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萬般皆是命

九彩光芒籠罩了整片森林，持續了近半個時辰才緩緩散去，眾人終於能夠看清眼前的景象。

湖水乾涸。

一道黃金大門立於乾涸的湖泊上空，煌煌之氣瀰漫其中，門上斑駁的痕迹彷彿來自上古。

旁邊不遠處，一道足有百丈大的黑暗漩渦緩慢旋轉，彷彿是世間最深沉的黑暗，能夠吞噬萬物。

一股恐怖的死亡氣息從黑暗漩渦中噴涌而出。

一邊至聖至烈，一邊至陰至寒，明明相剋，卻相鄰出現。

眾人的視線在金色大門和黑暗漩渦不停變換著，忽而驚，忽而喜，一時間竟不知如何自處。

唐戈的目光在黃金大門上停留了很久之後，便落到了黑暗漩渦上，他突然有一種十分不好的感覺。

古之月俏臉微凝，她環視一周，竟是找不到小夢和龍息聖蓮的影子。

人群中，有一部分人和她的想法一樣。

「這便是空玄門？」

長時間的安靜之後，蘇茉兒率先開口，目光死死的盯着黃金大門，一時間難以回神。

柯葉望着緊閉的大門，突然有一種想立刻上去推開的衝動，他看向一旁始終平靜的唐戈，說道：「唐掌教，想不想走一遭空玄門外的世界？」

唐戈的目光從黑暗漩渦上收回，說道：「不想。」

柯葉淡淡一笑，然後緊盯着黃金大門，自語道：「真想去看看啊。」

唐戈看了他一眼，說道：「就這麼離開，隱霧的任務不做了？」

柯葉一怔，有些意外的看着唐戈說道：「你都知道什麼？」

唐戈說道：「隱霧再次現世，難道不是帶着任務來的？」

柯葉有些悵然，無奈說道：「所以我暫時不能離開啊。」

暫時不能離開，不代表以後不能離開。

忽有破風聲響起，一道黑光劃過虛空，瞬間出現在黃金大門前，然後轟然相撞。

嘭！

黑光直接崩碎，一道黑影倒飛出去，灑落數滴鮮血，撞斷了幾棵參天大樹才停了下來。

眾人看向那道狼狽至極的身影，正是鬼無邪，再看向黃金大門，竟是沒有絲毫異樣。

鬼無邪已經恢復無相境的修為，雖然仍未達到巔峰，但畢竟已入無相，竟然被一個反彈重傷。

柯葉平靜的看了一眼渾身是血的鬼無邪，再看向黃金大門時，臉色漸漸凝重起來。

「不過就是一扇門而已，真不明白為何要來這裏，又沒有靈韻。」

聞卓不禁抱怨道，其實這是很多人的心思，但不知為何，一股莫名的情緒把他們吸引到了這裏。

就算沒有任何收穫，這一遭也必須要走。

對於柯葉這種人來說，能夠見到黃金大門已是不虛此行。

唐戈的手依舊握著古之月的手，後者安靜的看着他，很開心，但同時也有一絲憂慮。

師叔這是怎麼了？

鬼無邪受挫之後，再沒人敢靠近黃金大門，很多目光都落到了旁邊的黑暗漩渦上。

宛若深淵，無邊無際，彷彿裏面藏着另一方世界。

即便是在場的大部分無相境強者都感覺到了一陣心驚。

「這難道是……」

一道蒼老而沙啞的聲音傳出，眾人看去，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手握黃金權杖，混濁的目光映着黑暗漩渦，開始一點一點的清澈。

海晴兒看向老者說道：「北易掌教，您可知那是什麼？」

老者正是古月洞天的掌教北易，他沉默了一會才說道：「如果沒錯，應該便是傳聞中的輪迴淵。」

……

……

聽到北易之言，絕大多數人都怔住了，除了唐戈和古之月。

唐戈早就認出那是輪迴淵。

古之月眼中只有唐戈。

輪迴淵不像南陸的三神峰，乃是崑崙界的禁地，但卻是崑崙界最神秘的存在。

千年前的七星劫難之後，輪迴淵便被強大的天劫力量封印，而且沒人知道它坐落在何方。

有人說，輪迴淵通往地獄。

有人說，墜入輪迴淵的活人必死。

也有人說，墜入輪迴淵的死人會有億萬分之一的機會獲得重生。

輪迴淵象著着輪迴。

當然，這只是傳說。

可信度最大的傳言乃是輪迴淵中的任何事物都處在一種無盡飄浮的狀態，沒有參照物，沒有目的地，沒有知覺，猶如天地間的一粒塵埃。

「怎麼可能……世間怎麼可能真的有輪迴淵存在……」

不知是誰小聲呢喃著，即便他是無相境強者，也處在震驚中久久無法回神。

唐戈慢慢閉上眼睛，面色平靜，身體極為放鬆，仍舊握著古之月的手，一股暖意湧上心頭。

古之月靜靜的看着他，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海晴兒看着牽着手的二人，又看到唐戈閉上了眼睛，柳眉微微皺起。

「師叔，你怎麼了？」古之月終於忍不住問道。

唐戈睜開眼，沖着古之月淡淡一笑，說道：「沒事，別擔心。」

古之月看着他的眼睛，憂色不減反增。

「空玄門進不得，輪迴淵靠近不得，可以走了。」

聽潮靈谷的一位無相境長老看向海晴兒，似在請示，她本就是公認的下一任谷主，如今已然突破無相，地位當更加穩固。

海晴兒螓首微點，再度看了一眼唐戈，轉身就要離去。

其餘宗門強者亦準備離開。

「諸位且慢。」

忽有森然冰冷的劍氣自森林中席捲而出，一道黑衣倩影緩緩走了出來。

……

……

漆黑的劍光斂沒，昭容平靜的看着那些怒目而視的面孔，尤其是鄔滄雨、聞卓等昆崙山門人，目光更是如劍般殺意凜然。

唐戈有些意外，古蛟涎給昭容留下的傷看起來完全好了。

黑劍現於手中，聞卓怒喝道：「昭容，你還敢現身？」

昭容微笑道：「小傢伙，火氣怎麼這麼大？」

景鹿拍了拍聞卓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又看向昭容說道：「你真的很不怕死。」

昭容的目光從唐戈身上掠過，嘴角浮現一抹冷笑，說道：「難得這麼多人齊聚，有些事還是要告訴你們。」

古之月明顯感覺到唐戈的手掌一緊，似乎是因為昭容之言。

景鹿冷笑道：「上界之事，何時需要鬼界插手？」

昭容看向唐戈，微笑道：「我只是提個醒，不過你們應該會信的。」

景鹿的目光有些遊離，她為何一直看着唐戈？

在場二十幾位無相境強者，卻沒人要對昭容出手，因為在他們的眼中，她絕對逃不掉，就算聽她說幾句無關的話又如何？

昭容的唇角突然泛起一抹詭異的笑容，緩緩抬起右手。

眾人的視線隨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一個紅衣少年正以平靜的目光回應着。

景鹿柳眉微蹙。

古之月更加緊張，緊緊握著唐戈的手。

鄔滄雨握著小骨劍，目光微冷。

聞卓一怔，更多的是疑惑。

澹臺漓眼中的寒意褪去了一些。

孟今煩雙臂抱胸，似在看戲。

其他人很是疑惑，但更多的是好奇。

昭容指著唐戈說道：「你不準備說些什麼？」

唐戈說道：「什麼？」

昭容說道：「你已入我鬼界，難道不準備與這些蠢材說一下？」

聞言，場間並沒有太大的嘩然，反而出奇的平靜，在場之人大多數都是無相境修行者，自然不會像年輕人一樣動輒喜怒。

「你放屁！」

聞卓突然怒喝道，眼中野火滋生。

鄔滄雨已經準備隨時祭出小骨劍向昭容發起攻擊。

孟今煩的臉色微微凝重。

昆崙山幾人或多或少的都有一些反應，反觀唐戈，反而出奇的平靜，只說了兩個字：「愚蠢。」

「唉……」

昭容輕嘆了一聲，說道：「冥頑不靈啊……」

話音落下，她突然雙手結印。

唐戈見狀，眼底浮現異色，一道血色劍光沿着掌心沒入了古之月體內，化作一柄血劍安靜的懸浮在她的氣海中。

然後，在古之月駭然的目光中，唐戈直接將她推到了遠處。

與此同時，昭容雙手結印處猛然爆發出詭異劍氣，唐戈的經脈深處隱隱泛起波動。

隨着鬼界劍氣增強，那股波動也越來越強。

剎那之間，唐戈身體各處突然爆發出森然黑光。

那些儘是劍光，與昭容的氣息如出一轍。

鬼界劍氣。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包括古之月，包括景鹿、鄔滄雨等人。

唐戈竟然真的身負鬼界劍氣，而且是最正宗最純粹的生死鬼獄書修鍊出來的劍氣。

昭容森然一笑，周身劍光斂沒，收回雙手負於身後。

一聲輕嘆從漆黑劍光中傳出，慢慢的現出唐戈的身形，他依舊保持着平靜。

古之月突然驚醒，臉色瞬間蒼白，想到了那日唐戈為她祛除劍鬼丹的情形。

兩行清淚不受控制的流下。

唐戈沖着她搖了搖頭，臉上浮現了一絲慰藉笑容。

景鹿目光冰冷的盯着唐戈說道：「你真的修鍊了生死鬼獄書？」

唐戈聳了聳肩，說道：「你知道我不會解釋，看到什麼便是什麼。」

景鹿的目光越來越冷，最終無奈的搖了搖頭，眼神中滿是失望。

鄔滄雨、聞卓、澹臺漓一時僵住，無法言語，為什麼他們最敬愛的小師叔會修鍊鬼界的生死鬼獄書？難道他真的加入鬼界了？

「堂堂昆崙山掌教，竟與鬼界勾結，實在是悲哀。」

春秋譏諷道，寒意深沉的眸子裏滿是不屑。

隨即有幾人附和。

「凡與鬼界勾結者，乃是上界共敵，人人可誅之。」

開口的是雲劍宗那位年輕的無相境男子，其眼中劍意凜然，身旁的女子亦是冷眼相待。

任劍青沒有說話，沒有表情。

這一次，景鹿、鄔滄雨等昆崙山門人也沒再為唐戈辯解。

古之月俏臉驟寒，凍結了臉頰上的兩行清淚，湛藍劍光璀璨耀眼，直指雲劍宗那無相境男子。

唐戈沖着她微微搖頭，表情仍舊沒有變化。

場間一時間安靜了下去，只是數道看着唐戈的目光越來越冷，而昭容不知何時竟是悄然沒了身影。

人群之中，一個毫無存在感的斗笠客安靜的看着這一幕，斗笠下的嘴角微微上揚了一些。

某個時刻，當氣氛微妙到極致的時候，春秋看向景鹿說道：「既然景崖主不願做大逆不道之事，那便由我們誅殺此獠，想必你不會反對吧？」

景鹿眼眸微垂，沒有看任何人，也沒做任何反應，但眾人知道，她已經做了選擇。

鄔滄雨盯着唐戈，握著小骨劍的手微微顫抖著。

聞卓低着頭，不願面對。

澹臺漓似乎最冷靜的那個人，雙臂抱胸，不言不語。

忽然間，一道極強的氣息如天雷般朝着唐戈落下，春秋出手了。

湛藍劍光飛掠而至，直接擋在了唐戈身前。

唐戈暗自搖了搖頭，一掌推出，極為柔和的力量將那道湛藍劍光中的身影推了出去。

「之月，算了。」

平靜的聲音傳出，古之月卻分明聽到了無奈與失望。

她從湛藍劍光中現出身形，望着百丈外的紅衣身影，心緒突然崩潰到了極點。

因為不僅春秋出手了，劍仙十一、刀皇藍不言、鏡回鏡默兄弟二人、任劍青以及雲劍宗的年輕無相境夫婦紛紛出手。

數道無相境強者的強大攻勢落向那個只有乾元上境的弱者身上。

唐戈依舊平靜站着，沒有做任何反抗，也沒想着逃跑，因為他知道，在這麼多強者面前，他跑不掉。

湛藍劍光再次閃爍，古之月就欲再次行動，卻發現身體無法動彈。

唐戈剛剛那溫柔一掌竟是讓她短暫的失去了行動力。

古月洞天和聽潮靈谷沒有出手攻擊。

昆崙山亦沒有出手救人。

攻勢已落，沒人阻止。

唐戈的方圓百丈內沒有任何人影，一道大坑瞬間出現，煙塵驟濃。

數位無相境強者沒有使出全力，否則破壞力定不止如此。

待煙塵散去，人們看到了躺在大坑中央的那一抹血紅，皸裂的大地如蛛網一般以他的身體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

唐戈的氣息萎靡至極，差一絲便會斷氣。

人們很是驚訝，他竟然沒有死，雖然胸膛塌陷，四肢百骸的骨骼俱裂，但流出的血卻很少。

唐戈怔怔的望着蒼穹，眼神晦暗無光，和死人的目光別無二致，但仍有一息尚存。

「還真是頑強呢？」

春秋語氣森然，冰冷殺氣瀰漫而出，顯然要繼續出手。

「唉……」

人群中有一道蒼老的嘆息聲傳出，是古月洞天掌教北易，但他僅僅是嘆了口氣，什麼都沒做。

一股氣息被困住，正在全力突破束縛，那是聽潮靈谷的海晴兒，此時她周身瀰漫着符印，如同枷鎖一般。

她身旁的兩位無相境長老正施展着聽潮靈谷的秘術，限制着她的行動。

貝止瀾看着這一幕，微微點頭。

聽潮靈谷可以不參與除惡，但絕不能幫惡。

古之月動彈不得，她的目光從景鹿等昆崙山門人身上收回，又望向北易掌教和靈鸞長老，二人只是沖着她微微搖頭。

這一刻，她無比失望難過。

「呵……」

安靜的環境中，一道微弱的聲音也會顯得極為清楚，聲音是從大坑中傳出來的。

春秋嘲諷道：「你還有力氣笑？」

唐戈再無回應。

古之月本來的一絲欣喜立刻轉變為沮喪。

春秋再次出手。

一道三色劍光從任劍青身後的那個鐵面人手中爆射而出，落向唐戈。

離懨看了一眼，一動未動。

「唉……」

一道極淡的嘆息聲傳出，只有幾個人聽到，鄔滄雨、聞卓和澹臺漓同時看向景鹿，因為她出手了。

看似平淡的紫金劍光，卻是世間最鋒銳之劍。

這一劍落下，唐戈必死無疑。

就在三道攻勢落在唐戈身上的時候，一道金色劍光和一道黑色劍光爆射而出，雖然威力比起紫金劍光差了很多，卻仍可將現在的唐戈挫骨揚灰。

「為什麼你要修鍊生死鬼獄書？為什麼你會與鬼界勾結？」

鄔滄雨的咆哮之聲傳出，怒視着再度煙塵四起的大坑，眼中瞬間湧出淚水。

項潛是他的師父，死在鬼界入侵昆崙山的時候，他自然對鬼界恨之入骨。

強大的力量令大坑的面積再度擴大，唐戈竟然直接被彈上了高空，衣衫碎裂，只有幾片紅布勉強遮羞。

人們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的身體已經寸寸斷裂，血紋遍佈，但流出的血依舊很少，皮與骨之間仍舊頑強的連在一起。

那張臉上卻只有幾道血痕，安靜而祥和。

春秋臉上露出喜色，雲劍宗的年輕夫婦亦是滿意的點了點頭，所有人都能夠感覺到唐戈的氣息已經徹底消失。

即將支離破碎的身體在掠到至高點時，迅速降落。

大部分人都在期待着看到那一幕摔在地面、血肉模糊的場景。

但下一刻，人們突然發現，唐戈墜落的位置因為之前彈起的偏差，已經不是那個大坑，而是……輪迴淵。

北易的眼睛睜大，有些激動。

景鹿搖了搖頭，慢慢閉上了眼睛。

古之月的淚乾了，已看不出任何錶情。

柯葉師兄妹四人一直安靜旁觀，沒有任何動作。

鬼無邪的手掌擦過帶血的傷口，臉上露出嗜血笑容。

斗笠客仍舊是個看客，當那道從天而降的身影被輪迴淵吞噬的時候，他的臉上突然浮現詭異笑意。

蘇鎮庭看了一眼身旁黑袍下的面孔，看到了的失望。

輪迴淵沒有任何聲音，就像海里的鯨魚吞了蝦米，無聲無息的將那具屍骨吞噬了。

（第五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