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幽靈酒吧

第二百零三章 幽靈酒吧

從這以後兩個人徹底反目成仇。安德魯一直在找機會殺死許亮,許亮卻像個鬼影一樣根本抓不到手裏,許多次眼看就要抓住了,帶着人一擁而上最後卻發現撲了個空。安德魯更恨了,發誓要把許亮碎屍萬段,即使是他的女兒盧鶯鶯也不放過。

周平聽完了這段長長的恩怨故事,忍不住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雖然剛剛經歷過沈氏鐵三角的互相殘殺,但是這個故事仍然讓他覺得如坐針氈。在和平環境裏長大的人很難體會海外華僑這種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他本來就謹小慎微,只想做個小百姓平淡了此一生,想到自己又被卷進這腥風血雨中,哪能不心驚肉跳?

盧鶯鶯冷眼看着他站起來,從鼻子裏輕輕哼出了一聲。周平聽見了她發出的這聲不屑,頓時漲得臉通紅,窘迫地看着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該坐下還是繼續站着,萬分尷尬中只好訕訕地問道:「怎麼了?」

盧鶯鶯一隻手緊握住胸前的鑽石十字架,大拇指掐在耶穌胸前那顆玫瑰鑽石上,冷笑道:「怕嗎?」

周平越發窘得厲害了,支支吾吾地居然結巴了起來,半天也說不成一句完整的話。這個時候,許亮端起手錶看了看,插嘴問道:「都九點半了,鶯鶯,你今天到底要帶我們去哪裏找屍體?」

「索韋托。」她帶着一絲挑釁的口吻答道。

「什麼?!你明知道安德魯和我們是死對頭,你怎麼把屍體藏在那裏?再說了,安德魯如果發現了屍體怎麼辦?你不怕他會燒了他嗎?」

看到許亮又驚又氣,盧鶯鶯覺得這才是正合她的心意。她越能讓他生氣,帶給他越多的麻煩,她就越高興,於是聳了聳肩膀,攤開手問道:「那現在怎麼辦?我們不去了嗎?」

「當然不能不去。」許亮斬釘截鐵地說道,轉過頭向花園盡頭的方向看了一眼,站起身來走到客廳靠近玄關的地方,對聚在那裏的手下人吩咐道:「馬上準備車,槍要帶夠,把花園小屋的門打開,把棺材拖出來。」

在四十多年僑居異國的生活里,許亮早就明白了命在旦夕這四個字的意義。自古以來財富和性命之憂就是密不可分的孿生子。在這座黃金之城裏,他雖然過着揮金如土的日子,但是無時無刻不被人嫉妒和算計著;自從為父母報仇沾上了黑幫之後,他就更清楚自己隨時有送命的危險。為此他早早地就備下了後事,在名下的每一棟房子裏都準備了棺材。

盧鶯鶯聽到這番話,臉色變得凝重了起來。「你沒必要把事情想得那麼嚴重,我能保證讓你安全回來。」

「那可是安德魯的老巢,」許亮拿出隨身攜帶的勃朗寧,拆下彈夾檢查了一下裏面的子彈,這才繼續說道,「你打扮成這個樣子,是故意要為難我嗎?」

盧鶯鶯一動不動地看着他,脖子上的鑽石項鏈閃閃發光。她當然知道索韋托是什麼地方,那裏不但是仇家安德魯的老巢,還是整個約翰內斯堡這個犯罪之都里犯罪率最高的地方。可是除了這個該死的地方,她想不出第二個地方可以放心地留下沈誠。當初為了找到這個地方,她想破了腦袋,動用了一切她能動用的關係,為此不惜低聲下氣笑僵了臉,這可是她這輩子為了自己都絕對不會做的事情。「你覺得我想害死你是吧?」

許亮的臉上突然露出了笑容,那是坦然的、毫不遮掩的嘲笑。「你什麼時候不想我死?等我躺進了給自己準備好的棺材裏,你一定會看着我的屍體哈哈大笑。」

盧鶯鶯臉色一下子變得刷白。她咬住嘴唇,從椅子上跳起來衝到他的面前,用手堵住了槍口,用力想奪過來。

許亮握住槍不放手。他的力氣遠比盧鶯鶯大,不過他不願意放手的原因卻並不是因為他怕死,他知道她並不想殺他。「鶯鶯,你跟以前不一樣了,當初你跟沈誠在一起的時候不是這個樣子。你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她,骨子裏的陰沉又像烏雲一樣飄了上來,烏壓壓地壓在眼底。他擁有一雙可以看穿別人靈魂的眼睛,在非洲的傳說中,這是可以召喚鬼魂的巫師的眼睛。當他用那雙眼睛對她施展解讀心靈的巫術之後,很快就確認了他想要的答案,於是那雙眼睛跳過她的頭頂直勾勾地望在周平身上。他本來一直窘迫地坐在角落的沙發上,這個時候也正好抬起頭,兩個人四目相對,周平立刻就被他陰森而冷酷的眼神逼得低下頭去。

「這支槍我現在還不能給你,」他掰開了盧鶯鶯的手,「現在我們趕快出發去索韋托,等到下午那幫惡鬼醒了,我們就更容易被發現了。」

最終進入索韋托的只有三個人:盧鶯鶯、許亮和周平。周平本不願意跟來,他既不會使槍,也不會打架,在這種時候只能成為其他兩人的累贅。可是無論他怎麼說,盧鶯鶯都堅持要他跟着。許亮手下開車送三人來到了靠近索韋托的一條街上就掉頭走了。三個人下了車,盧鶯鶯獨自走到街中心揮手攔車,很快就有一輛小巴停下。無論在哪個國家,年輕漂亮的女人總是不愁攔不到車。

三個人坐上了車,盧鶯鶯告訴司機去桑頓街。原本司機和他負責收錢的同伴看到許亮和周平兩個大男人跟着盧鶯鶯上了車,一臉的興奮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可是聽到桑頓街這個名字,滿臉頓時泛起壞笑,司機迫不及待地發動了車子,而那個負責收錢的傢伙則裝出什麼都明白的樣子,點了點頭,側過身子對後排的盧鶯鶯問道:「小姐,你是想找桑頓酒吧嗎?」

盧鶯鶯盯着他油光滿面的大黑臉和一頭好像被火燒過捲曲的短髮,明知故問道:「你知道在哪裏嗎?」

這個坐在副駕駛上的黑人突然爆發出一陣瘋狂的大笑,就好像盧鶯鶯問了什麼十分可笑的問題,這种放肆的笑聲讓周平極不舒服,感覺這個傢伙隨時會笑岔過氣去。「我當然知道在那裏。不過美麗的小姐,你去桑頓酒吧到底是要找誰?是我嗎?」他得意洋洋地對她拋了一個媚眼,嘴裏發出了一聲響亮的噓聲,隨之噴出的唾沫濺了坐在他正後方座位上的許亮一臉。

周平坐在許亮和盧鶯鶯後面一排,看到發出噓聲的黑人噴出的唾沫,差點一口吐了出來。許亮拿出隨身帶着的手帕擦了擦臉,冷冷地對前面的人說道:「你撒謊,在索韋托沒人能知道桑頓酒吧在哪裏,即使是安德魯也不可能!」

索韋托里沒有酒吧、餐廳、超市等等一切你能在正常的人類社區里找到的生活必須配置,但是你不能說這些東西在這裏就不存在。在現代社會裏,每個人都必須依賴這些東西才能活下去,就像魚兒需要水一樣,即使是窮得像住在索韋托里的人也不例外。在索韋托里代替這些東西的是人們的後院,說起來雖然是後院,但是其實不過是房子後面的一小塊空地罷了。窮人們在地上鋪一塊布,售賣雞蛋、香煙、酒、柯塔等等廉價物品,這就是超市;稍微不那麼窮的人會有一塊稍微比別人大一點的後院——空地,在那裏擺上幾張桌椅和幾瓶酒,這就是酒吧;如果桌子上不光擺着酒還擺着食物,那就是餐廳。總之,這是一些帶有很大隨意性的場所,隨時都有可能關閉。這裏的黑人實在是太窮了,以至於許多人一輩子手裏握住紙幣的機會都屈指可數,大多數時候他們只能打點零工賺些硬幣。那點微薄的收入根本不夠讓他們過上體面的生活,只能勉強餬口。因此他們一拿到錢就會迅速地花掉它,就好像那些紙幣上面有什麼用手一摸就會感染的劇毒,不趕快花掉他們就會馬上死掉。許多人用這點錢換取用工業酒精勾兌的廉價酒麻醉自己,還有人進賭場輸個精光,這些不計後果的行為都加劇了他們的貧窮,形成了惡性循環,這就是居住在索韋托里黑人們的現狀。如果他們某段時間裏把錢花得一乾二淨,那就沒有東西能夠支撐後院裏的小生意,只好暫時關門大吉了。

桑頓酒吧卻不在任何人的後院裏。它甚至根本就沒有固定的位置,但是在索韋託人人都知道它,就像安德魯的名字一樣如雷貫耳。這座酒吧就好像中世紀漂浮在大海上的幽靈船,一會兒出現在海面上,一會兒又消失不見了,所有人都在找它,卻又永遠無法看清它的真面目。桑頓酒吧就是這麼一個地方,它沒有主人,沒有確切出現的時間。當它第一次出現時,大概是七八年前的一個傍晚,索韋托的居民們要麼剛剛從城裏下班,要麼無所事事地在這裏閑逛了一整天,大家都在百無聊賴地思索著如何打發晚上的時間,一個20多歲的男人梳着一頭整齊而乾淨的臟辮開着一輛破得不能再破的二手車來到了桑頓街上。下車之後,他在大街中間支開一頂帳篷,從車上搬出十幾箱酒,接着又從附近的人家接來了電源線,打開電腦安好喇叭,隨着音樂聲響起開始扭動勻稱而健美的身子。他就成了一名DJ,而他的酒吧就這樣開業了。那些熱情洋溢的鄉土迪斯科和嘻哈Kwaito音樂很快吸引了一大幫無所事事又飢腸轆轆的人,大家一邊從口袋裏掏出很少的幾個硬幣從DJ手裏換來一瓶他自釀的酒,一邊跟着身體像水母般柔韌的DJ跳舞,熱鬧的場景持續了一整夜,直到有人用空酒瓶砸到其他人頭上才結束。這簡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夠讓這種聚會持續這麼久,吸引到這麼多人。通常DJ們沒有那麼多音樂可以播放,他們也不能同時唱歌和跳舞,更沒辦法搞到這麼多廉價卻美味的酒。當人群漸漸散去的時候,有人詢問DJ的名字,得到的回答是桑頓。

沒人相信桑頓是這個年輕人的真名,這是個謊言,但是人人都明白,而且人人都能夠容忍。索韋托最需要歡樂的聚會、令人忘卻一切的酒精、精彩激烈的音樂、和允許人們發泄和表達自己的熱舞,既然桑頓能給大家這些,那麼為什麼要去追問他的真名?反正他本來就不是這裏的人,將來也不會留在這裏。關於這一點大家深信不疑。因此沒人去追問他從哪裏來,住在哪裏,幹什麼工作,是怎麼搞到那麼多最流行的音樂和醉人的酒精。大家只知道桑頓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在這裏的某條街上出現開展酒吧業務,沒人知道他什麼時候會來,但是只要他一出現,大家都會蜂擁而至,把整條街擠得水泄不通,日以繼夜地瘋狂娛樂,讓桑頓收錢收到兩手發軟:他不光售賣酒精,誰要是能夠支付足夠的蘭特,他也會載歌載舞讓他滿意。可是聚會一旦結束,就意味着酒吧本次的營業結束,這個人立馬消失得無影無蹤,任何人也休想找到他,就好像他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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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藩市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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