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一切由車間說了算

第403章 一切由車間說了算

不過,修機班的工人們對這個故障報修燈很漠然,只有領導在車間時他們才會做做樣子,要是車間領導不在場,會統統把這些活兒推給各個運轉班組的機修工。

運轉班的機修工身歸運轉班管理,他們的收入跟每個班組的產量和質量考核指標息息相關,機器能不能及時修理,毫無疑問,這會影響到班組和產量和質量。機修班不受這些考核的約束,他們的工資組成與整個車間的業績完成情況掛鈎,所以,他們在運轉班組跟前一直非常強勢,往往會大肚子杠人,氣得運轉班有理也沒法說。就連各運轉班的工長見了他們,也不得不陪着笑臉。

在浩達棉紡織廠所有工種中,各車間的機修班並不屬於一線工種,只有擋車工才算得上是真正的一線,可是擋車工的活又苦又累,而且僅限女工,這些工作基本上都由進城務工的打工妹承擔。

修機工屬於一線部門裏的輔助工種,又沒有產量和質量的考核,主要的是作是對織布機進行日常保養。相對來說,這是憑技術而不是靠苦力的工作,因而,廠里「下崗分流」的力度越大,這裏也就越會變成香餑餑。這裏越是香餑餑,主管機修班的副主任田小傑的頭也就昂得越高,尾巴也就翹得越高。

張琰沒想到田小傑給他帶來了災難。

這天,張琰剛剛保養完一台機器,副主任田小傑就走了過來。他沖着張琰

大地說:「機修班人員過剩了,車間需要下派技術人員到運轉班充實力量,織布機的故障大都會發生在夜間,那時機修班都下班了,每班只有一個修理工根本不夠,車間決定把你調到甲班。」

機器隆隆作響,在車間里叫喊和大吼是常態,說話聲要是蓋不過機器聲,那就跟放了個屁一樣沒人能聽見,也不會有一頂點的效果。

運轉班是三班倒,只有工人才會被安排到運轉班。對於幹部來說,下運轉班就相當於被貶謫到了地獄,上這樣的鬼班,大多時間一天兩頭見不到太陽,那就是農民工下苦力的地方。而常日班是幹部上的班,是一種榮譽。

突如其來的決定讓張琰非常憤怒。他沖着田小傑大聲地問:「為什麼是我?」

「甲班的修理工被分流到其他地方去了。」田小傑說,「你是學機械的,最合適。」

「我走了,機修班不就缺人了嗎?」張琰問。

「這個你不用考慮。」

機器仍舊永遠休止地咆哮著,偌大的車間的空氣里懸浮着絲絲花毛。張琰憤憤的看着他,心裏一團怒火。

「機修班的人上技校學時都學過機械,他們都比我的技術好,為什麼下甲班的是我?」張琰問。

「具體的原因你就不用多問了,這事是我和唐主任商量過的。」田小傑依舊扯著嗓門說,「運轉班缺人,這是車間的決定。」

田小傑長得精瘦精瘦,跟猴一樣背微微駝著,他走起路來從側面看就像一隻蝦,而從背面看又有點像狼。反正,走起路來不是左搖就是右晃,當然,最有特點的還屬那雙簡直是從老鼠身上移植過來的眼睛,小如芝麻,見人一眨,詭計自來。

「我不去!是人勞科讓我來織布車間的,我不是工人!」在轟隆隆的車間里,機器瘋狂地運轉着,吵架就是說話,說話也就是吵架。

田小傑冷笑一下,眨巴眨巴那雙老鼠眼說:「你還是幹部身份,但你得干工人的活。」

「你為什麼不讓別人下運轉班?」張琰的臉都漲紅了。

任何一個從大中專學校畢業的人,都會覺得這個決定不公平,在浩達棉紡織廠發展的這些年裏里,幹部與工人之間的界限向來涇渭分明,就如常日班與運轉班、正式工與臨時工一樣的清晰,儘管同在一個廠里甚至一個車間工作,但幹部與臨時工從來都是兩條平行線,他們就不可能有任何交點。

張琰覺得,讓他在打工妹組成的運轉班裏幹活,這是對他的侮辱,儘管現在的中專生已經不像車間主任唐全榮畢業時那麼吃香,但自己好歹是全國重點中專的畢業生,而運轉班的臨時工,許多人連初中都沒上完。不是他看不起她們,而是他們原本就生活在兩個世界,只是在車間這個空間里才不得不每天共度8小時。

「這裏是車間,一切由車間說了算。你明天就去上甲班上,我給工長已經說過了。」田小傑撂下這句話轉身走了。

張琰眼淚「嘩」地流了下來。

田小傑乾瘦的身影正一點點遠去,像蝦,像狼。漸漸的消失在他的淚眼裏了。

轟隆隆的機器無情的叫嚷着,好像在起鬨,也好像是在嘲笑他。

在厂部按照陸風省紡織工業總公司「減員壓錠」的要求下,噴織車間已有兩排共32台織布機被關停了,這些機器上方天花板上亮了多年的熒光燈也一盞盞熄滅,織布是生產布匹的最後一道工序,這裏每關停一台機器,每熄滅一盞燈,也就意味着在前紡和后紡的生產都會受到限制,就跟蝴蝶效應一樣,在清花、梳棉、精梳……這些生產環節上,也都會關停幾台機器,熄滅幾盞燈。

中國以紡織行業為突破口的改革正在推進,減員壓錠、下崗分流也一天天變為現實,浩達棉紡織廠的主要生產流程是:清花--梳棉--製成棉條--粗紗--細紗--絡筒---漿紗--織布--坯布整理。每個工序其本上了都對應着一個車間,車間頭頂的黑暗一直從清棉車間蔓延到整理車間,每滅一盞燈就意味着要減少一些人,下崗分流幾乎每天都在發生。幹了幾十年的老職工,上午還在上班,下午就可能要捲鋪蓋走人,這是一個非常殘酷的現實。

一盞盞的燈被熄滅了,黑暗正在每個車間吞噬著光明,跟病毒一樣一天天蔓延……熄燈不光發生在浩達棉紡織廠,在全國的國營紡織企業里,這樣的情況每天都在上演……

張琰下班后沒有吃晚鈑,他氣乎乎地躺在破舊的宿舍里死死地盯着天花板,枕頭邊堆滿了自學考試的書和資料,上面放了個巴掌大的黑塑料殼收音機。他心裏煩透了,先是胡亂地翻了翻書,可是一點也看不進去,他又拿起收音機,聽了一會兒就關掉了。

張琰覺得從他進噴織車間那天起,他就討厭田小傑。

田小傑是浩達技校畢業的,在機修班的這些日子裏,張琰越來越討厭機修班裏的那些修機工了,他們跟田小傑一樣大都是浩達的子弟,他們成天耍奸溜滑,自作聰明,一幫大男人總是躲在油乎乎的機修班裏說一些不乾不淨的話,那種猥瑣的壞笑,張琰一想起來就噁心。他們徹底顛覆了張琰對工人的印象,慢慢的,他越來越瞧不起這些技校生。

愛屋及烏,惡其胥余。噴織車間的這些修機工里,除了個別人上了40歲,其他大都是些二三十歲的年輕人,和他們相處久了,張琰也就一天甚似一天地討厭起這些上過技校的人,他一直想不明白在浩達技校里,老師究竟給這些學生講過什麼?從他們的身上根本就看不到這些人的理想,他們從來都不關心國家大事,也從來不看新聞,成天盡說些男男女女之間的事,在背地裏評論哪個女工身材好,哪個女工發育不成熟……誰要是再能爆出那麼一兩句露骨的話,就會引得大家哈哈大笑,那種笑猥瑣而淫邪。

張琰心裏難過極了,他真沒想到自己會跟這麼一撮沒理想、沒追求、沒有上進心的工人在一起工作。他突然開始後悔,後悔自己來這個廠了,他當初應該再耐心地等一等學校的招聘會,也許他會被兵工廠招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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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歸來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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