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天地

黎棠是古之月的授業恩師，亦有養育之恩，昔年在遠古戰場遺跡中，他與鬼界掌界使湮風謠一戰之後便下落不明，生死亦不可知。

直到數日前，朝天堂得知他出現在貪狼殿中。

唐戈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古之月，即便眼下的局勢並不樂觀，她自然還是要去尋找。

狼王已死，以她如今的道行，貪狼殿中不說沒有敵手，但至少沒人能夠將她留下。

天微微亮時，一道湛藍劍光自朝天城飛出，直奔南陸凈孤山。

「你還是不願她涉險。」

天地漸明，海晴兒深深的看了一眼唐戈，神色莫名。

唐戈說道：「白魚的事情你不用擔心了，不回聽潮靈谷？」

海晴兒猶豫了一下，說道：「你自己可以嗎？」

唐戈微笑道：「不相信我？」

海晴兒颳了他一眼，眼底卻閃過一絲柔弱，不再停留便也離開了朝天城。

問劍閣安靜了半日，時至晌午時，景鹿走了進來，只說了一句話，唐戈也只回了一句話。

「念師妹至今未歸。」

「齊地，落霞峰。」

景鹿離去，應是去了西陸齊地。

唐戈望着湛藍的天空怔怔出神，某個時刻突然看向牆頭上的青衣女子說道：「可知聞卓在何處？」

葉青淡漠說道：「不知道。」

唐戈頓了頓，說道：「要不你去把他找回來？」

葉青居高臨下，直勾勾的盯着他說道：「你把所有人都支開了，是否前路真的那般兇險？」

唐戈靜靜的看着她，沉默不語。

葉青跳下牆頭，說道：「老爹讓我跟着你，我不會離開。」

唐戈搖了搖頭，想起大河畔旁的那個鑄劍師，心中忽然生出一團火熱，就像是鐵匠鋪的火爐一般。

片刻后他說道：「那你便留下吧，護好自己。」

葉青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再次越上牆頭朝着南方天空望去。

寧知秋和孟今煩從門外走來，二人交談了一夜，不知找到了什麼共同樂趣，現在看起來很是融洽親近。

唐戈說道：「你二人的劍道皆是當世之最，十日之後我會利用劍道之理修補誅仙陣，可要好生感悟。」

孟今煩臉上看不出什麼變化，雙瞳里卻燃起野火。

寧知秋則是喜形於色，重重點頭，絲毫不掩飾激動和興奮之色。

唐戈想了想，又說道：「就去石塔頂吧，那裏視野開闊，也足夠高。」

「好！」

寧知秋搓了搓手，眼含笑意盯着他說道：「你那些劍道功法……」

唐戈直接伸手打斷說道：「孟今煩修行的十二重樓劍經和念黎的劍淵皆是聖術級別，雖說這些對劍道修行者是天大的機緣，但你自有你的路。」

寧知秋一臉失望的說道：「總歸比沒有的強吧？」

唐戈平靜說道：「你我初見時，你可曾想過自己會突破無相？」

寧知秋一怔，隨即搖了搖頭。

唐戈說道：「你的劍道只屬於你自己，不需要任何輔助，我幫你參悟井字劍訣也只是為你開了一扇門，至於門內的世界，則需要你自己去創造。」

寧知秋聽的雲里霧裏，過了一會兒突然說道：「你是說我會開闢自己的劍道，比他們都要強？」

唐戈認真點了點頭，說道：「劍道一途源遠流長，沒有固定的模式，無論是劍道還是其他，自由便是最好的基礎，因為會有很大的發揮空間，可一但被封死，那麼修行之路也就到頭了。」

寧知秋的嘴角緩緩揚起，露出憧憬的笑容。

孟今煩看着他的反應，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你會超過世間所有的劍道修行者，包括我。」

唐戈說完這句話便離開了問劍閣。

只聽到庭院內傳出一陣狂笑，直衝雲霄，然後便淹沒在另外兩道看不慣的劍氣聲中。

……

……

朝天城的街道彷彿無數年來都是一模一樣，只不過是換了一群人走而已。

四區交匯的地方有一座橋，名為白馬橋，當年唐戈便是在此處重傷了跟蹤的幽靈，如今再站在橋上，心境已是不同於往日。

橋下是貫穿四區的河，水面映着唐戈的臉龐，少年氣仍有殘留，只是比起當年已經不是那麼明顯，一對眸子也變得異常深邃。

當年是無情。

現在是深沉。

橋上人來人往，水面漣漪陣陣，他耳畔的天地卻異常安靜，以至於那道黑影的腳步聲都變得極為清晰起來。

一身黑袍，頭戴斗笠，微風拂過斗笠下的黑紗，隱約可見如山崖般的輪廓。

「我們第一次見面便是在這座橋上，這算是緣分嗎？」唐戈看着水面上的倒影說道。

斗笠客平靜說道：「算是吧，那時候你修為太弱，卻把我重傷了，實在是匪夷所思，可現在看來，在你身上沒有什麼不可能發生。」

唐戈淡淡一笑，視線從水面上移開，望向極遠處的天空，那裏的浮雲似乎格外的飄逸，安靜了許久他才說道：「那件事謝謝你了。」

斗笠客說道：「沒事。」

當年唐戈被困在昆崙山的玄機秘境裏，是某人拿來千機盒才幫助他脫困。

那個人是幽靈的月神，也就是眼前此人，只不過黑巾不再，換做了斗笠。

「有一件事你需要知道。」

唐戈向旁邊瞄了一眼，說道：「扁靈泉便是幽靈王，此時他應該和幽冥、聖主在喝茶。」

斗笠遮掩了月神的容貌，但能夠想像他此時的震驚，風拂過來，猶如他的心境一般：「昔日登雲窟空玄門現世，扁靈泉放過我是因為他幽靈王的身份，還是因為你的說情？」

唐戈想了想，說道：「都有吧。」

月神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眼中的世界雖然只有帘布縫隙的寸許地方，卻彷彿窺探了整片天地，他說道：「你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我能幫上忙嗎？」

唐戈微感訝異，說道：「幽靈的事你不參與了？」

月神沉默片刻，說道：「我想換個活法，比如……生活在光明裏。」

唐戈對着天空淡然一笑，說道：「等你什麼時候能夠把斗笠摘掉，露出本來的容貌，便是重生之時，至於眼下，或許你還需要參與一下幽靈的事端，比如去聽潮靈谷見一見那三位。」

月神說道：「然後呢？」

唐戈反手一握，血光瀰漫，鬼泣劍在天光的映照下格外鮮艷，清澈的劍吟聲飄向遠方。

「將此劍交給聖主，至於該做什麼，他會明白的。」

……

……

朝天堂是大周帝國的情報中樞，可以說是一柄尖刀利器，雖然堂主池靖犯了一些錯誤，可女帝還是沒有採取任何處罰手段。

對於朝天堂來說，核心便是池靖，一旦處置，怕是整個諜報機構都會癱瘓，多年來的積累頃刻間便會傾塌。

白馬橋上送劍之後，唐戈走進了白虎區的朝天堂，以他如今的道行，除非是山主親臨，去哪裏都是無聲無息，不會被任何人發現。

略顯荒涼的花園裏，池靖微佝著身軀，望着腳下的池塘，雖是中年，卻像一個遲暮的老人一般，令人心生悲戚之意。

空氣微震，清風襲來，唐戈如鬼魅一般出現在池塘邊，腳尖距離水面上方只有半寸距離。

「如今的你已經今非昔比，恐怕也只有山主能制服你，那重傷的雪姑娘已經不是你的對手。」

池靖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抬起頭看着唐戈，晦暗的雙眸中漸漸浮現光澤。

唐戈說道：「雪姑娘只是重傷，還沒死，恢復之後自然會比我強，還有，制服這兩個字聽着很不舒服。」

池靖說道：「那以後便不說了。」

唐戈負手站在池塘邊，目光隨意掃過，說道：「呂聽山在你這裏吧？」

池靖一愣，瞳孔不經察覺的驟然一縮，但很快便又恢復正常，說道：「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你。」

唐戈說道：「我還知道這麼多年他的徒弟一直在幫你，否則朝天堂又怎麼會盡知天下事。」

池靖平靜說道：「的確如此。」

唐戈說道：「我要見他。」

池靖說道：「呂谷主早已知曉你要見他，但現在不是時候。」

唐戈握緊拳頭，問道：「何時？」

池靖說道：「該見時便見。」

唐戈嘴角微揚，冷漠說道：「他沒資格佔據主動權，尤其是現在。」

池靖轉頭盯着他的側臉看了一會兒，說道：「你變了。」

唐戈看着他微笑說道：「我沒變，是你始終都不了解我。」

池靖沉默下去，望着水面一時恍惚，許久后輕輕點了點頭。

唐戈忽然說道：「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這算是對修行者內心深處最貼切的形容了，由此衍生的各種權利紛爭卻都是阻礙大道的弊端，比如你這個位高權重的朝天堂主，究竟是更喜歡權利，還是鍾情於武道一途？」

池靖沉默了許久才說道：「以前是道，現在是也是道。」

唐戈看了他一眼，說道：「以前是武道，現在是人生？」

池靖想了想，然後點了點頭。

唐戈的臉色似笑非笑，說道：「我準備建立一個組織，需要朝天堂提供資料，當然也需要你這個堂主的支持。」

池靖臉色微異，沉思片刻說道：「還有呢？」

唐戈說道：「組織的統領不是我，而是月神。」

……

……

這一日唐戈見了很多人，最後他來到了大明宮永昌殿前，夜淵神將似乎已經等候多時。

子夜身形纖瘦，孤身一人站在偌大的殿前顯得有些凄冷，尤其是在朝天城面臨着危局時。

他靜靜的望着那道劍光落下，露出唐戈的身影。

「你究竟在做什麼？」他說道。

唐戈眉頭微挑，問道：「你指的是哪件事？」

子夜冷漠說道：「大明宮來了這麼多隱霧的高手難道不是你允許的？陛下讓你坐鎮，可不是讓你為所欲為的！」

唐戈平靜說道：「隱霧的高手的確是我招來的，你也說了，是女帝委託我坐鎮，所以我做什麼你就不用管了。」

子夜眼神微冷，說道：「你到底是誰？為何隱霧高手會聽你之令？」

唐戈說道：「我許了他們一些好處，他們自然便來了。」

子夜的口鼻之中發出一陣寒意，隱有龍吟之聲傳出，很明顯是怒意橫生，但是面對着唐戈，他已不再是當年那個縱橫天下的絕對強者。

二人的差距已經是天差地別。

「你很好。」

唐戈忽然開口，他看着子夜認真說道：「星羅無極大陣是對抗七星劫難的唯一手段，我希望你能出一份力。」

子夜神色微怔，說道：「千年前是秦帝和八位神將共同布下陣法，你也要選八個人？」

唐戈說道：「至少八個，待我推演之後便可正式確定人數，後果你應該可以想到，所以你願意加入嗎？」

子夜沉默片刻，說道：「自然願意，本將雖無大志，但在大是大非面前還是分得清輕重的。」

唐戈淡然一笑，便化作劍光消失在原地。

……

……

大明宮北部，枯井之下，內藏天地。

十二根石柱便是輪迴殿的核心，數十道身影筆直而立，最前方便是蘇茉兒、夜臨、無囚、鬼無邪四人，他們是隱霧六天王之四，身後自然便是剩下的十八太候和四十暗影，皆是氣息凜然，最弱的也有乾元境的修為。

鬼無邪三位天王已經從蘇茉兒口中得知霧主身份，自然是不敢相信，直到一道黑色令牌劃過大殿，釋放出恐怖威壓，才沒人再敢質疑。

唐戈站在最前方，手中握著黑湮令，詭異的氣息瀰漫而出，大殿內鴉雀無聲。

鬼無邪雖然低着頭，卻一直不斷偷偷向前看去，這個曾經的弱勢少年竟然就是隱霧之主？

「吾等拜見霧主！」

執黑湮令者便是隱霧之主，包括四天王在內的所有人齊齊下跪，在這地下深處倒也是一番壯觀景象。

唐戈揮手示意眾人起身，說道：「待山主再臨朝天，諸位便去往昆崙山下戒備，扣住所有出山之人，不可妄殺，我與山主必有一戰，無論勝負，爾等皆必須盡數隱匿世間不可再出，若有幸劫難之後存活，當再續隱霧傳承，持黑湮令者便是新任霧主。」

「謹遵霧主之令！」

眾人齊聲應道。

唐戈的視線掃過眾人，平靜說道：「都坐下吧，我想說一些事。」

眾人直接在原地盤膝坐下，蘇茉兒朝着頭頂的黑暗裏看了一眼，忍不住說道：「霧主，柯天王還未出來。」

「沒關心，我再講與他聽。」

唐戈坐了下去，雙手搭在膝蓋上，像個講經和尚一樣說道：「第一件事，山主與秦帝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