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懸空島上的人事
惠世堂是一家規模很小的葯堂,坐落在玄武區的某條街道上。
葯堂內只有一個大夫,一個夥計。
夥計負責抓藥,招呼客人,而大夫負責把脈診治。
這般普通而又不普通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好多年,夥計換了好多個,大夫卻一直是他。
他叫駱詩,醫術高明,在附近一帶很有名氣。
這一天,一個身着普通麻布衣衫的中年男子走進了惠世堂,雖然穿着普通,卻難掩其氣質,隱約能看出極深的城府。
今天的生意還不錯,前面有五六個人在排隊,中年男子在小夥計的招呼下在一旁安靜的等著,沒有絲毫的急躁,只是偶爾會皺起眉頭。
時間緩緩流逝,他終於見到了駱詩,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臉上的溝壑儘是歲月痕迹。
駱詩的面容和煦,示意中年男子坐下,看了看他的臉,然後伸出手為其把脈,道:「先生何處不舒服?」
「心病。」
中年男子淡淡的道,注視着駱詩,面色平靜。
駱詩嘴角微動,沒有說話,手指靜靜的感受着他的脈搏,許久之後,緩緩抬頭,盯着中年男子,道:「先生身體硬朗,氣息平穩,並無大礙。」
「我知道。」
中年男子正襟危坐,道:「我為的是找你,駱神醫。」
駱詩笑了笑,道:「神醫之名不敢當,先生有什麼事直說便是。」
「我要殺一個人。」中年男子直接說道。
駱詩神色一滯,旋即恢復淡然,道:「我這惠世堂是救人的,先生卻來跟我說殺人之事,不妥吧?」
中年男子冷哼了一聲,道:「有人告訴我,你這裏可以雇傭到幽靈。」
駱詩瞬間皺眉,眼神變得深邃異常,他盯着駱詩,寒意激蕩,片刻后,才道:「你出的起錢嗎?」
「我有的是錢!」中年男子冷冷的道。
有些安靜,持續了好一會兒,惠世堂外的街道上傳來嘈雜的聲音,小夥計還在接待着不同的病人。
許久之後,才有聲音從駱詩口中傳出。
「你要殺誰?」
……
……
天色暗淡,夜幕襲來。
惠世堂後院幽暗漆黑,即使是星月之光也只能照到一角。
駱詩關了惠世堂的大門,熄了燈,獨自一人來到了後院,在最黑暗的角落裏點了一根香。
鼎是十殿閻羅鼎,香是九幽還魂香,一縷白煙裊裊升起,升到了高處,融於黑暗中便消失不見。
駱詩在一旁安靜等待着什麼,黑暗中的那一點火光映在他的眸子裏,森然可怖。
如此等待,約摸過去了一刻鐘,一道怪異的聲音響起,駱詩趕緊正色凝神,看着那十殿閻羅鼎后的黑暗處。
一道黑影從其中走了出來。
全身包裹着黑袍,只露出一對眼睛,在他的胸前還有着金色火焰的圖騰。
「大人。」
駱詩弓著身,恭敬的行禮,然後起身看着黑衣人,因為他們的穿着都一樣,他一時有些分不清。
黑衣人自然是察覺到了他的疑惑,注視着他,眼眸中忽有光亮凝結,猶如九天之上的明月。
「原來是月神大人駕到。」
他便是幽靈組織九幽之一的月神,也是跟蹤唐戈被劍氣重傷的幽靈,現在看來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何事?」月神聲音冰冷,問道。
駱詩身體微微前傾,道:「有人出重金要殺唐戈。」
「嗯?」
月神微滯,隨即道:「上次那個唐戈?」
駱詩點了點頭。
「是何人要殺他?」月神問道。
「禮部尚書,薛儒。」駱詩道。
月神沉默了,眼神微微閃爍,片刻后,道:「理由。」
駱詩神色微變,不禁驚訝的看了一眼月神,幽靈殺人什麼時候需要問理由了,但還是如實道:「他的兒子被唐戈廢了。」
月神又沉默了,這一次沉默的時間更久,當天上的明月被烏雲擋住一半,才開口問道:「他出多少錢?」
「五千兩黃金加一枚玄陽玉。」
聞言,月神的眸子更亮了,片刻後有幽幽之聲傳出:「這薛儒的寶貝倒是不少,武道界稀有的玄陽玉都弄得到。」
頓了頓,他又道:「告訴他,等好消息吧。」
「是,月神大人。」
駱詩彎腰躬身,月神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九幽還魂香滅了,駱詩抱起十殿閻羅鼎離開了。
……
……
昆崙山立於西陸大地,雲霧飄渺,有一座懸空島隱於其中,不見真容,大風吹拂,也無法吹散此間霧氣,造化奇迹,可謂神跡。
懸空島是昆崙山重地,歷來只有宗門中最重要的人物才能踏足其中,普通弟子甚至連靠近的資格都沒有。
外圍罡風猛烈,吹面如刀,那絲絲冰寒之氣彷彿可以透過血肉直接滲入到骨頭裏。
但是一旦進入懸空島內部,卻變作了另一片天地。
這一天,虛懸於雲霧虛空之中的懸空島仍和往日一樣,一片仙氣升騰的景象,雲霧瀰漫,整座山峰都是一片祥瑞之色,與外圍的罡風形成鮮明的對比。
懸空島邊緣,一座懸崖突兀而出,此時站着一道倩影,是一個容貌極美的女子。
女子一襲白衣勝雪,比起北境的漫天風雪都是白了幾分,簡單的白衣勾勒出曼妙的曲線,五官精緻,特別是那對明眸,其中彷彿是蘊含着某種神秘,因此而顯得空靈而深邃。
特別是在其眼角,有着一顆淚痣,平添了幾分魅力,紅潤小嘴輕輕的抿著,長發挽成馬尾,輕束在身後。
女子美貌傾國傾城,只是她的嬌軀之上,透露著寒氣,那是她所修鍊的功法導致的。
此刻的她面色清冷,有一種飄然出塵般的仙子氣息,哪裏還有半點當日在朝天城血戰的模樣。
也正是那一日,劍聖為了她,獨自對抗誅仙大陣,落得個身死道消的下場。
站在懸空島上,俯覽下方,有一種茫茫崑崙盡在腳下的感覺,這天地人間,赫然小了許多。
腳步聲忽然響起,一個身影出現在女子的身後,卻是個身材佝僂矮小,手握權杖的老者,權杖比老者還要高上許多。
「他還會回來嗎?」
女子輕聲呢喃著,卻更像是對身後的老者說的。
老者鬚髮皆白,佝僂著背,手中的權杖輕輕的敲着地面,道:「他已經死了!」
女子柳眉一蹙,卻是嘆了口氣。
「我出生在朝天城,年幼時便與他相識,月下舞劍,把酒問天,悠悠多年,只可惜天不遂人願,女帝竟想讓我去北境和親...」
女子的聲音聽似平淡,卻有冰冷與怨憤之色摻雜其中。
「當年皇室中落,皇權岌岌可危,北境又趁機作亂,女帝也是沒辦法才派你去和親,你可是她最為親近之人,讓你去北境,她也是萬般不舍啊。」
老者在搖頭,似乎不知道用什麼表情去面對女子。
女子冷哼了一聲,道:「朝天城中絕色女子萬千,她口口聲聲說心中難捨,為何又讓我去往北境?說到底,還不是因為他!」
她指的是女帝,
他指的是劍聖。
「我與他相交多年,早已是心意相通,女帝身居高位,卻對他另眼相待,我的存在自然是礙眼了,乾脆趁著北境作亂,藉此機會讓我離開。」
女子的眼中已是充滿冰寒之色,白衣獵獵飛舞,掌心之中隱隱有冰晶凝成,周圍的溫度都是下降了幾分。
老者依舊安靜,那等徹骨寒冷對於他沒有絲毫影響。
「前些天,天降異兆,我發現源陣鬆動的速度加快了。」
聞言,女子周圍的寒意依舊沒有減退之意,道:「除了讓唐戈去尋找山主,可還有別的辦法?」
老者向前邁出了一步,身體挺了挺,似乎是高了一些。
「源陣是昔年山主和劍聖藉助昆崙山之力,合力佈置而成,如今源陣鬆動,憑吾等之力根本難以修復,所以必須找到山主。」
女子螓首微點,頓了頓,又道:「那我也下山。」
老者搖了搖頭,道:「你不能去。」
「為何?」女子問道。
老者沒有回答這句話,古井無波的雙目眺望遠方,山風拂過,手中的權杖輕輕抖了抖。
「只有唐戈才能找到山主。」
「那我去找他,跟他一起。」女子說道。
「你去了朝天城會亂的。」老者說道,有些擔憂。
「亂便亂了,又不是第一次。」
老者知道女子說的是氣話,目光平靜,直視前方,道:「之月下山去找他。」
「那小丫頭?」
女子柳眉一揚,俏臉之上有些許不可思議。
老者笑了笑,道:「她可不是小丫頭了,你可見過在這個年紀便已經達到暉陽境的?」
女子淡淡開口道:「他便是如此,應該比之月更年輕一點。」
老者一愣,蒼老的雙目突然暗淡了幾分,呢喃道:「像他這樣的人,又豈會有第二個。」
周圍的寒意慢慢的散去了幾分,女子的臉上依舊有些清冷,明眸之中泛起漣漪,紅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
「各方勢力對昆崙山虎視眈眈,源陣若是徹底崩壞,僅憑如今昆崙山的實力,怕是抵擋不住,那個時候,我們都將不復存在。」
「你願意看到貪狼殿...或是朝天城那位成為昆崙山的主人嗎?」
老者說了很多,感覺有些口乾舌燥。
「我會與崑崙共存亡,他曾經守護的地方,現在換我來守護。」女子眨著修長的睫毛,道。
老者抬頭看了一眼蒼穹深處,白日之中隱約飄過一抹陰影。
「放心吧,唐戈已經尋找到修鍊之法,他膽識過人,又是星盤上欽點的最合適之人,不會有事的。」
老者說着安慰的話,女子目光微垂,沉默不語。
不知道過了多久,女子突然轉過身,盯着老者,道:「你與女帝究竟有何淵源?」
「前塵往事,不提也罷。」
老者擺了擺手,目光卻望向遠方雲霧之中,一道水綠色身影腳下踏着不明物體,正飛速掠來,仔細看去,是一妙齡少女。
「岑夫子,阿音姐姐。」
少女落在了懸崖邊上,雖然看起來年紀尚小,卻已經發育極好,水綠色裙衣包裹着修長雙腿,勾勒出完美曲線。
她雖然年齡小,但年紀輕輕便已入暉陽境,是昆崙山年輕一輩最為出色之人。
女子看到依舊有一些孩子氣的少女,清冷的眸子裏卻也添了些柔和。
「之月,你過來。」
女子輕喚了聲,少女徑直跑了過去,臉上的興奮之色不減,道:「阿音姐姐,怎麼了?」
女子微微頷首,拉起了少女的手,修長的玉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塊寒玉,輕輕的放在了少女的掌心之中。
「你初次下山,若是遇到什麼闖不過的難關,便捏碎此玉,姐姐便會前去助你。」
這一幕,老者看在眼裏,苦笑了一聲,便轉身離去了,遠遠望去,佝僂瘦小的背影令人心生酸楚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