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單純的擋車工

第407章 單純的擋車工

隔着厚厚的牆壁,張琰對着殘鏡里的自己好不沮喪。才畢業幾個月,他感覺自己比以前頹廢了很多。

「如果你的專業不需要依靠機器就最好不過了。」突然,張琰想起謝潔的那句話。

他很感激她,要不是她,他現在連自考都沒報。她不是一個結著愁怨的姑娘,而是一個冷靜、理性、有思想的女孩。從一進廠就認識她,這是多麼幸運的一件事,他覺得她就是他的姐姐,雖然他們沒有在一個車間也沒有太多的交往,但他覺得她一直關心着他,鼓勵着他。

在水泥鋼筋築成的陌生城市裏,在沒有任何生機與生命的廠房裏,在沒有溫度的冰冷的車間里,只有她像一縷輕風從自己漸漸枯萎乾涸的心田掠過,給他寬慰給他希望。

想到這裏張琰抹了一把淚,趕緊朝對面的筒紗車間走去,他要告訴她,自己今天的心裏有多麼難受,他要告訴她為了修這台機器他已經儘力了……他也要感謝她讓自己報了自考,要不然,他在浩達將永遠不可能會有出頭之日。

然而,筒紗車間過磅處坐着一個沒精打彩的胖女人,她當然不是謝潔。謝潔是幹部,上的是常日班,這會怎麼會在這裏呢?張琰心裏一陣難過,五味雜陳。在這一批招聘的大中專畢業生里,就他一個人被貶到了運轉班,張琰不禁又傷心了起來。

「我還好意思見她嗎?」往回走的路上,張琰耷拉着腦袋一個勁地想。

第二天又是夜班,在宿舍里蒙頭睡了一天的張琰仍然昏昏沉沉,一雙眼睛有點紅腫。

這次進車間時他跟謝潔一樣揣了一本自考書,他覺得還是謝潔目光長遠,她說得完全正確,學習才是突圍的唯一路徑。

隆隆的機器,胡亂飛舞的花毛,一台台急劇作業的織機在車間里掀起白色的巨浪,紡織女工們依舊跟小燕子一樣,輕快地穿梭在整齊的DELTA織機之間,她們就像一個個音符,時而在這台織機上停留,時而又掠過幾枱布機,停落在另一枱布機旁。

機器永無休止地運轉着,換紗筒、捻線、接頭、穿線……年輕的擋車工們不止一萬次地重複著同樣的動作,纖縴手指在野獸般瘋狂的機運動中靈巧地掠過,一卷一卷的白布跟母雞下蛋一樣,會藏在織機屁股後面巨大的捲軸上。

每個擋車工要管左右兩側的8台機器,女工一進車間,就去各自的工位接班,然後就一直干到下班,她們雖然在一個班組上班,但根本不可能交談。每個人就是機器上的一個零件,無時無刻不再高強度地工作著。

林小依依然跟平時一樣打理著自己的8台織機,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沙沙作響的經線和緯線,生怕織出點帶瑕疵的布匹。

這天晚上不像第一天上班時那麼局促,車間里沒有機器出大故障,大都是些斷紗的常見病。張琰處理了一圈后,這些機器似乎也消停了,一時不再亮起那令人討厭的故障燈。

張琰拎着板子在車間巡查,他來到了林小依的織機跟前。

一看張琰來了,林小依就沖着她爽快地笑了笑,她的笑很純粹,也很天真,是真正開心地笑。

「今晚是不是很輕鬆啊?」林小依說。

「只能說幸運,這會沒事,這些破鐵誰知道啥時候會出問題。」張琰說。

「那是機器看你可憐,不想讓你勞動。」林小依說着又笑了笑,一雙彎彎的眉毛又細又長,格外好看。

「你們上過學多好啊,就算是到運轉班來修機器也比我們自由。」她說。

「我都被關在車間里了,還自由?我覺得這裏就像是坐監獄。」張琰說。

林小依又笑了笑:「你看你生在福中不知福,我們女工才叫可憐呢,想走也只能走這麼點路,這些路我早都走煩了。」

「走路?」張琰有點疑惑。

林小依說着指了指這8台機器之間的距離說:「不過,這點路我們就跟往返跑一樣,反反覆復,天天不知道要走幾千遍、幾萬遍。一年下來,我們走過的路不知道能繞着紫華走幾個來回呢。」

「你喜歡這裏上班嗎?」張琰問。

「喜歡。」她毫不猶豫地說,「這裏一年四季跟春天一樣不冷不熱,總比待在家裏風吹日晒得好。」

林小依總是那樣的率真和直接。她不管說什麼話,似乎都不考慮,就像倒水一樣直截了當。

「再說了,在這裏上班還能給我爸減輕點負擔。」林小依說,「可就是我腦子不行,沒念到書,不像你……」

「你上到幾年級?」張琰問。

「初中畢業就沒再上,高中沒考上,我不是念書的料。我一直都很羨慕你們這些念過書的人,我還有一個弟弟,他馬上就要上初中了,我爸想讓他好好念書,將來考個大學。」林小依又笑了笑說,「就跟你一樣。」

「我不是大學生,我也沒上過大學。」張琰說。

「反正都一樣,廠里願意招就行。」林小依說。

「你不也是被廠里招進來的嗎?」張琰說。

林小依說:「我跟你不一樣,我是臨時工,廠里哪天說裁我就裁了。所以,我天天都得拚命干,不管是產量還是質量都不能落後,要不是廠里招工招了我,這會我還在村裏干農活呢。這裏多好啊,有班上,而且車間四季如春,你沒發現在這裏工作一段時間后,每個女工都變白了嗎?」

張琰還沒有明白她的意思。「變白了?」

林小依點點頭說:「是啊。這裏就跟溫室一樣,又曬不到太陽,就算抓一把黃豆也能生出豆芽,你說這環境人能不變白嗎?城裏的姑娘還花錢買化妝品,讓她們到這裏上個班,自然就美白了,就不用花那些冤枉錢了。嘻嘻。」

張琰實在覺得這女孩可愛,就問她:「你喜歡紫華嗎?」

「喜歡。」她像是在回答一道搶答題,不假思索。

「林小依,你今年多大了?」張琰問。

「19歲。」

林小依的開朗、單純讓張琰想起了自己的那個年齡,那時,他還在洛明工業學校上學,儘管這個年齡對他而言也才剛剛過去,但那時的他根本不像現在這般沮喪。

「快,工長來了!我得看機器去了。」林小依再次成了發現獵人,說着就輕快地走開了。

張琰離開林小依的工位后,又在車間巡查了一遍機器,然後,他就離開了花毛飛舞、噪音震耳的噴織車間,揣著書跟做賊一樣躲到了另外的一個車間,其他車間里的工人都不認識他,他就躲進光紅昏暗的棉花堆里看書,只有這裏才最不易被人發現。

運轉班漸漸把張琰帶入了一個和常日班很難見面的循環里,雖然筒紗車間跟噴織車間只隔一條過道,但他現在想見謝潔一面卻猶如隔山隔海。在11天的一個循環里,他們能見面的時間也只有兩次。那兩次是他上早班的時候,儘管上中班時也有兩個小時與常日班重合,可那時正是厂部和各車間巡查的時候,誰也不敢跑崗。

張琰的耳邊又響起了謝潔說給他的那句話:「如果你的專業不需要依靠機器,就最好不過了。」

張琰自學的是新聞學專,這個專業針對的工作沒有機器,沒有噪音,也沒有花毛。在棉花堆里張琰如饑似渴地翻著書本,他永遠不會忘記父親張有志說給他的那句話:「人生的路很漫長,但關鍵的時候只有幾步,如果這幾步走錯了,你的一生都會受到影響……」

而此刻,跟當年上中專一樣也是他人生關鍵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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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歸來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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