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回 落荒野三旺訴別情 走亂市金柳報平安

報信的金柳，匆匆離開了白雲觀。

宏正也打定了主意，提起了背囊，剛要出門，三旺跑進屋來，問道：「師傅，咱們怎麼辦？」

太小兒看了三旺，問道：「你沒遇上麻煩嗎？抓咱們來了。」

「那些軍兵的搜查過去了。我才敢進來。」

「走。」宏正一聲令下，自己先出了房門，正迎住雲方。老道長看宏正要走，說道：「外面都是軍兵，你們隨我來。」

「不可。」宏正攔住老道長說，「你送我們出去，被他們發現，就不會饒過你和你的道觀。還是我們自己走。」宏正又對雲方道長這四天的關照表示了感謝。

雲方道長說：「情況緊急，別多說了，後會有期。」

老道長指引了路徑和方向，宏正出了白雲觀，避開一條大路，躲過幾處民房，走入荒野，無路可循，一陣急行，不知跑到了何處，三個人都喘的上氣不接下氣，宏正只好停下來歇息。太小兒雖然被三旺背了半程，也被顛簸的昏頭昏腦，似乎更累，往草坡上一靠，眼皮也不抬一下。

宏正知道太小兒剛剛的「鬼打牆」，消耗了體力，也不說他，把背囊墊在太小兒身後。扶著太小兒，也坐了下來。

宏正道：「看來李賢對曹欽有了防備，把皇宮保護了起來。可是他卻把自己的安危給忘了。

三旺道：「師傅，同樣是在皇宮，昨天你掐指一算，怎麼會把曹欽謀反算出來呢。」

「反則像逆，景色也不同，叛逆之人，失去了皇城裏該有的身份，他的靈魂有了下地獄的品級，在皇宮裏看，自然魂影昏暗，便輕而易舉地就會顯現出來。」

三旺又問道：「師傅，咱們就這麼走了，京城裏的事，是不辦了還是就算辦完了？」

「你說呢？」

宏正反問過來，三旺應道：「我看辦完辦不完也得走啊。該辦的辦不來，不該辦的還找上來了。咱們也不能回去了呀。我別的不在乎，就氣那皇上身邊的道人，他們在皇宮裏迷惑皇上，真給咱們道家丟人。」

宏正道：「這倒是該辦的。我也有意在這幾天，甄別這些道士，現在不行了。不過我和李賢說了，道士求取甘露，煉丹弄葯的，都是為了取悅於皇上。這些假道士，實在是欺君太甚。欺英宗老邁不懂。不過英宗還算冷靜，我說了一些道理，他似乎有所醒悟。但願他在歧途上停下腳步。如果李賢能再平叛亂，定能追究這些道士的來源，一旦查實，必嚴懲之。」

「師傅，太小兒昨天在武英殿外看宮女，他在京城找媽媽的心切，咱們走了，他找媽媽怎麼辦？」

三旺問出話來，也把目光轉向了太小兒。躺在背囊上的太小兒忽然抽搐了一下，三旺急忙按住了太小兒的手，太小兒忽然睜開了眼睛，一骨碌爬起來，喊道：「找媽媽，我找媽媽。」

「看你一驚一乍的。你是沒睡着還是又做夢了？」三旺扶住了太小兒問到。

「咱們怎麼怎麼走了，現在回去么？我還沒找媽媽呢。」

宏正也嘆道：「咱們到了京城裏，太小兒盡幫別人的忙了。自己的事都給忘了。」

「沒忘，我就是不知道怎麼找媽媽。」

三旺道：「你昨天不是找了嗎？你光看不行，還要問啊。你還能算，你算一算不就行了么。」

聽了三旺的話，太小兒真的把小手抬了起來。

宏正笑道：「你們又來了。算自己的長輩，你就不能隨便算，也算不出來。這和普通人不能算皇宮，平民百姓算不出皇上來，是同一個道理。」

「啊。」太小兒聽了師傅的話，把抬起的小手又放了下來，忽然又問道：「那我能算出來的，就一點不剩我媽媽了唄？」

「你真聰明。」三旺說，「以後你遇上了可能是媽媽的人，就掐指算一算，只要能算就不是。」

「那咱們現在回去么？」

「還回去幹什麼？咱們現在是逃離了京城，你回去就是再入虎口，咱們現在必須走了。」

太小兒一聽三旺這麼說，一臉着急的表情說：「那我找媽媽怎麼辦？」

三旺略一遲鈍，太小兒又轉向宏正問道：「師傅，那我媽媽怎麼找啊？咱們現在走了，不是不能找媽媽了么？」

宏正知道太小兒根本找不到媽媽，推說道：「你在京城沒有感覺，那就是你媽媽沒在京城，說不定咱們再往前走，就能碰上呢。」

「我有感覺。」

「你那是什麼感覺，你那是對京城的感覺，對皇宮的感覺，當然與邊地不一樣啦。」

太小兒臉上露出了不高興的表情，往後一仰，靠在背囊上，閉着眼睛，撅著小嘴兒，不做聲了。

「哎呀」三旺忽然喊道：「師傅，我們一走，恐怕白雲觀要有不測。」

「為什麼？」

「那軍兵來時，老道長為了保護我，把我說成是觀里的侍役。軍兵因為要搜查，對老道長說，侍役如果跑了，就問白雲觀要人。」

「你的身份沒有暴露，沒事。」

「不，他們說我昨天進了皇宮，認出我了。」

宏正猛地看了一眼三旺，又低下頭，冷靜了一會兒，突然問道：「京城是你的終點，應該是我們分手的地方，你不想回家嗎？」

三旺毫不猶豫地說：「我跟師傅，決心已定。」

「現在白雲觀有難，你應該留在老道長身邊。還有金柳，你也應該幫她。」

「師傅……」

三旺還有話要說，被宏正用手一擺，攔住道：「你這一行，也算全力相送了，你家裏還有老人，回去才是個完滿的交代。」

「師傅，我和你說過，我跟師傅北上，就不打算回去了。這是我爹也同意的。」

宏正緩和了口氣說：「那也不行。即使你不回家，也不能再走了。如果白雲觀道長容留，你就留在白雲觀，這是最好的結果了。」

三旺低下頭，嘟囔道：「我還是想跟着師傅。」

宏正也耐心地說道：「我不是和你說過嗎？遇上道觀，我可以給你引見。現在白雲觀是京城最大的觀宇，現在雲方道長有難，他也有意收你入觀，既是迫不得已，也是你的緣分所在。為了白雲觀和老道長，你也要見義勇為，挺身而出啊。」

三旺突然跪在宏正面前，他終於意識到了這是與宏正和太小兒的最後一別，兩行熱淚潸然而下，說道：「師傅，從你在釣魚島救了我們全家，我就一心跟着師傅。雪夜走杭州，巧言過鎮江，鹽城尋金柳，諸城平教亂。說鬼魂，贊三教。辯靈仙，斥偽神。斗瘟疫，避天兵。躲官軍，見皇上。這一路，何等的精彩，何等的輝煌，我幾輩子也得不到的，讓我這幾個月就都得到了。我知道，我經歷的艱險，不過師傅西洋經歷的零頭，我的見識，還不如太小兒餘興而發的夢多。所以我才想一心跟師傅走遍西域，能做一個道家的承後人，佛家的求學者，儒教的播種人，我心甘情願。可是如今，師傅一句話，我真如同身墜深淵的一般，心緒也直落千丈的一樣。

宏正看三旺淚潤滿眼，說的激動，勸道：「你有此心，為師就心滿意足了。到了白雲觀，同樣可以弘揚天道，教化眾生。我相信你是一個虔誠的人，也是一個智者，將來也會成為和諧三教的使者。

「師傅。」三旺忽然打斷宏正的話問道：「倘若老道長和白雲觀安全了，我還追你們來，行嗎？」

宏正笑道：「你看你，還是不甘心。」

「你說我要成為和諧三教的使者，我也會踏遍青山，去西域。可是師傅不收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三旺把話說了出來，臉上顯出了十分的委屈。

「我不是不收你為徒，而是咱們的機緣只能到此為止了。」

「不能再延續了么？」三旺不舍地問到。

「我急於回西域，就是因為在侯鎮時意外知道了天機。如果時間緊迫，恐怕沒能回到西域，我和太小兒也要分開了。」

「那我和太小兒在一起走不是很好嗎？」

宏正道：「太小兒有了一定的修鍊，可以另有考慮，你卻不行，需要在道觀里從頭開始。我們這四個月，也是緣分，即使是相知，也算是有過了機緣，其實我對你很認可，如果我是白雲觀的道長，我一定收你入觀，即使是現在，白雲觀也應該是你的歸宿。」

三旺聽了師傅的話，低下了頭。在他的經歷中，沒有誰能比師傅更神奇，沒有誰能像太小兒這樣更乖異，他的眼淚洗刷着他的不舍之情。

三旺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抬起了頭，表情也放開了，說道：「師傅，我知道你早就算出了我的歸宿。我也最怕有這一天，也想到了會有這一天。既然師傅替我着想了，我也會按照師傅的要求去做，道什麼時候，你也是我心目中的師傅。」

宏正看三旺想開了，笑道：「你一心修道，將來必有成就，只是你需先給家裏捎個信去，免得家裏老人挂念。」

三旺依依不捨，對宏正行了大禮，看太小兒又睡著了，也不忍叫醒。他撫摸了一下太小兒的臉蛋兒，眼含着淚，起身向白雲觀的方向跑去。

太小兒一覺盹睡，睡走了三旺，還蒙在夢裏。宏正知道太小兒又出靈了。也不打擾他。自己坐下來，身邊沒有了三旺，讓他也落下了淚。

太小兒自從昨天進了皇宮，看見了飄飄欲仙的宮女，找媽媽的心情與往日的也大不一樣了，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媽媽就要找到了的感覺，金柳來白雲觀報信兒，他也想到了應該問問金柳，可是情況急迫，金柳匆忙離開了白雲觀，這讓他心中有了一種莫名的失落感。太小兒靠在背囊上，想着想着，便脫出魂影，離開了師父，腳踏一縷白雲，眨眼間，便來到了京城上空。太小兒最熟悉金柳的形影，遠遠就看見金柳正在長安大街，和眾姐姐們引示平息叛亂死難者的靈魂。

「大姐姐！」太小兒向金柳喊去。

金柳聽見了太小兒喊聲，起身來到了太小兒面前，問道：「你怎麼來了？你師父他們呢？」

太小兒說：「我們已經出城了。」

「你們放心走吧，我這裏沒事兒。叫你師父放心吧。」

太小兒說：「我們要走了，我來就是問你，你見沒見過我媽媽？」

「怎麼。你找媽媽？你媽媽在哪邊兒呀？」

「不是在你這邊。昨天我進了皇宮，看見了那麼多的人。」

金柳笑道：「那可不是，皇宮裏的都是姑娘，皇宮外的，我誰也不認識啊。她叫什麼名字？」

太小兒說：「我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

「那她長得什麼樣？」

「不知道。」

「哎呀，你媽媽到底怎麼回事呀？」

太小兒三言五語，把自己的身世說了，金柳說：「原來這樣。我看你還是要你師父幫你，要不然，實在太難了。你一點兒頭緒也沒有啊。最好是你媽媽打聽你，我遇上了，就能告訴你了。」

「我師父說了，回大明，進京城，就能找到媽媽。可是，可是……」

「你師父說你媽媽就在京城嗎？」

「是呀，還說媽媽能來找我呢。」

「你這話怎麼才說，再說你媽媽不可能在皇宮裏的。你想找，就到人多熱鬧的地方去找啊。」

「哪裏熱鬧，我也不知道啊。」

「正陽門外就熱鬧。走吧，我帶你去看看。」

有金柳帶着，太小兒高興的又蹦又跳。他拉着金柳的手，悠來盪去，也有了少有的笑聲。兩個人穿過了正陽門。金柳突然回頭問太小兒。「你媽媽是普通百姓，還是有錢的人家？」

還沒等太小兒回答，金柳又接着說：「得，你也不能知道，我也是白問。」

太小兒「嘻嘻」一笑，問道：「那能找嗎？」

「能找。」金柳的話，也是隨口而出，他知道，即使太小兒說的是真的，那也是大海撈針。可是能讓太小兒高興，金柳的心裏也享受。

往日熱鬧的大街上冷冷清清，沒有幾個人走動，金柳知道皇宮裏的叛亂，京城裏也到處都在抓人。他抱起了太小兒，自言自語地說：「你來的不是時候。這是京城最熱鬧的地方，可是皇宮鬧事，這裏的人也少多了，現在還不如我家鹽城的早市呢。一對軍兵闖進了大街，金柳急忙躲閃，太小兒也跳上了路邊店鋪的門梁。回頭看，軍兵通過，驅趕百姓。路邊一公子，手挽一女，不及躲讓，被軍兵撞翻在地，那公子後腦，磕在路邊商鋪門前的石板台階上，頓時鮮血直流。

太小兒向金柳招了招小手，把她叫到了近前一看，公子身形躺着，魂影緩緩脫殼而出，魄形緩緩地站了起來，看了看自己的肉身，搖晃着身形，「嗷嗷」地叫着，追那軍兵去了。金柳指著公子身邊的女人道：「看來他們是夫妻倆。可憐這女人該孤獨了。」

太小兒說道：「要是他們有孩子，孩子也沒有爸爸了。」

陪伴公子的女人不見公子醒來，慌了手腳。她嘴裏罵着早已去遠了的軍兵，眼前卻不知如何是好。大街上有幾個行人圍攏過來，都告訴她公子不行了，讓他趕緊回家找人來。女人轉身剛要走，與正向這邊走來的一個老嫗打了個照面。老嫗抱着一個三歲的孩子，兩眼緊緊地盯着女人，她早就看見了公子剛才發生的事，更毫不留情地沖着女人喊道：「報應！報應！」

金柳聽了這話，知道她們認識。太小兒聽了，嚇了一跳，心想：人家都死了，怎麼還說這話。金柳看太小兒的表情很難看，知道這些不該讓太小兒知道。

「別看了，咱們還要找你媽媽呢。」

兩個人與老嫗擦肩而過，聽老嫗還在說：「你為了自己的新歡，連自己的孩子都不管了，自家老人都不管了，將來孩子長大了，看你怎麼面對你的孩子。老天有眼，叫你有這樣的報應。」

金柳聽到這，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她沖那女人罵了一口，急忙拉起太小兒的手出了人群。

「你聽明白了嗎？那孩子也是想找媽媽的。咱們還是趕緊找你媽媽去吧，不能看了別人找媽媽耽誤了自己的找媽媽。」

金柳想打岔，把太小兒的心思拽回來，太小兒卻執着地說：「這小哥哥找不到媽媽，將來不是也和我一樣么？」

「你就別想那麼多了。還是關心關心你自己吧。你要是不找媽媽，媽媽也不會找你了。你媽媽不要你了，你怎麼辦？」太小兒聽金柳這麼一說，緊走幾步，離開了人群。嘴裏卻說：「不能，我媽媽一定一定在找我呢。」

兩個人正往前走，忽聽前面路口有大人的喊聲和孩子的哭聲，金柳聽着聲音，是媽媽訓斥孩子的聲音。她拉住太小兒，說道：「前面又有情況了，咱們還是別看了，耽誤工夫。」

太小兒卻說道：「那不是人多麼，人多才能找媽媽呀。」

金柳被太小兒這一說，也沒了答應，只好任太小兒拽著走向了熱鬧處。

一個三歲的孩子，挓挲著兩隻泥手，嘴裏「媽媽」、「媽媽」地叫着，卻被媽媽打了兩下屁股。

「不讓你亂跑，你怎麼不聽，叫當兵的一腳給你踩死了怎麼辦？」

太小兒聽這媽媽的喊，說道：「這媽媽，太厲害了。」

金柳知道這對太小兒的影響又不好，說道：「媽媽愛孩子，才這麼管呢。你媽媽見了你，或許也會給你兩下呢。」話音未落，哭聲傳來，兩個人抬頭看，孩子媽媽抱起了孩子，貼著孩子的小臉兒，「嗚嗚」地哭着。

「怎麼媽媽也哭了？」

「當媽的就是這樣。」金柳說，「心疼孩子，打是因為親，罵是因為愛。」

太小兒看了，也激動起來。看人家母子擁抱，也想到了自己。

「剛才多危險，那些軍兵一腳能把你踩死。」媽媽還在說。

太小兒聽了這話，心裏忽然一緊，他想到了自己就是沒和師傅打招呼跑出來的。

「不行，大姐姐，我不能找了，我出來師父不知道，我不能讓師父着急。」

金柳聽了太小兒的話，高興地說：「對，媽媽心疼孩子，師傅也惦記着你。找媽媽心急，師傅找你心也急。你就趕緊回去吧，我看見了你媽媽，就告訴你，也把你的情況告訴你媽媽。」

「行，謝謝姐姐。」太小兒沒找到媽媽，聽金柳有這句話，好像找媽媽有了着落。高興地沖金柳擺了擺手說：「那我走了。」

「等等！」金柳叫住了太小兒說：「你回去告訴你師父，李賢沒事了。」

「現在他怎麼了？」

「現在他被王翱救出，擺脫了曹欽，隱藏了起來。」

「太好啦，我看他就是個厲害的好官，一定一定能打敗曹欽。」

「李賢暫時脫離了曹欽。已經和皇上聯繫上了。曹欽造反，一時還不能對付皇宮裏的禁軍，只要外圍來了接應，用不了多久，曹欽不跑都不行了，他的叛亂一定會被平息的。可是眼下，曹欽還在抓李賢的人。你們還在危險中。你們趕緊想個辦法，看怎麼辦吧。」

「那我趕緊告訴師傅去，我走啦。」

「等等！」

「怎麼啦？太小兒看金柳表情異樣，正向街口看去。太小兒也看見了，一個百姓邊跑邊喊道：「叛軍被打跑啦！叛軍頭領也被抓住啦！」

金柳一把抱起了太小兒，說道：「太好啦，這回你們沒有危險啦，你快回去告訴你師父吧。」

太小兒應了一聲，身影已經飄在了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