱常倫理,困鎖人心,趙源學過不少新思潮,傳統的思想與新的思想,在腦海中掙扎著,他始終不敢忤逆父親的一言一行。

王五幾人都看在眼裏,只聽王五道:「真的沒意思,這個趙升,怕是學得迂腐了,見一個女人怕什麼,何況又沒什麼關係,就算有關係,你情我願,願打願挨的事情,一句話就可以歡天喜地,一句話也可以悲從中來,這個趙升是徒讓人生悲的典型。」

「趙升他和我父親很像。」林潼惜字如金,說了這句話,不再言語,但丁耒很明顯注意到,林潼此人心事重重,而且還頗為痛苦,只是他善於隱藏,根本不為人知。

「要是我父親這樣,我估計就得干架了!我父親還在的時候,我們可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古太炎也道。

丁耒笑道:「難怪你如此灑脫,原來也是跟父親教育有關。」

幾人在門外傾聽着,趙升早就看見幾人,卻不喊他們進來,顯然是看不起他們,幾人都是江湖人裝扮,除了丁耒有一些書生氣質,另外三人都是不能免俗。

便見趙升張望了一眼,然後緩緩道:「起來吧,這次就再給你一次警告,下次再讓我知道了,小心挨板子。」

「是!」趙源臉上稍微好看了一些,恢復血色,只是身體依舊拘謹。

在父親面前,就如站在山嶽面前,浩大,高不可攀,趙源如果繼續下去,一輩子都要活在父親的陰影底下。

丁耒不禁搖頭自嘆,這個趙源,下次還是多跟他開導幾句才是,趙源應該比戴風青更好說話一些。

趙升抬起眉頭,看向丁耒幾人:「這是你在外面結識的新朋友?」

「是!他們不僅是我的朋友,還是我的救命恩人。」趙源小聲把事情說出,只是中間改編了一下,就說在秋雁樓被松家的人欺負了,而不是為瑤姬出頭,這趙升神色才稍緩。

不過,當聽到松高賢出了大事的時候,趙升猛的色變,一拍桌子:「愚蠢!」

「爹!」趙源知道說錯了話,連忙勸慰,而表哥趙子奇也在一旁目光閃爍,道:「這就是你做差了,哎。」

「表哥你也……」趙源不知道錯在那裏。

「他們是不是兇手?如果是,你立即讓他們出去自首,別污了我們趙家的清凈!」趙升毫不客氣,讓林潼幾人面色一變,林潼十分厭惡這個趙升,就如見到自己的父親一般,簡直不可理喻。

趙源這才恍然,然後立即解釋道:「他們不是,他們都是我的朋友,並沒有做錯什麼,松高賢出事另有原因!」

趙升目光聚焦,仔細看過幾人,身上除了林潼有殺孽之氣,其餘幾人都看起來很正常。

趙升見多識廣,看人待物,早就變成了人精一般,他細細鑒知趙源的話,稍微平靜地道:「趙源,你今天出盡了風頭,只怕是禍躲不過,現在你還帶這幾人來,即便他們不是兇手,但松家一定會認為他們是兇手,他們急於找幾名出頭鳥,而你這幾位所謂的朋友,很顯然會為我們趙家帶來災禍。」

「叔父不是朝廷正四品命官么?爹,我也是為他們着想,有叔父幫助,我們不會有事的。」趙源道。

趙升臉上一冷:「你也知道現在是武道之世,他們明著即便不敢亂動,但暗地裏卻可以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還不知道官場的可怕,為父身為蒼岩城的散官蒼岩郎,這些年一直小心翼翼,為什麼!就是因為你叔父鞭長莫及,我們家族全靠我來支撐,一直清廉也是為了少讓人抓住把柄,為父這麼多年經營,卻還是正七品官,就是這個蒼岩城的主人,那位將軍,才是頭目,我們對他而言,不過螻蟻。」趙升的話聲聲入耳,轟隆一下在趙源腦海炸開鍋。

趙源開始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現在卻完全明白了。

原以為能跟松家周旋一二,可是父親率先打了退堂鼓,趙源一時間不知所措。

丁耒在門外聽得一清二楚,趙家雖然在世家裏排名前列,卻多數是因為趙鋼的四品官位,別人賣一個面子,如果別人把臉皮撕破,那麼趙鋼即便是天王老子,也會找個理由把趙升一家給端掉了。官場本就腐敗,如今事情更是牽涉甚廣,於情於理,他們多少都參與了松高賢出事的經過,現在沒有別人能證明,趙家如此身單力薄,負隅頑抗之間,只會越來越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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