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有路就走吧(六更)
這個夜晚註定是個不眠之夜。
諸天星辰時隱時現,後半夜的空氣陰冷潮濕,唐戈沒有任何反應的躺在問劍閣庭院中的竹椅上。
他的頭有些疼,雙目微微失神,星月之光落在眼睛裏彷彿都暗淡了許多。
為什麼薛儒畫不出那人的模樣?
為什麼守塔人一提到他的名字便會口吐鮮血、傷及心脈?
唐戈看到了從石塔的黑暗中飄出來的鮮血,他一言不發的回到了問劍閣,躺在竹椅上,任憑寒風和濕氣侵襲,他很不喜歡這種感覺,卻不願意動彈。
那人究竟是誰,會有如此能力做到這些?
他想不通,索性閉上了眼睛,寒意開始一點一點的浸入了皮膚之中。
直到東方露出了灰白之色,唐戈的眉毛上沾滿了水汽,整張臉都是濕漉漉的。
他睜開了眼,天光落了下來,卻驅不散他眼中的疲累與陰霾。
古之月從房間里走了出來,看到異樣的唐戈,趕緊跑了過來,輕輕撫去了他眉間的水汽,問道:「師叔,你一夜都在這裏嗎?發生了什麼?」
唐戈嘴角微動,想笑一聲,卻是有些苦澀,他站了起來,沖着古之月搖了搖頭,說道:「準備一下,我們該出發了。」
古之月一愣,問道:「我們去桐鄉城嗎?」
唐戈微微頷首。
古之月一溜小跑回到了房間里,髮髻上的玄陽玉簪微微晃着,似有光芒閃過。
布天言又一次神秘的出現在問劍閣中,他看到唐戈之後,略感驚訝,這傢伙怎麼感覺有些滄桑了。
他問道:「昨晚去哪裏了?」
唐戈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說道:「南邊,一起?」
布天言撐開了山河扇,說道:「反正終點都一樣,分開還是同行有什麼區別。」
唐戈的視線落在山河扇上,他是第一次認真的打量著那副波瀾壯闊的山河之境,很陌生,卻又有一絲熟悉。
山河之境,無望而終。
布天言看着他的模樣,心想這傢伙今天實在是反常,又道:「喂,你看什麼呢?」
唐戈迅速收劍了心神,說道:「你們的人都在桐鄉城準備好了,你還如此悠閑,不着急嗎?」
布天言揚了揚下巴,說道:「你難道不知道重要人物都是壓軸出場的嗎?」
唐戈不願再去理會他,背着雙手走出了問劍閣,清晨的街道人很少,他來不及吸一口新鮮空氣便直接去了青龍區方府。
方中玉已經死了,方府接到的消息只是說他在一次外出時失蹤,極有可能已經身亡。
他們都是普通人,武道界的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
唐戈對方府並沒有任何愧疚之意,只是感覺應該替裴師兄做些什麼。
方中玉有幾個小妾,還有一個即將滿十八歲的女兒,她雖然年幼,卻是年少有為,幾個小妾在聽到風聲之後企圖分割方家的財產,卻被這個方大小姐一一化解了。
現在方家掌權的便是大小姐,方希齡。
唐戈見到她的時候,她剛剛開始處理方府一整天的日常事務,方府被打理的井井有條,完全沒有絲毫分崩離析的徵兆。
方希齡的眼睛裏沒有任何悲戚之意,有的只是堅毅和撐起整個方家的責任感,完全不像這個年紀該有的狀態。
她這是第一次見到唐戈,面前的少年看起來年齡很小,但卻比她要成熟很多。
她問道:「你是?」
唐戈雖然出名,但是普通人並不關心武道界的事情,他說道:「我是方老爺的朋友。」
方希齡沒有驚訝,也沒有其他任何反應,淡笑道:「沒想到父親還有一個這麼年輕的朋友,我竟都不知道。」
唐戈從懷中掏出了一頁對摺過的紙,遞給了方希齡,說道:「如果以後遇到解決不了的麻煩,你可以帶着這張手札去尋求幫助。」
方希齡一愣,然後將那頁紙認真的收好,沖着唐戈微微欠身,道:「多謝。」
唐戈離開了方府。
手札的內容是什麼?寫給誰的?向誰求救?會有用嗎?
這些都是問題,卻又都不是問題。
唐戈沒說,方希齡也沒問。
長街之上,唐戈安靜的走着,沒有目的,也沒有方向,他在想應該沒有什麼事了吧。
他與女帝已經達成了某種協議。
朝天堂也已經成為昆崙山的堅實盟友。
而且從池靖那裏,他已經知曉上官隱、炎燚等人的身份的確沒有端倪。
他還收了個小徒弟,是皇親國戚。
他還知道了一些不大不小的秘密。
不過還有一人的身份令唐戈心生疑慮,他是惠世堂的駱詩,就連朝天堂都查不到他的底細。
正是因為朝天堂都查不到底細,所以他才更加有問題。
……
……
惠世堂如往日一般,生病的人不多不少,抓藥看病的錢可以補貼家用,甚至還有盈餘。
駱詩的醫術很高,名聲也很好,在所有人的眼中,他就是一個和藹可親的老先生,但是誰能想到這裏竟是幽靈的聯絡點呢?
薛儒知道。
池靖也知道。
女帝或許不知道。
惠世堂能夠安穩的存在於朝天城中已然是個奇迹了。
正堂再向里是內室,中間靠着一面屏風遮擋着。
隔音很好。
唐戈第二次走進這間葯堂,小夥計覺得他有些眼熟,駱詩平靜的像是見到一個陌生人。
「小友何處不舒服?」
熟悉的開場,天光透過屏風的縫隙在地面上留下斑駁光影,然後映在駱詩滄桑的眼眸里,他的眼神古井無波,與之前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唐戈說道:「駱大夫不認識我了?」
駱詩停下翻閱醫術的動作,抬頭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人嘛,總要適當的忘掉一些東西,不然記憶太多是會很累的。」
唐戈說道:「我要殺一個人。」
駱詩說道:「最近不行。」
唐戈問道:「為什麼?」
駱詩搖了搖頭,道:「等吧,最少一個月之後。」
唐戈知道幽靈的頂尖高手都去了桐鄉城,他離開了惠世堂,順路經過了玄武湖畔。
牡丹花比之前鮮艷了一些,但還沒有完全盛開。
他在花叢邊靜靜駐足,腳下不遠處的泥土似乎是剛剛翻新不久。
湖面有風吹來,拂動花海,沙沙作響,唐戈抬頭看到了湖畔小築上的那道神秘身影。
他也看到了唐戈,二人對視。
沒有言語,沒有任何錶情,也沒有任何的眼神交流。
二人就這麼對視了將近一盞茶的時間,唐戈轉身離開了。
湖畔小築上的那道身影有些錯愕,旋即搖了搖頭,指尖輕輕掐著,有淡淡的光華流轉。
他的視線落到了遙遠的南方,呢喃道:「原來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啊。」
……
……
唐戈回到了朱雀區。
他來過幾次雲霄樓,但都是悄無聲息的從後門進去,進入蘇紅雨的房間時更是毫無動靜。
巧的是,唐戈每次來的時候,蘇紅雨的房間里都沒有客人。
「哎呦喂,稀客啊!」
蘇紅雨喜笑顏開,挽著唐戈的手臂,嫵媚說道:「不過你下次能不能光明正大的進來,總是這麼偷偷摸摸的,讓別人看到了再以為我偷偷養了小白臉呢?」
唐戈的手臂感覺到一陣柔軟,他朝前走了幾步,順勢抽出了手臂,說道:「我要暫時離開桐鄉城了。」
蘇紅雨笑意含春,走到唐戈身前,修長的玉指輕輕劃過他的胸口,笑吟吟說道:「你這是來跟我告別嗎?捨不得我啊?」
唐戈無奈,又向後退了一步,房間里的幽香令他有些不適。
蘇紅雨嘟著紅潤小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斂去臉上的嫵媚之色,而後說道:「你要去桐鄉城?」
朝天城中的動靜自然也逃不過她的眼睛。
唐戈點了點頭。
蘇紅雨說道:「需要我做什麼?」
唐戈說道:「看着薛儒和惠世堂的駱詩。」
蘇紅雨柳眉一蹙,道:「駱詩不過就是個幽靈的接頭人,有問題?」
唐戈臉色微異,道:「有問題。」
有問題,但不知道是什麼問題。
蘇紅雨螓首微點,盯着唐戈,美目流轉,說道:「這一次去往桐鄉城會很危險,魚龍混雜,你...注意安全。」
唐戈看了她一眼,微微點頭。
蘇紅雨的美目中再次浮現魅色,唐戈頭也不回的逃離了雲霄樓,隱約還能聽到房間里傳出的嗔怒聲和跺腳聲。
……
……
唐戈背負着雙手走在朱雀區的正陽街上,在即將到達問劍閣的時候,他卻直接拐進了另一家宅院裏。
大門的上方懸掛着一個棋盤。
仔細看去,唐戈的背在身後的手裏正輕輕的摩挲著一黑一白兩枚棋子。
顧虯的狀態彷彿是數年如一日,唐戈每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都是趴在棋盤邊上,手裏捏著一枚黑棋或者白棋。
「好久不見你了。」顧虯頭也不抬便是察覺到了唐戈到來,除了唐戈也不會有人到他這裏來。
唐戈在他對面坐了下來,說道:「臨走前我覺得應該來看看你。」
顧虯抬起頭,浩瀚如星空的眸子閃過一絲錯愕,他說道:「你要去哪裏?」
唐戈說道:「南邊。」
顧虯微微點頭,然後又低下頭盯着棋盤,將手中的白子落到了棋局的一角,又道:「本來還想介紹我那幾個下棋的朋友給你認識,看來是沒有機會了。」
唐戈想了想,道:「我還會回來的。」
顧虯淡笑道:「好,我很期待。」
這裏環境很好,很安靜,即便二人不說話也不覺得尷尬,唐戈覺得無話可說,準備離開。
顧虯的修長手指捏起了一枚黑子,隨意說道:「我之前送了你兩枚棋子,心緒不寧的時候可以拿出來看看,下棋可以摒除很多雜念。」
唐戈心想,好,我回去便學習怎麼用兩枚棋子下棋。
……
……
唐戈回到問劍閣的時候,古之月已經收拾好了一個很大的包裹,不知道裏面裝了些什麼。
他的行李很簡單,只有一個劍匣和幾件簡單的衣服。
古之月沖着唐戈露出了天真無邪的笑容,一臉無辜的將那個很大的包裹推到了他的面前。
唐戈輕輕敲了敲她的額頭,這個時候他突然很慶幸當初沒有把如意袋還給聞卓。
問劍閣的大門被關上,竹椅不知被收到了何處,或許下次回來的時候,應該會覆上一些灰塵。
唐戈背着鬼泣,古之月提着驚月,二人走出了正陽街,離開了朱雀區,從離陽門走出了朝天城。
離陽門外城牆上的劍痕和「十」字早已經消失不見,這或許是和他們來到朝天城之前唯一的變化。
古之月問道:「小師叔,我們要一直往南走嗎?」
唐戈說道:「或許吧,總之有路就走吧。」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