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談理想

第438章 談理想

馬路在腳下一點點縮短,他們不知不覺就來到了鳳凰山下,然後沿着崎嶇的山路朝着半山腰走去。山坳里、溝壑間珍藏着他們童年時點野火、燒青蛙的快樂記憶,他們走了一程,在半山腰停了下來。

一階一階的梯田像一點點展開的摺扇,層層疊疊,朝遠處舒展着,還沒有蘇醒的荒草和枯樹像一把刷子,在山坡上重重地塗上了大片大片的土黃色,山間的潺潺細流像張有志板胡里發出的聲音一樣綿延悠長。

不遠處,一圈殘垣斷壁破敗不堪的紅色的磚牆隱藏在山溝里,勾勒出勝利機械廠的輪廓。圍牆上帶刺的鋼絲網早已銹跡斑斑,受雨水的沖刷和風雪的侵蝕,這圈圍牆不少地方都坍塌了。哦!這就是那個三線建設時的兵工廠。時間過得真快,這裏早已特是人非,成了一座空蕩蕩的廢墟。

「張琰,你的理想是什麼?」唐誠問。

「理想?」張琰無奈地笑了笑說,「現在還有什麼理想?每個月能領到工資就是我的理想。」

張琰無奈的笑傳染給了唐誠,但這種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張琰,你跟我們不一樣,你上過學,是幹部,你跟我們不一樣,你要有理想,要干大事。我是打工的,強強是開車的……」唐誠說,「在咱們村這一代人里只有你是上過學,你一定要能實現自己的人身價值,一定要干出點事業來。」

聽到唐誠這話,張琰頓覺慚愧,在這個假期里,他給他們說過自己在浩達棉紡織廠工作的情況,但只說他是幹部,是機修車間的技術員。

一絲憂傷從張琰臉上掠過。站在家鄉的高山厚土上,他心裏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踏實,這裏沒有工業機器轟轟的噪音,有的是風吹草動的天籟之音,這裏沒有車間里飛舞的花毛,有的是彌散在泥土裏天然樸素的味道。無論腳步走到哪裏,無論走了多遠,在離開家鄉的風風雨雨里,即便跌跌撞撞,四處碰壁,哪怕是碰的頭破血流,但只要回到家鄉,大地母親便會將她的孩子緊緊地擁在懷裏。這裏沒有欺詐,沒有虛假,這裏的一草一木,一丘一壑,都是那樣的真實。

「是啊。誠娃說得對。我們這輩子就這樣了,你是幹部,你有知識,你要好好乾,等你哪天當了縣長,我就給別人說縣長是我發小,是跟我一起穿開襠褲長大的。」李國強說。

「縣長?哈哈……我咋能當縣長?我在企業上又不是在政府部門。」張琰撇撇嘴說。

「琰琰,你是要在棉紡織廠干一輩子?那你將來當個廠長也行。」李國強憨憨地笑了笑開玩笑地說,「張廠長……」

「在浩達干一輩子?這是個啥破地方?你們對棉紡織廠的認識都是從電視上看到的,其實,那裏也是剝削人的地方,我的理想肯定不是在棉紡織廠,我要當記者。」張琰說。

「什麼?記者!」李國強驚訝地說,「你想當記者?我覺得記者比縣長還要牛!等你當了記者,我以後就給別人說縣長是我發小,是跟我一起穿開襠褲長大的。」

「你這個牆頭草,隨風倒。」唐誠說着伸出拳頭在李國強厚實的胸膛輕輕砸了一拳。

「輕點,輕點……哎呦……」李國強打了個趔趄,像一個落水自救的少年,雙手在空裏划拉着。

張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胳膊敦實有力。

「你這塊頭真壯實。」張琰說。

「你的胳膊是幹部的胳膊,你的手是寫字的手,你的屁股是坐辦公室的屁股,我跟你不一樣,我就是下苦力的命,我這手就是握三輪車把手的手……」李國強說。

「哎!強強這幾年不光身體魁實了,嘴巴也溜了。」唐誠笑着說,「看來還是社會鍛煉人啊。」

微風從山間吹來,清涼而爽快。他們繼續朝着山坡走去。

「琰琰,你剛才說你的理想是當記者,這是真的嗎?」唐誠問。

「是這樣的,我畢業后報考了專科自學考試,學的是新聞學專業,如果我拿到畢業證,我就準備離開浩達棉紡織廠,我的專業就業的方向就是新聞媒體,像報社、電台、電視台等等。」張琰說。

「你太牛了!你要當主持人?那我以後天天晚上看電視。」李國強說。

「主持人是播音主持專業,跟記者不是一個專業。但願吧,但願我能當一個記者。」張琰說,「你們給我祝福吧。」

「祝福,祝福……」唐誠說着突然轉過身把手攏在嘴邊,沖着遠處的溝壑大聲喊:「張琰要當記者嘍……」

李國強也趕緊轉過身把手攏在嘴邊,跟唐誠並肩站着,也沖着遠處的溝壑大聲喊:「張琰要當記者嘍……」

鳳凰山連綿起伏,大地母親靜默不語,她正聆聽着生長在這片熱土上的赤子之聲。喊聲在山巒間久久回蕩著……

「對了,你的理想是什麼?」過了一會張琰問李國強。

「我一個農民,還有啥理想?」李國強說,「我的理想就是讓我的生命有意義。」

「那什麼是生命的意義?」唐誠問。

「就是做有意義的事情。」李國強說。

「那什麼事算是有意義的事情?」張琰問。

李國強略微思考了一下說:「我覺得最有意義的事情就是多拉快跑,多拉快跑就是最有意義的事情。」

「你這是什麼理想?亂七八糟說了一通,儘是些車軲轆話,繞來繞去,差點把人給繞暈了。」唐誠說。

「誠娃,你呢?你過完年有什麼打算?」張琰突然問。

這句話就像一盆冷水,一下子把他們之間的氣氛給澆滅了。

「我還沒想好。」唐誠說。

然後,他吸了一口氣,眺望着遠處起綿延不斷的鳳凰山。起伏伏的山巒就像畫卷上一道道粗粗細細的筆墨和線條,一層一層,高一笑,低一笑,朝着畫卷的兩端蔓延著。

過了一會兒唐誠說:「在哪裏跌到就得在哪裏爬起。我還要去廣州。」

春節假期臨結束前,張琰專門看望了恩師胡華貴,然後坐着長途汽車去了紫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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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歸來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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