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山雨已來，風已滿樓
（第三卷最後一章，近五千字。）
二十日前，雪后大晴，名滿天下的西陸神山崑崙突生大變，趁神山空虛，鬼界強者悄然潛入，源陣竟無法阻止。
鬼界主宰司獄親率大軍。
掌界使呂邪殺氣漫天。
鬼王之首名為昭容，乃是一城府極深、殺伐果斷的女子。
鬼差、接引使者亦有數人追隨。
其餘鬼界修行者更是數之不盡。
神山崑崙四崖受損，懸空島現出裂紋，搖搖欲墜。
崑崙門人拚死一戰，死傷無數，代掌教岑夫子以身隕之代價重傷司獄，了塵崖主亦不幸羽化登仙，更有無相境強者重傷，戰況慘烈。
劍道正宗之雲劍宗宗主尤東桀阻止裴秋寒回援，其亦被重傷，閉關不出。
囚禁於昆崙山多時的鬼界掌界使白涯逃脫，率領鬼界大軍退走，昆崙山終是安寧，但已不復昔日榮光。
二十日後，此役已於崑崙界人盡皆知，世稱「寒之十月，冬之血禍」。
……
……
游天劍位列神兵榜第十一位，乃是世間頂尖之劍之一，修復起來自然是一段極為困難的過程，即便葉拂是鑄劍神匠，二十日時間過後，仍沒有聽到劍成的消息。
昆崙山百廢待興，剩下的門人雖然依舊痛苦，但仍在盡著自己的一份力，如今的昆崙山，可以說是內外交困。
這些日子裏，唐戈去了一趟懸空島，在青陽殿後的洞府內待了三天，那是岑夫子的洞府，有人見到唐戈出現在那裏，只以為他是感傷懷念。
其餘的時間，他便一直在坐忘坡下盤坐冥想，沒有祭出鬼泣劍，也沒有修鍊通天道法、劍淵功法等等。
他只是在冥想，想着一些幾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第二十日，聞卓登上坐忘坡，他的眼眶中仍有紅暈瀰漫，即便是一向天真無邪的他，在此等禍事之後，也是持續了數十日的黯然。
唐戈睜開眼睛，沒有動，只是安靜的望着雲霧對面的紫竹林，眼底隱隱有劍光浮現。
「小師叔。」
聞卓恭敬行禮說道：「遠古戰場遺跡已於三日前湮滅。」
湮滅便是徹底消失在天地間，以後在崑崙界便再也沒有遠古戰場遺跡這個地方。
唐戈平靜的嗯了一聲。
聞卓緩緩抬頭，沉默片刻又說道：「根據傳來的消息，鬼界西侯等人被女帝逼退，而那九宗遺跡重現於世，卻沒有發現鬼界的傳承。」
唐戈說道：「然後呢？」
聞卓說道：「我懷疑鬼界早就知道遠古戰場遺跡中沒有他們的傳承，他們出現在那裏是為了分散我們的視線。」
唐戈沉默片刻說道：「是。」
聞卓的眼中泛起寒意，想到當時昆崙山的屍山血海，他的身體和靈魂便全被仇恨和殺意充斥。
昆崙山何時遭受過如此劫難？
唐戈又說道：「其他人呢？」
聞卓說道：「季將軍和秋哥回了朝天城，紀歡回斷天閣的時候路過昆崙山，在山下停留了半日，孟今煩重傷巫清，險些將他殺死，他害怕雲劍宗的追殺，躲進了南陸萬山之地。」
唐戈安靜聽着，有幾處他想問為什麼，卻都忍住了。
聞卓深吸了一口氣，又道：「還有一事，古月洞天鎮山使長老無楓回到無盡青山之時，被北易掌教囚禁了。」
唐戈臉色微異，說道：「古月洞天現在可有異樣？」
聞卓說道：「有消息傳出，天辛長老一脈為無楓開罪，似乎有逼迫之意，至於結果如何，還尚不可知。」
唐戈沉默下去，心想天辛是老糊塗了嗎？以他的城府怎會如此行事？
片刻后，他轉過頭看向聞卓。
聞卓一怔，旋即想到了什麼，淡笑着說道：「貝老回到聽潮靈谷之後便閉關不出，有傳言稱他是被蕭谷主軟禁了。」
頓了頓，他又說道：「海師姐的身份尊貴，聽潮靈谷內沒人敢為難她。」
唐戈的目光從聞卓臉上收回，眼帘低垂，聞卓已經將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但他還是沒有聽到關於異族人的消息。
難道青泱界真的只來了紅冥一人？
坐忘坡上一陣安靜，菩提樹隨着冷風微微晃着，不知何時會再結出果實？
許久之後，唐戈說道：「滄雨怎麼樣了？」
項潛身隕，他自然不會好過。
聞卓嘆了口氣說道：「他閉關了，項師伯的隕落對他打擊很大。」
唐戈默然點頭，說道：「了塵崖還有很多事情需要你處理，回去吧。」
聞卓的面色逐漸凝重，深行一禮之後便離開了坐忘坡。
……
……
聞卓和鄔滄雨同樣出身於了塵崖一脈，他的師父是藺遠山。
如今了塵崖崖主身隕，無相境強者藺遠山重傷閉關，崖主親傳弟子鄔滄雨身心受到重擊，亦是閉關不出。
其餘地位頗高的乾元境長老或是有傷在身，或是不顧世事，你推我往之後，重責反而落到了最年輕的聞卓身上。
他雖然才二十齣頭的年齡，境界卻已然不低，乾元初境的道行，雖然比不上古之月、鄔滄雨，但也可以獨自行走江湖而不懼了。
不過十幾日的時間，聞卓由原本的天真少年，竟是成為了了塵崖威望頗高的存在。
太初崖崖主黎棠的下落依舊不明，古之月外出尋覓仍舊沒有結果，不過好在有幾位長老主持大局，將戰爭后的恐慌也算是降到了最低。
飛雪崖崖主是葉滸，墜星崖崖主是景鹿，有這兩個無相境強者坐鎮，這兩脈自然是昆崙山人心最穩的地方。
但岑夫子的隕落仍舊給昆崙山蒙上了一層灰霧。
弟子們或許不知道，但唐戈、景鹿和葉滸等人卻是知曉，如今昆崙山面臨的最嚴重的事情便是源陣。
源陣被鬼界司獄破壞，雖然仍有餘威，但卻抵擋不住天穹深處的驚雷，甚至就算是雲劍宗來襲，恐怕也擋不住多少時日。
凜冬再降風雪，籠罩了整個懸空島，風雪不是從天而降，而是從那一道白衣倩影身上席捲而出。
念如音在修鍊。
景鹿、葉滸等人也在修鍊。
裴秋寒在昆崙山深處的洞府內閉關療傷，不知何時才會痊癒。
他們是昆崙山僅剩的頂尖戰力，危機還未解除，即將到來的災難或許比鬼界入侵更嚴重，唯有不斷提升實力。
大河畔邊茅草屋，劍光瀰漫，透過茅草屋的縫隙溢出，遠遠望去，就像是即將現於世間的寶藏。
唐戈從坐忘坡落下，於大河畔駐足三日，晝夜交替，紋絲不動。
期間，花曉曾想找他聊聊，但看到唐戈平靜下暗潮洶湧的臉色時，卻又無話可說。
冬之血禍后第二十五日，葉拂從茅草屋中走了出來，雖然灰塵蒙面，皮膚更黑，但臉上卻掛着得意的笑容。
當唐戈看到他手中那柄寒光長劍時，默默點了點頭。
……
……
游龍劍重鑄，第一步已經完成，至少現在看起來是一柄完整的劍。
唐戈握著游龍劍，登上了昆崙山最高的山峰。
這座山名為離天峰，很孤，很高，很冷。
山頂終年罡風凜冽，境界低一些的修行者甚至不能長時間待在上面。
夜幕降臨，星光將離天峰照的很亮，夜風呼號，充斥着陰森詭異的氣息。
唐戈握著游天劍，黑色頭髮和血色衣衫在罡風中獵獵飛舞，他的身體卻紋絲不動，目光冰冷的凝望着頭頂更高處的地方。
一層虛無縹緲的光幕瀰漫在蒼穹下，散發着強大的氣息，籠罩了整座昆崙山，那便是源陣。
轟！
在源陣之上，有驚雷時而隱現，深藍色的雷霆龐大如同虯龍一般，每一道都似乎蘊含滅世之威。
但那些雷霆落在那一層看似薄弱的光幕上時，卻變得悄然無聲，僅僅在光幕上留下一層漣漪便消散而去。
唐戈的目光深邃冰冷，他知道，當光幕徹底透明的時候，雷霆便會將離天峰劈開，整個昆崙山都會山崩地裂，繼而整個西陸都會慘遭波及。
那些雷霆是滅世之雷，蘊含着崑崙界最為強大的雷霆之力，也就是葉拂口中的天地能量匯聚之地之一。
這裏便是雷霆匯聚之地，也可以稱之為雷霆之源。
劍光越來越盛，包裹着游天劍，在唐戈手中就像是一根光柱，劍氣激蕩，周圍的罡風甚至都不敢欺進。
有破風聲傳來，因為山頂罡風聲音太強的緣故，那些破風聲就顯得極為微弱。
景鹿、念如音和葉滸出現在離天峰頂，葉拂沒有現身，或許是因為不想看到悲慘一幕。
葉滸的虎目柔和了一些，盯着那道紅衣背影說道：「你真的決定了？」
唐戈說道：「是。」
葉滸說道：「你會死。」
唐戈說道：「我不怕死。」
葉滸沉默。
念如音依舊一副冰冷模樣，某個時刻不知是不是想起了某個人，眼中流露出一絲柔和之意。
景鹿抬起頭望向源陣之外的蒼穹深處，明眸中映着那些威力強大的雷光，臉色凝重到極致，隨即看向唐戈說道：「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冷漠的人。」
唐戈沉默片刻說道：「我欠昆崙山的，得還。」
景鹿微訝道：「哪怕用命？」
唐戈忽然將目光從蒼穹深處收回，轉過身看向景鹿，嘴角竟是浮現笑意，說道：「岑夫子和項潛都可以為昆崙山犧牲，我就不行了嗎？」
景鹿無奈的搖了搖頭，長長嘆息，下一刻，她猛然一怔。
為什麼他們都會信任唐戈，將希望交給一個乾元中境的弱者？
葉滸和念如音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幾乎同時看向景鹿，不知何時，他們變得很相信這個少年。
甚至就在葉拂將這件事告訴他們的時候，他們也沒有一絲驚訝，似乎這件事就是理所當然，唐戈就是那個拯救昆崙山的英雄。
念如音向前走出兩步，伸手一翻便是有金光浮現，崑崙印出現，依舊散發着無上威勢。
「帶着它吧，如果昆崙山沒了，崑崙印也就沒什麼用處了。」
岑夫子身隕之後，崑崙印便一直放在通天塔中，這次被念如音帶來，也算是為唐戈的安全添一分保障。
可即便是聖物，恐怕也難以抵擋雷霆之威，否則山主和劍聖也不會費盡心思布下源陣了。
唐戈沉默片刻，接過崑崙印。
……
……
紅衣翩翩，一劍光寒昆崙山。
所有昆崙山門人都看到了離天峰上的那道劍光，他們看不見那道人影，卻隱隱可以猜測到。
了塵崖上，聞卓眼眶通紅。
墜星崖上，澹臺漓抱着劍，安靜的望着離天峰頂。
逐雲峰上，那個閉關療傷的少女睜開了眼睛，目光透過雲霧望去，眼中瞬間被傷感佔據。
劍言洞內，年幼的念黎被劍光環繞，面前擺着泛黃的古冊，尚不知此時正在發生的事情。
離天峰上，景鹿、念如音和葉滸未曾離開，死死盯着那道穿過源陣光幕，闖入雷霆中的身影。
僅僅是一瞬間，唐戈便被雷霆吞噬，沒有血花落下，也沒有任何氣息傳出，他彷彿被轟成了粉末，憑空消失了一般。
景鹿三人臉色驟變。
他們心知肚明，就算是以他們的道行進入其中想必也會被瞬間轟成渣滓。
一瞬間，唐戈的氣息完全消失。
沒有通天道法的氣息，也沒有劍淵功法的氣息，更沒有游天劍的氣息，甚至連崑崙印都被吞噬乾淨。
有關於唐戈的一切印記，彷彿都抹除了一般。
當星辰隱沒，天光灑落的時候，離天峰頂還是顯著極為昏暗。
景鹿三人在這裏守了一夜，也未曾感受到那道熟悉氣息的再次出現，皆是在心中暗暗嘆息。
忽有厚重而綿長不覺的鐘聲傳來，景鹿三人的臉色再度驚變，他們沒有任何猶豫，便化作流光朝着山下掠去。
……
……
那道鐘聲傳遍了昆崙山的每一個角落，經久不息，剛剛經歷過鬼界入侵之戰的昆崙山門人再一次陷入恐慌之中。
因為那鐘聲只有在外敵入侵的時候才會響起。
之前鬼界是悄無聲息的潛入昆崙山，無人察覺，自然沒有鐘聲。
景鹿三人從離天峰上掠下，沒多久便出現在昆崙山東麓山腳下，那裏方圓千丈範圍內皆是被劍氣縈繞，半空中瀰漫着一層淡淡的運氣。
無數人影立於劍氣之下，皆是藍衣，衣襟上綉著雲和劍。
雲劍宗終是來襲。
為首一人面色冰冷剛毅，身形筆直瘦削，看起來還很年輕，但其周身隱隱散發的劍氣卻彰顯著極為強大的實力。
無相上境。
景鹿落於一座矮丘之上，目光如劍一般將那人鎖定，厲聲喝道：「任劍青，我還真是高看你了！」
念如音和葉滸立於兩側，寒意和凶獸煞氣瞬間激蕩而出。
一道雲氣劃破蒼穹，隱沒於昆崙山森林之中便消失不見。
景鹿三人臉色更沉。
雲劍宗宗主尤東桀竟是親自前來。
劍吟聲響起，兩道劍光於景鹿三人身後浮現，一老一女，劍氣渾厚，皆是踏入無相境的強者。
景鹿的視線掃過，眉心處浮現強大劍光，雲劍宗守池長老與守劍長老亦是現身，看來此行他們不將昆崙山覆滅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退守，佈陣！」
景鹿當機立斷，一聲冷喝之後，三人便是退入昆崙山，源陣還能支撐一段時間，他們必須想出應對之策。
……
……
遠古戰場遺跡一行，大周帝國出動了無數精銳。
女帝、夜淵神將和流雲神將等頂尖強者出動。
季青雲、庄無塵、江神兒、池靖等中堅力量亦是悉數動身。
早在數日之前，他們便回到了朝天城，直到鬼界入侵昆崙山的消息傳出，池靖第一時間進宮面聖。
不得不說，朝天堂似乎永遠都能夠掌握武道界的第一手消息。
池靖所呈報的便是鬼界入侵以及裴秋寒被尤東桀重傷之事，並且言明利害，同時也預測了雲劍宗即將進攻昆崙山的預言。
直到雲劍宗強者走出劍池那一刻，池靖的預感終於成真，他再次走進大明宮永昌殿。
女帝身居高位，君臨天下，永遠都保持着君王之姿。
池靖於下方跪伏，恭敬行了君臣之禮后，說道：「陛下，雲劍宗宗主、任劍青、守池長老、守劍長老率領雲劍宗數位強者走出劍池，相信不多時便會抵達昆崙山腳下，以如今昆崙山的底蘊，恐怕難以抵擋。」
他的聲音平靜而淡漠，聽不出任何急切之意。
女帝的修長手指輕輕敲著鳳椅扶手，大殿內一片安靜，敲擊聲悄然回蕩，令人心底發寒。
池靖依舊垂首，安靜等待。
許久之後，女帝的聲音響起：「讓季青雲去看看吧。」
池靖瞳孔驟縮，兩大頂尖宗門的戰爭，一個乾元上境的修行者又能起到什麼作用？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