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月光下的綠圍巾

第237章 月光下的綠圍巾

張琰聽到一個消息,距學校不足十公里的縣城,有位作家下身殘疾卻堅持寫作,還出了一本書。這讓張琰興奮不已。第二天上午他借了一台雙卡錄音機,買了盤空白磁帶去拜訪那位作家。

胡宛如把他送到了子櫟火車站,目送着火車哐當哐當一點點駛去,她沒有像電影里有那種送別時的傷心,也沒有追着火車一個勸地往前跑,只是站在鐵軌黃線之外,沖着漸行漸遠的張琰招手揮別。

她看不見他,但他知道他一定扭頭看着她,也向他揮手。

火車從胡宛如的視野里完全消失了,每天零零散散只發幾趟列車的這個火車站,早已破敗不堪,要不是因為有087廠因為要運輸兵工物資,也許,這個火車站根本就沒有存在的必要。沒有哪個火車站這會會像子櫟火車站這麼安靜,淡黃色的太陽懸在頭頂發着淡黃色的光,物體的陰面里縛著薄薄白霜。

胡宛如心裏空落落的,丟了魂似的站在那裏,她的情愫被疾馳而去的火車扯成一絲一絲的線,她的目光久久地注視着火車遠去的方向。

一場秋雨一場涼。淅淅瀝瀝的小雨下了一連幾天後,天空終於放晴。轉眼已進入深秋,同學們都穿上了厚厚的秋裝。

這天晚自習后,胡宛如找張琰一起到校園散步。

晚自己課後,去開水房打水的同學們有說有笑,學校統一發放的紅色熱水瓶就像一團團烈火,在校園裏時而聚集在一起,時而散落在各個角落,時而隱藏在花前樹下……

「這幾天太忙了,不光跑電腦學校我又去了幾所兄弟中專學校。你知道嗎?他們都沒有咱們學校漂亮大氣。」張琰眉飛色舞口若懸河,「他們都是省屬學校,對,還有一所只是市屬……他們文學社的刊物比我們的薄得多,有的才48個頁碼……」

「張琰,你怎麼知道我家的事?」胡宛如問。

張琰這才注意到她的臉色很平靜,沒有一絲笑意。

「這……這……」張琰支支吾吾。他意識到自己闖了禍,快速搜索著一切可能的理由設法自圓其說。

「是思雨告訴你的?」她的冷靜讓他有點害怕,他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張琰沒回答。他沒忘記在雪松樹下給張思雨當面發過的誓言。

胡宛如是從張琰發表的小說《為你折翼》裏看到了自己的不幸遭遇。幾個多月前,張琰以胡宛如的遭遇作為原型寫了這篇小說,後來,這篇小說發表在了《嵐萊青年》雜誌上了,這也是他在社會刊物上公開發表的處女作。

上學期臨放暑假前那天晚上,在教學樓五樓,張琰將嶄新的《嵐萊青年》遞到了胡宛如手裏時,她驚訝的目光里充滿了讚許和崇拜。

「我家……你……既然知道了,我也就不說了……」從胡宛如的眼神里,張來能看出她心裏非常難過。

「對不起,宛如,我原本是想……」張琰說。

「我真的很愛爸爸,我也很想他……」宛如突然控制不住自己,掉下了眼淚。

她沒有再說下去,靜靜地看着張琰。然後,他們在一棵棵梧桐樹下慢慢地走着,粗壯茂密的梧桐樹見證著洛明工業學校建校近半個世紀以來的發展變遷,也聆聽着一代又一代中專學生懵懂而真誠的心語。

張琰停下腳步。在朦朧的路燈下,他看見了胡宛如朦朧的淚眼,伸手替她擦擦眼淚。

「要不是我哥哥,我肯定不會來這裏,也不會認識你。」胡宛如說,「你知道嗎?初二那陣子,我覺得自己每天都抬不起頭,覺得所有人都在議論我家的事。我知道他們是同情我們,但是,我不需要別人的同情,那種同情就是對我們的憐憫,他們的議論會一次次揭開我們的傷疤……人,活在自己的悲哀里容易,活在別人的同情里卻很難。」

張琰的心被一種隱隱的悲傷籠罩着,揪扯著。而自己的那篇處女作,不也是在揭著胡宛如心裏的傷疤嗎?

「那時我覺得全身像似化濃了,感染了,甚至變質發臭了……你不會有這樣的感受……同情、議論、猜測就是一群蒼蠅,圍在我們身邊『嗡嗡嗡』響個不停……我不想讓人知道我是誰的女兒,誰的妹妹,我想讓所有人都不認識我,讓我安靜的活着……」胡宛如的眼淚簌簌地往下落,「可是,我們就生活在一個廠里,幾代人之間都很熟悉……我討厭工廠……」

張琰心裏的負罪感開始以,在宛如越來越傷心的講述里,這種負罪感在一點點加深。

「對不起,宛如,我……」

宛如彷彿就沒聽他說話。

「我至今不知道爸爸最後的選擇究竟是對還是錯?我真的不知道……」宛如越來越激動,突然哭了起來,雙手抓住頭髮搖著頭,「尊嚴!我知道爸爸要的是尊嚴!一個男人的尊嚴!一位工程師的尊嚴!」

那次在雪松樹下,張琰得知胡宛如的不幸遭遇后,還好幾次向張思雨問宛如的過去,根據這些零零散散的情況,在張琰眼前浮現出了這樣的場景:

宛如和她爸爸感情非常好,爸爸每天都要帶着她到廠外的林蔭大道散步,一路上,父女倆會討論一些學習上的問題,還有世界上有影響力的科學家……他們父女像好朋友一樣平等隨意,像弗洛伊德和她的女兒安娜那樣無話不說。

她喜歡爸爸。她覺得父親不光是她的好朋友,而且也是她性格形成的導引者。她最喜歡和最崇拜的是,父親身上隨時會流露出來的嚴謹和溫和。

「要不是哥哥,我根本不可能堅持上學,可能連走出家門的勇氣都沒有,真不知道將來會怎樣?」宛如說,「那時哥哥在廠里上技校,他怕我不去上學,每天都要叫我起床,有時還給我做早飯,然後送我去學校,他要看着我走進教室,還要再給老師嘀咕些什麼……晚自習后,哥哥必然又會出現在教室門口接我……」

校園裏變得越來越安靜,張琰聽的很認真。

「學校就在廠里,其實根本不需要接送,但我知道哥哥是擔心我。爸爸去后,在這個世界上哥哥對我最好了……有些事我給媽媽都不會說,但一定會告訴哥哥,我不能讓哥哥失望……」宛如說,「思雨是個好姑娘,從小跟我一起長大,我們兩家父輩關係很好,在我最痛苦最難過的時候是她幫助我,維護我……」

「你倆,你倆初中時在一個班嗎?」張琰小聲地問。

「從幼兒園到初三我們從來就沒在一個班,只是同級。她父親也是工程師,在廠里搞基建。思雨學習一直很好,從小和她在一起對我也是個鼓勵,如果不以她為榜樣,也許我根本就考不到這裏。」胡宛如說,「我用了兩年時間才漸漸讓傷口癒合,這學期來校之前我爸剛剛過了三周年。」

紅色熱水瓶大都朝兩個方向運動而去:男生公寓和女生公寓。散落在校園的里熱水瓶已寥寥無幾。

「宛如,我做得不對,是我惹你想起了那麼多痛苦的往事……」張琰說。

胡宛如仰面朝天,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又滿滿地呼了出來。沉默許久后,她漸漸回到了以往的狀態,情緒比剛才好了許多。

她說:「到了這個學校,最幸運的事就是認識了你。這一點,思雨是不會明白的。」

深秋月亮分外明亮、聖潔、純凈。

他們漸漸離開了路燈的朦朧和點點光亮,一棵棵梧桐樹被拋在身後。

宛如地步子越來越慢,突然,停下。

月光下她溫宛動人,一雙眸子是那樣的明亮純潔,眼睛裏蕩漾著柔和而溫情的目光,像似訴說着綿綿軟語,纏綿而浪漫,含蓄而多情。

張琰的目光落在她白凈雋秀的臉龐,深秋,皎潔的月光灑在她臉上,一陣淡淡的紅暈漸漸浮現,唇邊渾圓的漩渦似有非有,她像月光一樣充滿神韻。交往這麼久,張琰還是第一次在月亮下這麼靜靜地欣賞着她。

她很美!神的美,不食人間煙火的美,水中白蓮,月之女神!

「這個……送給你……」宛如突然從外套下取出一件東西。

這是一條精緻的翠綠色條形圍巾,上面的平紋和蜂巢狀小孔,輕盈、靈動。棉棉的、軟軟的圍巾落在張琰手裏那一刻,他觸摸到了一種從未觸摸過的柔軟與溫熱。

「這是我在寢室織的,剛學……」宛如說。

張琰渾身的血液都在翻騰,他沒想到她居然這麼細心,會為自己織圍巾。這是他第一次收到女孩的禮物。張琰能想到一個女孩躲在寢室里,一針一線,遮遮掩掩去織這件織物時,得有多大的勇氣,每一根走線,每一次飛針,每一個蜂巢,又凝結著怎樣的情愫?那是她最至真至美的心絲。

月光如練,校園靜美。

「你知道嗎……有時我非常非常想你,每天一起床就掐算著時間,希望上天能安排我們晨跑時遇見,希望我們一起跑去,再一起返回。看到你,我的心裏就很踏實也很滿足。」宛如臉頰微紅,她說,「張琰,你要記住,在這個學校我一共有兩個好朋友,一個是你,一個是思雨。」

激動的淚花在她眼角泛起,在月亮下微微閃爍,晶瑩透亮。

「宛如……」一種從未有過的衝動如萬馬奔騰般齊頭並進,跟海潮一樣從張琰的心間噴涌而出,他渾身的血液都在急劇升溫,像一團烈火一樣燃燒着。真摯、純粹的感情交織著,纏綿著,兩顆年輕的心猛烈地跳動着,在美麗的校園裏,在情愫與荷爾蒙交織迭加的時光里,青春的萌動揮之不去。

一切是那樣的美妙!這種純粹的、聖潔的、不夾雜一絲一毫雜質的純情,在他們步入社會以及此後人生的跌宕起伏和命運沉浮中,愈加彌足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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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歸來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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