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啥?換肺?

第446章 啥?換肺?

張拴常那雙深陷的眼睛裏浮上了一絲失望甚至絕望。他把目光移向張欣家,他正逆着光坐在凳子上,臉上黑沉沉的,五官一片混沌。

「上次鄉上的人來咱們家說,這65個得病的人都是因為以前當過礦工,這病就是因為吸了礦粉才得上的,你爸要不是為了養活你們,能得上這種病嗎?你爸以前身體多麼壯實,誰不說他力氣大,合得力氣?可現在……」張欣然媽媽說着就有些哽咽了。

「媽……」張欣然趕緊走過去,輕輕地摟着媽媽的肩頭。她感覺到媽媽的肩頭瘦得跟乾柴一樣。

張欣家還是一言不發。

房子裏變得安靜了起來,煤油燈燈芯頂端已經燃成了灰碳,紅紅的火苗在急促地跳躍着,他們幾個在捉摸不定的光影里晃動着,牆壁上的陰影像地震時一樣大幅擺動,像是要被顛覆一樣。

張欣然媽媽從女兒的雙臂中掙脫出來,她走到炕頭從席子底下取出剪刀,快速將煤油燈燈芯剪斷,這時,亮光才一穩定了下來,牆壁上的他們才穩了下來。

「爸,綜合治療得花多少錢?」張欣然問。

「醫生沒說,今天只是給大家複查,每個人的治療方案都不一樣,這個因人而異。」張拴常說,「不過,鄉上的幹部說,我們這些人的病屬於職業病,都是因為在礦上打工得上的,鄉上已經整理好了資料,明天就讓我們每人個都簽上名字,然後選出代表一起維權。要是這樣的話,大家的治療費也就有着落了。」

「鄉上倒是好心,是替你們着想。可是你都回家好幾年了,人家礦上會不會不認賬?」張欣然媽媽問。

「現在就是存在這些問題,有的礦現在已經倒閉了,連礦主都找不到了。更麻煩的是,有些礦打到一定程度並沒有挖出煤,有的礦一兩年時間就把煤給挖光了,我們都在好幾個礦上打過工,現在很難說清我們的病,是在哪一家礦上得的。」張拴常說。

張欣然和媽媽聽到這樣的話心裏都很難受,她們也不知道維權的路究竟能不能走得通。

「沒準也會碰上有良心的好礦主……」張欣然媽媽自我安慰式地說。但沒有人接她的話。

張拴常連咳嗽了兩聲,然後喘了幾口氣又接着說:「醫生說,大家當初當礦工時要是能戴上專業的防塵面具,情況就能好些,可是,那時礦主並沒有給大家發防塵面具,甚至連口罩都是工人自己買的。大家去礦上都是為了掙錢,誰還捨得自己掏錢買貴一點的口罩?有這錢還不如給欣欣買個文具盒……」

「爸,你不是說你不用下礦,是在地面上搞管理的嗎?」張欣然問。

「是啊。我小時候村裏人問你在礦上幹啥活時,你總說你的活輕鬆,不下礦,是在地面上管人的,給搞礦工們搞後勤……」張欣家說。

張拴常看了看一雙兒女,努力地笑了笑說:「有時,有的礦工家裏有事,偶爾我也下過幾次礦。」

全家人都知道石堆村的這些人都是張拴常一個個帶出大山的,他在煤礦幹了多年,揀個輕鬆活兒也在情理當中。

張拴常停了停又接着剛才的話題說:「我當時買的都是幾塊錢的口罩。再說,戴着口罩在礦里打鑽,渾身一出汗,戴着口罩實在難受,憋得慌,所以大家也就把口罩扯了下來。」

一連說了這麼長時間的話,張拴常有些累了,他說他想到炕上躺一會兒,張欣然趕緊扶爸爸坐到炕沿。

「去給你爸打洗腳水。」張欣然媽媽瞪着張欣家說。

沒等張欣家起身,張欣然就趕緊轉身說:「哥,我去吧。」

她旋即拿起洗腳盆朝房間外面走去。

在建築工地勞累了一天,張欣家的確有些累了。他依舊坐在凳子上,一動不動。

洗完腳后張拴常說:「欣欣,你這身衣服挺好看,一看就是個城裏人。」

張欣然只是努力地笑了笑,啥話也沒說。

「看着你在泉川幹得好,爸爸也就放心了。你趕了一天的路,晚上早點休息吧。」張拴常又看看張欣家說,「家家,你也睡覺吧,工地上的活累,要休息好。」

兄妹兩個一前一後走出了爸爸媽媽的房間。

「家家,村上要接電的錢你繳了嗎?」媽媽的聲音從房子裏傳了出來。

「繳了。210塊錢。村民出一部分,石油公司出一部分。」張欣家說。

「咱們村要通電了?」張欣然問。

「是啊。去年,有一家鑽探石油的公司在咱村南山山頭打了一口油井,他們需要用電,剛好我們村子也沒接電,他們接電時就把咱村的電給接通了。他們占的是咱村的地,接電的錢他們出大頭村民出小頭。」張欣家說,「人家去年就用鏟車推出一條出山的路,以後,咱們村就和外面的大馬路貫通了,將來咱村也能通車,以後你回來時就可以走新路。」

兄妹倆各自回到了房間。

簡陋至極的房間里一團漆黑,張欣然摸索著走到桌子前,憑着記憶從桌子上摸到一盒火柴,然後嗞啦一聲划亮,火柴頭冒出一陣硫磺的淡淡輕煙,屋子裏頓時亮了起來。火光里映着她乾淨白皙的臉和雪白襯衫的尖角衣領,她長長的睫毛下那雙美麗的黑葡萄一樣的眼睛尋找著光明。

火柴一點點靠近煤油燈,引燃了煤油燈燈芯,頓時整個房間亮了起來。媽媽把她的被子疊了起來,用床單裹着堆放在炕頭,桌子上椅子上還用大張大張的紙覆蓋着。張欣然把炕上的被褥一點點鋪開,然後靜靜地坐在炕頭上若有所思。

而隔壁房間里爸爸和媽媽卻睡意全無。

媽媽已經上炕了,她跟張拴常分別坐在炕的兩頭。

「咱總得弄清治這病到底要花多錢?這病咱總得治啊。」張欣然媽媽說。

「這病沒個輕重,全靠命。有的人發現的早還有可能治好,有的人發現得晚又沒錢,就治不好了。」張拴常又補充說,「就算還能治好也得花大價錢,得換肺。」

「啥?換肺?」張欣然媽媽驚訝地問。

「是啊,得換別人身上的肺。而且換肺花錢,換了肺以後也要花錢,換了肺以後每年都得養護它,就跟保養機器一樣,年年還得花錢,一年少說也得個10萬塊錢。」張拴常說,「這病就是個冤孽病,折騰一番治不好不說,而且等死的時候,還會把家裏透支一空,到時人財兩空。」

張欣然媽媽看到張拴常說這話時,深陷的眼睛裏流露着絕望,也流露着對這個世界的眷戀。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當說完最後一句話時,眼淚流了出來。他骨瘦如柴的臉上閃著亮晶晶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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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歸來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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