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哪裏的黃土不埋人?

第97章 哪裏的黃土不埋人?

時間一分分過去,電視機就跟抽風似的捉弄着他們,偶爾彈出的畫面瞬間又消失了。

「現在咋樣?說話!」已經不耐煩的李達富問。

他的話被風吹走了,李國妮用雙手把棉襖緊緊地裹在身上,蹦跳着跺着腳抵禦傍晚的寒氣,父親的話此刻完全成了耳旁風。

「人都死了嗎?說話!」李達富的腦袋在風裏就像個磕頭機,時而仰看天線,時而俯瞰女兒。

一聲怒吼讓李國妮如夢初醒,她急忙慌裏慌張地沖着窗戶對媽媽叫喊:「現在咋樣?」

今天的電視機像是得了病,中了毒,死活不出現圖像。何翠蘭知道李達富在屋頂的寒風裏站了這麼久,肯定已經暴躁了,她多麼希望電視上能跳出一個圖像,哪怕是帶着雪花點的病怏怏的圖像也行啊。

「媽,現在到底咋樣了嗎?有圖像沒?我都快凍死了。」李國妮問。

「有……沒……有一點……哎呦,又沒了……沒了……」何翠蘭本想說有,但一想到李達富從屋頂爬下來,要是看不到兒子所在城市過年的畫面,他肯定會大發雷霆,也便只好實話實說了。

「爸,沒有圖像!」李國妮仰面大聲說。她知道,要是爸爸聽不到她的話,她肯定又會被大罵一頓。

「什麼破玩意?他媽的連個節目都看不成!狗日的,強強跑那麼遠幹啥?哪裏的黃土不埋人?」這話李達富是沖着天線杆子說的。

他的手已經被凍得紅一塊,紫一塊,這時,指頭似乎也不聽使喚了,笨拙的跟乾枯的樹枝一樣。

李達富再次仰起頭看天線,又低下頭問女兒。他跟磕頭機一樣「磕」了這麼長時間的頭,脖子已經酸痛了。

粗鋁線繞成的那個圓圈還有圓圈上扎著的易拉罐仍然在風中飄動着,風越來越大了,天線晃動得也越發厲害,在風裏不停地大幅擺着。李達富像注視國旗一樣注視着這個圓圈和圓圈上的易拉罐。然後,又慢慢的一圈一圈轉動着杆子。

冬天傍晚的天實在太冷了,李達富的鼻子凍僵了,一滴清鼻滴溜一下掉了下來,他伸出胳膊抹了一把,又低頭沖着院子裏的李國妮大聲叫喊:「好了嗎?下面的倒是說句話呀?」

「媽……我爸問好了沒?」李國妮早已有氣無力了。

何翠蘭覺得房子裏的空氣越來越緊張了,屏幕上的雪花一點沒減少,圖像到底在哪裏呢?「沒……別急……有了……有了……又沒了。」她說。

「到底有還是沒有啊?」李國妮問。

何翠蘭不知如何是好,她知道李達富的耐心是有限的,甚至不敢去想像李達富發怒時的樣子。可是,眼前的雪花仍舊雜亂地閃爍著,嗞嗞的聲響就像一萬隻蒼蠅在嗡嗡亂飛,攪得她心神不定。

她真想把電視機給砸了,這個破玩意真是害人!轉天線調台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為此,她也被李達富罵過很多次,受過很多氣。每次轉天線時都讓她盯着屏幕報情況,可是,這撲朔迷離的信號怎麼能由得了她?一提轉天線的事她渾身的肉都會顫抖。

有次她終於反抗了,就給李達富說讓他看屏幕,她爬上屋頂轉杆子,誰知李達富卻輕蔑地瞅了她一眼沖着她說:「天線是啥?是電器!轉天線是技術活,你一個女人家能幹了這事?」

風依舊在吹,李國妮依舊站在院子裏傳話。何翠蘭可憐極了,也害怕極了,她知道屏幕上的雪花要是再這樣閃爍下去,李達富肯定會雷霆大發。看着這台不爭氣的電視機,她實在忍不住了,她真的需要發泄。她揮出巴掌怒氣沖沖地沖着電視機高高撅起的大屁股「啪啪啪」連拍幾下。

突然,電視里有了圖像。

「好了,好了!」何翠蘭高興地說。

「好了!好了!」李國妮趕緊沖着房頂的爸爸喊,聲音比剛才提高了很多分貝。

「我就說呢,咋還能轉不好?」李達富自言自語地說,然後沖着天線笑了笑,像是在跟它打招呼。這下,他才佝僂著背,小心翼翼地從梯子上爬了下來。杆子頂端的粗鋁圈和易拉罐仍在風中晃動着。

李達富像是完成了一項偉業,滿足而有成就感地來到房子。「咋樣?有沒有強強那裏過年的節目?」

何翠蘭哪裏還看電視內容?滿屏的雪花點早都把她的眼睛晃花了,把她的心也給攪亂了。李達富剛一坐到炕邊,突然,屏幕上「嘩」的一下又成了一片雪花,雜亂無章,叫人心煩。

「哪裏的黃土不埋人?我就不信在周王村能把人給餓死?叫回來!現在我就給強強寫信,叫他趕緊往回走!」李達富大步走到電視機前,猛地一下摁下開關。頓時,撲閃了好一陣子的電視終於成了黑屏,消停了。

妻子何翠蘭和女兒李國妮互相看了一眼,都不敢說話。

李達富狠狠地瞅了一眼電視機,又看了看妻子和女兒,一種無名的惱怒從他心裏升騰而起。

「翠蘭,過了正月你就去找媒人,叫人給強強說媳婦,多錢彩禮都行,準備一兩年就結婚、生娃。咱庄稼人就是庄稼人,世世代代還不都是這麼過來的?」李達富氣憤地說。

「哎……」何翠蘭應道。

這時張琰走了進來,他一進房間就問李達富:「叔,強強今年是不是不回來了?火車票確實太難買了,我的票還是學校老鄉會的同學幫我買的。好在,學生買票有綠色通道,拿《學生證》買,還是半價……」

「你是誰嘛?你是商品糧……你念了一肚子的書,我家強強沒本事,沒念成書,沒文化。」李達富把張琰睥睨了一眼,冷冷地說。

張琰的臉一下子紅了,燒乎乎的。這不是一般的紅,是紅到了耳根,燒到了心裏的那般刻骨。

他趕緊解釋說:「叔……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今年的火車不好坐。」

「不好坐?你不也回來了嗎?還是我家強強沒本事,他就是當農民的料!」倒騰了大半天電視天線,李達富渾身冷透了,這會才由外到里一點點恢復著。他正愁一肚子氣沒處發,不想張琰主動上門。

李達富瞥了張琰一眼,依舊說着風涼話。

「張琰,你別聽你叔說,他盡胡說哩,他弄了好一陣子天線,躁著哩。」何翠蘭趕緊打圓場說,「來,趕緊坐!你是不是快收假了?」

「嬸嬸,我明天走。我是來向你告別的。」張琰說。

「你真有出息,是個好孩子。到了外地你要照顧好自己,外地人咱都不認識,遇到個啥事你別逞強,村裏像你們這麼大小的孩子,我可都是看着長大的。時間長了不見面,有時還真得有些想念。」何翠蘭看了一眼李達富,繼續對張琰說,「可惜強強沒回來……不過,沒事,明年春節你們再好好聊聊。」

李達富蹲在炕沿上取出一支煙,點着。他的目光不時會瞟向張琰,心裏有着一萬個不服氣。

寒暄了一會後,張琰離開了李國強家。

「不就是考了個中專嗎?有什麼好炫耀的?」李達富滿不在乎地說。

「噓——」何翠蘭趕緊趴在房間的門縫裏朝外看了看,見張琰已走出了院子,才急步走到李達富跟前說,「小心被人家聽見了!孩子們都大了,你說話可要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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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歸來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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