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糾結

第404章 糾結

張琰儘管不喜歡製造兵器,但至少在兵工人的信念和言談中,總會關心中國國防關心世界局勢,大家在一起聊天總會聊得群情激昂,熱血沸騰。

田小傑是機修班那幫技校生引以為榮的代表,他們大都是浩達子弟,由於他們有着同樣的教育背景,他們往往能聊在一起。棉紡織廠是嚴禁吸煙的,但是有一個法外之地——廁所。

噴織車間的廁所與生產車間之間隔了厚厚一堵牆,在機修班隔壁,有時,田小傑跑到機修班說些工作上的事情后,總有拍馬溜須的工人會從鐵柜子裏摸出一盒煙說:「主任,咱們去抽煙!」

田小傑眨巴著芝麻大小的老鼠眼說:「你這慫,今天有啥好煙?」

「好煙!好煙!紫華買不到,朋友從外省帶來的,走!嘗嘗,嘗嘗就知道了……」工人笑得開了花的臉就跟一個猴屁股似的。

「中!俺抽兩口,看看是真是假。」田小傑皮包骨頭,乾瘦的臉上沒有肉,一笑,眼睛就不見了。

然後他就弓著蝦一樣的身子朝廁所走去,身子太瘦,走起路來,背影跟狼一樣會撅著屁股。

張琰搜索著自己被分配到噴織車間的每一個回憶,他覺得自從車間主任唐全榮把他安排給田小傑,他對他一直就不怎麼搭理。對此,張琰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天黑了,漆黑的夜晚吞噬著整個大地,張琰宿舍里仍然亮着白熾燈泡。對面床上,吳波浪有一陣子沒回來了,他說他向技術部請了長假,等把家裏的事處理完再來上班,可是,他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

夜,靜謐。

「明天就要被貶到甲班了,這可怎麼辦?」張琰心裏一萬次地問著自己,可是,在這個寂寥的一個人的宿舍里,沒有人會給出他答案。

張琰想到了家鄉,想到了家鄉里認識的每一個人,想到了兒時的夥伴唐誠、李國強,還有李國強的妹妹李國妮……

自己出生在周王村,認識的所有人都是農民,農民和工人原本就生活在兩個世界裏,他們除了知道「打蛇打在七寸上,莊稼種在節氣上」這些道理以外,就只知道「清明忙種麥,穀雨種大田;立芒種開了鏟,立秋忙打靛;處暑動刀鐮,白露割穀子……」這些收種莊稼的事了。工廠對於周王村的農民來說是何等陌生?他們又怎麼能告訴他處理這件事情的方法和答案?

一種從未有過的情愫油然而生——他埋怨自己出生在那個破地方,那個祖祖輩輩只會種莊稼的地方,就算后稷在那裏教人們種過莊稼,就算那裏是西周王朝的聖地,是武王伐紂的出發地,那又能怎麼樣?不知道外面的工業生產,不知道社會上的爾虞我詐,就是愚昧無知!

他又想起了父親,也許只有父親會才給出他答案,告訴他到底應該怎麼辦。雖然父親張有志也生活在周王村,但父親從小就是就被稱為「張狀元」,要不是遇上「老三屆」,他今天絕對不會只是一名中學教師。在自己成長的這20年裏,父親一直是他的隱形老師,他所知道的所有的孔孟之道和國家政策,都是父親潛移默化,春風化雨的結果。父親應該是思路最清晰的人了。

張琰的眼前閃過了一絲亮光,今天是周內,父親應該正在住校,他準備現在就去給父親打電話。可他突然又打消了剛才的想法,他想起了在臨畢業前,父親寫給他的那封信。

雖然這是一封針對畢業分配的信,但信中叮嚀他做人不能左顧右盼,不能一隻腳踩兩隻船,做人要有責任感,不能只顧自己……

張琰心裏一下子變涼了。「做人要有責任感,不能只顧自己……」,他知道,父親接通電話后一定還會給他說這句話,一定還會告訴他,廠里這麼決定肯定有他們的道理,會告訴他要多吃苦,不能太自私。他甚至還會說,找這個工作多麼的不容易,要不是胡華貴和他的同學,你連廠門都進不了……

剛剛從眼前閃過的那絲亮光泯滅了,張琰只好撲通一下又癱坐在笨重的桌子旁邊。

夜,漫長。外面的世界幽空靜謐。

漸漸的,張琰的思緒一點點回到了洛明工業學校,他突然想起了輔導員樂迪,他想把自己的心情和困惑統統告訴他,他也想起了黃蓉畢業前在學校花園裏說給他的話,她說,「等我們去了單位,我們對工作有了體驗和認識之後,會把我們的心得寫信說給你,讓你提前知道一下社會的事情是什麼樣的。」

張琰覺得現在自己正被人欺負,副主任田小傑故意在整他,他該怎麼辦?張琰有一肚子委屈想告訴樂迪和黃蓉,他們已經工作兩年了,也只有他們才會告訴他答案。

張琰從抽屜里取出信紙開始寫信——

輔導員、黃蓉姐姐:

你們好!很久遠都沒有聯繫了,也不知道你們現在都好嗎?

本想着再過一段時間,把我的所有情況都告訴你們,可是,現在我心裏難受極了,我遇到了一件讓我非常窩心的事情,我想讓你們幫我出出主意,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畢業后我們這一屆已經不再包分配了,畢業前學校組織過一次招聘會,但我爸爸擔心我會失業,就四處託人給我找工作,後來,我初中時的班主任老師得到一個信息,說紫華市這家浩達棉紡織廠要招人,就讓他在這個廠子校當老師的同學給廠里說了一下,我學的是機械專業,他們需要這個專業的畢業生,後來,我就進了這個廠。

可是今天,車間要把我分配到運轉班裏當修機工,我明明是中專畢業,他們為什麼要讓我去運轉班當工人?上運轉班的全是農民工,以前甲班的修機工就是個技校生,這次他要跟我調換,讓他去上常日班而讓我去上運轉班。

運轉班兩天一倒班,大多時間都起早摸黑,跟鬼一樣出沒。他們為什麼非要讓我去上運轉班……

眼淚沿着張琰的臉頰流了下來。寫到這裏他再也寫不下去了。他靜靜地看着信紙,又想起了大家在洛明工業學校時高談理想時的一幕幕往事。

突然,他把信紙撕下來揉成一團。他的眼睛裏噙滿淚水。就算把信寄給樂迪,他們又怎麼幫助他呢?

張琰一頭倒在床上,扯來被子把自己蒙了起來。

休息了一天後,張琰只好跟着甲班去上大夜班。

大夜班是從晚上12點上到次日8早晨點,也就是常日班上班時他們才能下班。

外面冷風颼颼。整個大地還在酣然入睡,浩達棉紡織廠的生活區里一盞盞路燈無精打采地放着冷冷的光,穿着工服的工人們成群結隊地朝廠區走去,到了廠區門口時,下班的和上班的工人們跟織布機上的紗線一樣在廠門口交錯著。這些來自農村的年輕女工有說有笑,臉上洋溢着單純的快樂和滿足,從她們臉上覺察不到絲毫的疲憊。不知道是誰開了誰的玩笑,她們會羞澀地握起小拳頭互相捶打着,緊接着就是一片歡笑。

年輕的男工像牧羊人一樣走在女工隊伍的邊上,他們自然也少不了打情罵俏,在寒冷的風裏,陣陣笑聲會打破夜的靜謐也會驅散陣陣寒意。

張琰深深地吸了一口寒氣,把衣服緊緊地裹在身上大步朝廠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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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歸來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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