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暗鬥
「尹刺史，這是十三司傳過來的最新密報。」揚州新政依舊在各地轟轟烈烈的展開，每天都有拿着戶籍領到最新地契的百姓來到各地衙門門口謝恩。揚州地狹民稠，人均十五畝的分配數量無法落實，但是對於這座商貿城市來說很多人都已經脫離了土地束縛，世代經商，再加上從事其他營生，使得農業人口的比重比起其他地方要小不少。所以在經過緊急計算之後，尹世恆定下的標準是人均十畝左右，如果有多餘的，按照薛洋的提議，建立民屯和軍屯。只是如此一來幾乎被剝奪了九成九的土地控制權之後，世家大族在薛洋那裏又沒有討到便宜，在經過一天一夜的緊急磋商，已然達成了協議。這也是向傑深夜之中匆匆來到刺史府的原因，而幾乎和他同時抵達的還有楊家楊啟懷和楊天成父子。
「楊主簿和大郎君也是有事要告知本府？」尹世恆和向傑正要說話，見到楊啟懷上前一步頓時問道。
「張開山已經和各大家族大商家們達成一致，決定從明日一早開始，在揚州整個地域內進行罷市，斷絕揚州及其周邊各縣城供給，藉此逼迫刺史府和主公低頭。」楊啟懷看了一眼自己的長子，楊天成當即上前道：「刺史，天成代表楊家和吳家等也都參與了此次密謀，此次張開山圖謀甚大，不僅僅是斷絕物資供給，甚至還指使部分家族聯絡周邊州郡，只怕絕對不僅僅是為了土地。」
「天道好輪迴啊。」尹世恆看了一眼楊天成，招呼眾人坐下之後道：「你們幾家是在主公面前掛了號的，不必擔心，只需跟着陳家和徐興夏徐家他們行動即可，剩下的可以不必理會。他張開山向自取滅亡，到時也怨不得旁人。」
「刺史既然胸有成算，那我就放心了。」楊天成拱手一諾，退出了刺史府，開始返回家中吩咐眾人明日一早照常開門。而楊啟懷則留在了刺史府跟着尹世恆趁夜調度物資，針對剛剛十三司遞過來的情報安排部署。
不過第二天一早尹世恆還是感受到了來自這些世家大族和大商家大豪門反擊的力度，整個揚州城在短時間內直接有一半以上的鋪面、作坊和酒樓等全部關閉，大量的物資流通通道被切斷，甚至張開山還利用這些家族幾乎控制着揚州一大半的行腳商隊和商船隊的條件，將原本應該靠岸卸貨的船隊全部開到了其他地區，直接讓揚州失去了外來補給。
如此一來，揚州五縣縣城瞬間斷了供給，無數百姓購買不到日常用品和糧食菜蔬，揚州城也開始瞬間大亂，商旅斷絕，物資短缺，讓那些對於土地不感興趣或者本身就是中小商戶的家族方寸大亂，一方面四處打聽到底出了什麼問題，一方面開始對刺史府的新政開始指指點點。
不過此時原本應該下達命令救市的嚴明卻被薛洋給攔住了，此時的薛洋親自接過了這場另類戰爭的指揮權，開始直接來到刺史府坐鎮。
「主公，此時如果不投入錢糧物資的話，普通百姓手中儲存的糧食只怕只能夠維持三到五日。」嚴明對於薛洋的舉動有些疑惑不解。
「世恆，你先不要理會這些人罷市，一方面繼續推進土地革新和清點人口，另一方面派專人配合向傑，十三司和聯合各地衙門，立即查處一批這些平日裏橫行不法不得人心的家族，抄沒家產，主犯和家中主幹給我全部逮捕入獄。」薛洋沒有理會嚴明的疑惑，反倒是對着身邊一臉沉思的尹世恆下達了命令。
「主公這是要借危機清洗揚州工商兩界？」尹世恆有些驚異不定，倒是旁邊的向傑有些興奮的笑道：「這些大家族幾乎沒有一家手腳是乾淨的，如此一來只怕很多左右搖擺的家族會看出揚州的風該往哪吹。」
「這是一場另類的戰爭，我們不能輸。」薛洋點了點頭，臉色有些嚴肅道：「此前我尚未反應過來，但是現在想想，是我小看這些人了。如果此時將手中囤積的大量物資糧食投入市面，只怕這些大家族依仗着手中巨額財富，會瞬間將其吞食殆盡，到時手中缺少糧食支撐，我等就再也無法制衡這些人，最終只能答應他們的要求。」薛洋此前的確是沒有料到在唐末的揚州，這些世家大族和商家豪族居然有這麼強橫的實力，聯手之下居然能夠逼得自己不得不親自出手。經濟戰在農業經濟時代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因為世家豪門手中掌控的物資有限，自身財力也無法影響整個市場，而且最重要的一點還在於在物資貧乏的時代，小農經濟註定了整個社會的經濟面還處在自給自足的狀態，物資流通緩慢，商貿發展的速度落後，再加上政府對於商業的壓制，重農抑商，使得他一開始也沒有將這些人放在眼裏。但是從今天白天揚州城內發生的一切看來，這些人在揚州這樣一個特殊的地方，只怕真的具備發動經濟戰的條件和實力。
「通知安叔，將歸順我們的商家商戶組織起來，一方面全力開市，維持物價穩定，必要的時候刺史府和觀察使府派人前往各處商鋪維持秩序，防止有人從中擾亂市場。另一方面——」薛洋說到這裏忽然一笑道：「給他們一個迅速崛起的機會，讓安叔密告他們，最大限度調集銀錢，聽候命令行事。既然這些人將寶壓在我薛洋身上，我也不會虧待他們，送他們一份大禮。」
向傑將命令記下之後讓身邊的親衛匆匆而去，去陳安那邊傳達命令。而一旁的嚴明和尹世恆則對視一眼之後道：「主公不出手救市，那麼就算是我等下屬的商家竭盡全力，只怕也於事無補。而且一旦刺史府沒有動作，張開山會以為我等沒有反應過來，只怕以後他們會更加猖獗，而市面之上的那些牆頭草也會隨之調轉方向，如此一來揚州會急轉直下，迅速蕭條的。」
「先生不用憂心，大亂才能大治，浴火才能重生。」對於經濟戰，薛洋雖然前世只是一個普通人，但是在那個知識信息爆炸的年代，自己掌握的常識都不是這個時代的人能夠比擬的。而且薛洋也有另外一番考慮，那就是徹底掌控住揚州的商界，如此一來才能夠先政治上一步，統一大唐的經濟和商業，為以後軍隊前出擴張提供足夠的財力支撐。
嚴明屬於正統的文人，對於經濟不甚了解，這一點他比起尹世恆尚且還差不少。不過在薛洋親自過問之後，嚴明也沒有多說什麼，在第二天就協調各地派出大量人手和十三司一起迅速查封了揚州五縣足足數十家鋪面，並且逮捕了上百人，涉及家族足有十餘家。隨後尹世恆以刺史府的名義宣佈了這些家族的罪狀，侵佔土地、殘害人命、侵奪他人財產，公然對抗刺史府政令。犯事家族被抄家，所屬財產全部充公，部分在查清事實之後返還給受害人。雖然刺史府和各縣縣衙公佈了這些家族大量的罪狀和十三司掌握的罪證，但是這股風卻還是迅速在揚州各地颳了起來。張開山等人在收到刺史府抓捕這十餘家商戶豪門的時候都是冷然一笑，採用武力打擊商家大戶只會進一步增加市面上的那些搖擺不定的中間商戶的擔憂，從而選擇關門歇市。如此一來自己不用費什麼口舌就能夠徹底聯手揚州大小商家，逼迫刺史府乃至於薛洋向自己低頭。
不過此時刺史府對於世家大族聯手罷市的舉動卻無動於衷，甚至在百姓搶購物資糧食的時候也只是派人在部分開業的店鋪門口維持秩序，楊啟懷還代表尹世恆和選擇開業的商戶家族開了個會，以刺史府的名義要求各家各戶不得在此時肆意哄抬價格。但是當天的物價還是飛速上揚，比起之前足足漲了近兩成，而且還供不應求。市面上忽然出現的擁有大量錢財的人幾乎是在各地同步搶購物資，使得陳家為首的商戶原本足夠供應一天買賣的糧食大米菜蔬水果不到半天時間就被徹底買空。
「興夏，你們準備的物資還能支撐多久？」傍晚時分，徐興夏和陳安等舒州起家的核心商家家主來到了刺史府見到了薛洋。
「主公，糧食目前尚且充裕，甚至因為提前佈置，天明家的食鹽也都已經調配到位，充足供應。只有菜蔬等日用品我等的商貿渠道比不得本地商家大族，被他們搶了空子。」陳安在眾人坐下之後有些擔憂道：「而且主公應該已經猜到，如今市面上如果只是普通百姓日用購買，就算是揚州店鋪再關閉一半，我等數十家大小商戶聯手也足以確保百姓所需。然則今日上午，各地均有急報，有陌生人攜帶大量銀錢，搶購糧食布匹食鹽，甚至菜蔬這等不易保存的物資也被他們一掃而空。」
「郎君，此乃張開山等人故意而為，就是想利用手中錢財迅速耗盡我等手中的庫藏，從而逼迫郎君向他們低頭。」徐興夏一抱拳道：「而且這些人大肆收購物資之餘還哄抬物價，使得我等原本的籌謀都盡皆失算。」
「從明日開始，執行價格差別政策。少量購買的百姓執行原價，超過一定重量限制的大買家則提高價格，逼迫他們無法一次性購買太多物資。」薛洋點了點頭，但是臉上卻笑道：「世恆向傑，你二人將查封的物資糧食全部就地移交給興夏他們，增加市場供貨量。另外派出足夠的人手，對於串聯收購的那些人不要手軟，直接以擾亂市場哄抬物價的罪名先給我抓起來。」
「同時，打擊各地不法商家之舉不要停。」薛洋見到徐興夏欲言又止擺了擺手，他知道對方的心思，作為商家豪門的家主，他的見識比起尹世恆都要超出一籌，已經嗅到了張開山等人的目的所在，但是此時出手還不是時候，所以薛洋依舊是盯准了向傑和尹世恆兩人繼續道：「刺史府是此時最忙碌的衙門了，各地查封的店鋪土地作坊，在審判之後要立即折價賣給我們的商家。具體那些家族能夠接手，安叔，你和天明、興夏草擬一份名冊和世恆商議，儘快處置。」
「主公之意是？」嚴明有些疑惑不解道：「此時將這些店鋪作坊賣掉，也是於事無補啊，府庫現如今可不缺錢。」
「這不是錢的事，而是幫助興夏他們趁亂切入這些本地商家原本佔據的地盤和市場。」薛洋搖了搖頭冷笑道：「既然他們想罷市，那也好，選擇罷市容易，但是想要開市，那就不那麼容易了。」
「郎君放心，此事於我等而言是天大好事，我等定會派遣足夠的人手迅速接管這些鋪面酒樓和作坊，儘早復工。」徐興夏起身一笑，顯得有些興奮。不過他這一句話倒是讓薛洋忽然想起了什麼，也是跟着起身道：「十三司從今日起，讓陳武盯着這些世家大族內部的奴役，設法調動他們離開原本的家族，各地衙門做好準備，既然他們想鬧，那也隨他。興夏你們不妨提高一點這些奴役的工錢待遇，然後把消息散播出去。」
「主公好厲害的算計，如此一來只怕這些大家族內部會徹底大亂。」陳安和向傑對視一眼之後同時一笑。而旁邊的尹世恆則和嚴明搓了搓手，雖然薛洋只是短短的一句話，但是在場的人無一不是心思敏捷之輩，只是一瞬間，這些人心頭都已經有了定計。
「好了，明日關門的商家只怕不會少，你們趕緊回去調度人手和物資吧，必要之時可以和陳燁商議，讓他將後勤部囤積在揚州渡口和各地府庫的糧食先借調給你們，總而言之就一條，這些人想玩到什麼時候就陪他們到什麼時候。」薛洋見到所有人都明白過來，也就不再追問，有嚴明和尹世恆在，而且十三司更是向傑和陳武兩人坐鎮，好戲只怕很快就要上台了。
「主公，十三司急報。」陳安等人離開刺史府，向傑在臨走之時接到了陳武匆匆送來的急報。
「這個張開山，居然開始暗中輸送錢糧去楚州和滁州。」向傑將急報接過來掃了一眼遞給了薛洋道：「要不要通知高濟在和州戒備？」
「戒備？為何要戒備？你馬上去找陸翊，想辦法設計，給張開山挖個陷阱，坑他一次。」薛洋冷笑道：「記得告訴陸翊，把那些錢糧都給我一點不少的帶回來，張家看樣子是沒有存在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