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贈詞
青楓知道柳如是是個堅強的姑娘，她不會因為自己的說辭而輕易改變她對陳子龍的看法，只得起身施禮告辭，「既然如此，柳姑娘早點休息，在下不多打擾了，臨走之際，在下有一首偶然得到的詞想贈送給姑娘。」
「說吧！」柳如是有氣無力的揮揮手，擦了擦眼角，轉而端起了一杯茶水輕輕抿了一口。
青楓知道這是姑娘端茶送客了，隨即拱手吟道：
《木蘭詞》：「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愛愛姑娘，不知道畫舫閨房內是否有一幅木刻《紅梅傲雪圖》，如果有，我告訴你《紅梅傲雪圖》是這木刻的反面，你把它調過來就可以看見木刻的正面，到時你自然就會明白，在下沒有騙你。」說完，在姑娘驚詫的目光中轉身離去。
人總是充滿著好奇心，這個青年怎麼知道她閨房內的紅梅圖，到自己閨房做客的也就寥寥幾人，恐怕是聽宋征輿或者是陳子龍說的，不過子龍明顯不認識此人，但這小子為何一口一個懋中兄？
回想起臨別贈的《木蘭詞》，「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難道這真是寫的自己與陳子龍，隨即她搖了搖頭，「這小子又不是神仙，定是聽幾社中人所傳罷了。」
喚來船工，取下了釘死的木刻《紅梅傲雪圖》。她雙手撫摸著那迎雪綻放的紅梅，每日看到此圖時，無不提醒自己要有紅梅般的高潔傲骨。
她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取下此圖，看看另一面，在她眼中這紅梅顯然是極美的，她也非常喜愛。雖然這畫舫現在已經歸了自己，但是畢竟還屬於徐佛的船，那是別人贈給養母的，船上的東西她一般不會改變。
懷着忐忑的心情，小心翼翼的翻轉木刻后，她徹底的驚呆了，這怎麼可能？一幅行書木刻：《木蘭詞·贈如是》：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這也太匪夷所思了，為什麼這個青年會知道她和雲間三子間的事情？為什麼他知道畫舫中的秘密，還有這首木蘭詞？這畫舫真的是別人贈給徐佛的嗎？為什麼上面的木刻寫着贈給自己的詩？還有當時，她還沒有改名柳如是，確切的說當時她還叫楊影憐，一年後才改姓柳。
當時名叫柳隱，讀到辛棄疾《賀新郎》中：「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故自號如是。還有這楊愛愛是她的本名，除了徐佛，連陳子龍都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竟然還喚我愛愛？
太多的疑問，她恨不得立即找到那小子或者是回到養母徐佛那裏問個清楚。她命船工把木刻按原樣釘好，自己攤開紙墨奮筆寫下了那首木蘭詞。
回想過去，幼年不幸家貧被拐后，遭到輾轉販賣，直到自己十歲那年被江南名妓徐佛收養。她才算正式有了個家，養母對她很好，可惜再好，自己妓女的身份是無法改變，曾經被周道登納為小妾的那一刻，她想自己總算有了盼頭，於是她把周府真正當成了自己的家。
誰料到被周夫人誣陷她與琴師林辰通姦，並盜取周家財物私奔，琴師林辰逃走不見，柳如是遭到毒打，後來被重新賣回了歸家院。然後又有了和雲間三子的戀情，直到自己已經認定了陳子龍，沒想到又是泡影，這讓她如何不傷心，想到這裏不覺淚水又是湧出眼眶。
那個傢伙，卓宜夢臨別說的《木蘭辭·贈如是》，他的意思是不就是說：「事物的結果並不像人們最初想像的那樣美好，在發展的過程中往往會變化得超出人們最初的理解，沒有了剛剛認識的時候的美好、淡然。」
「那麼一切停留在初次的感覺多麼美妙，當時的無所掛礙，無所牽絆，一切又是那麼自然。初見時的美好，結局的超乎想像，勾繪的人生，總有那麼幾許淡淡的遺憾和哀傷」。這寫的不就是自己的遭遇嗎？
人到傷心處，不得不流淚。如是此刻感覺特別的孤獨，她一個人獨自與命運抗爭，可惜到頭來全部都是徒勞，趴在桌上默默落淚，哭着哭着睡著了。
陳子龍回來看見柳如是趴在桌上睡著了，而且還哭了，不免有些心疼，他把她抱到了床上，吩咐婢女小心伺候，然後出了艙門。看着柳如是如火的身體，他還是十分的嚮往，不過他陳子龍無論如何也是謙謙君子，如是不願給自己，自己也不會主動強求。
湖面上的風帶着絲絲涼意吹來，一時間陳子龍的頭腦倒是清醒了許多。他今天心情很不好，復社的初次宴會，他的座次竟然被后移了幾位。
龔鼎孳、吳昌時因為高中進士力壓自己坐在上首也就算了，可是顧夢麟、閻爾梅算什麼東西，論才學、領導力我陳子龍超過他們許多，憑什麼他們也坐在我陳子龍上首。顧夢麟連個舉人都考不上，靠着張溥的面子混了個國子監監生，閻爾梅除了會寫詩和戲，還有什麼？
平常自己心情不好的時候，柳如是總會小鳥依人般的依偎在他的身邊勸慰自己，可是自己對於她卻沒有絲毫的承諾，他無法承諾，雖然他也愛她，可是只能局限於名士和名妓之間的感情，他自己的妻子也是一個很好的人，在知道他和柳如是關係的時候，只是淡淡的說道：「勿要當真，學業為重。」
是啊，崇禎十年的會試，他一定要成功，一定要讓復社這些狗眼的東西看看，誰才能笑到最後，可是眼下如何應對，復社聚會自然要比詩論詞，而自己還沒有一首能夠力壓眾人的。
回到艙內，見到桌上那首木蘭詞，內心不覺澎湃起來，這如是詩詞水平竟然達到了這個境界，絕對比自己水平高，而且不止高一個檔次。「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果然是奇女子，我陳子龍不如啊！隨即抄下此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