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3章

第643章

春橋齊江藜,山外有小樓。起簾鈎,偷閑花看了。

湖暈凌波,拂欄放舟於地。履陷淺淺一籬窪。風吹袂擺,仡然觀籟鳴林谷相應。

旁連嶺帶長川,芳林列於軒庭,清流激於堂宇,可以累心處斗盡。山行乘興,聽泉濯暑,直上祀壇。忽涌雲氣漫空,覺冰綀微冷。

他踏生苔長階,玄衣如曳霧雸,步履輕若飛白拂上,似游雲之蔽日斂目屏息。蒞危台,旁觀雲水俱白,俯眺芻狗蒼生,諸弟子於茲,為首是所尋者。桓琊神情散朗,上陳盛德之美,下吐納風流轉佳,含笑應同門道友,至燕十一身前,述來意已道。

「願受命。」

彼時嚴寒霜劍相逼,他來得不及時,一雙手只握住落日的餘暉,晦暗的紅點燃了滿樹絢爛而糜爛的花。

烏衣望蝶君晨起燒了一壺水,一把茶葉撒下去,聽着翻騰的聲音,才能稍有平靜的時刻。他帶着一張猙獰的鬼面,遮擋住的面龐像是一個枯萎而昏暗的夢,帶着無法窺視的隱秘。

他坐在案桌前凝神,過了一炷香才動身翻出許多塊刻了任務的木牌,烏衣望蝶君動作緩慢地一塊塊擺放好,整齊劃一。

等著有人來時,他也脫離了沉鬱的氣息,漸漸如雕塑蘇醒一般泛起了生氣。

一雙鷹眸躲在面具后打量,他忽的笑了,嗓音帶着一些沙啞:「來的好早,這樣不錯,比往年的好許多,那一批真就倦怠得不行。」

烏衣望蝶君起身,腰間懸掛的許多串鈴鐺作響,他取了一塊上刻有「崑山夜光」的牌道:「崑山夜光整理藏物,勞煩。」

自兩年前那場突襲,花間派大受打擊,浮於表面的物件幾乎洗劫一空,好在內里還算完好,畢竟如此大宗,若真只一次便被擊倒,那才有問題。

而自那之後,玉樓春也開始忙碌起來,大多都是在外面的秘境之中,想來為了重新填充庫存,廢了不少功夫。只是一下做的太過,充實是充實了,也放不太下了。

……只怕過段時間還要擴建一座,玉樓春那幫子人明明都是大家子弟,但都好像窮瘋了一樣,成日裏不是屯這個就是搜那個的。

管庫房的弟子都要哭了。

送離了如花骨朵一般待綻的少女,很快便又來了一位,他抬眸玩笑道:「千鶴這名字,想來與賀子冉那傢伙很投緣,師妹不妨去那轉悠轉悠,指定能從你賀師兄手上敲點好處。」

「你的任務是去青州佐助那裏的內門弟子獵殺靈獸,去到那裏,給了牌子,自會有人來引你去見。」

劍宗倒是一如既往的風格,寶劍鋒從磨礪出,能讓新弟子跟着他們一道歷練歷練想來也是好事一樁。

烏衣望蝶君想着,待人領了任務離開后低頭翻了翻剩餘的牌子,才發現其中十有七八都是來自劍宗的任務。

烏衣望蝶君:「……」

枝上黃鸝愉悅地鳴叫,牆外寒梅在日光下像是鍍了一層金,就像忽然有錢發了不知道有幾十個任務的劍宗一樣,孤高刻苦的設定當即粉碎無疑。

門前高砌的木塊皮子上覆了薄薄的嫩草,似是生了癬,又許是蔓開的腥臭綠氣。盎然與春意在瞌目中殆盡,青山百花,比不過遲起一柱香的睡意。半眯着眼睛推開窗子,倒叫暖風吹個透徹,去了睏倦。他常嫌密宗校服貪涼,回回西風一吹,皆激個寒顫,便添了件黑色海清披在身上,壓一壓涼氣。

靠在桌旁點齊了佛珠,便串在手腕子上,他向不喜袒露胸腹,只化作個平凡的中原和尚,喃幾齣佛陀賜下的真經,晃悠悠地朝指定地點行去了。

腰間別着被刻成蓮花的令牌,拈幾顆珠子,透過晨露與葉紋的間隙,瞥見於清早便守在密宗的值班前輩。抬手將發嫩芽的枝丫子別去身後,仍是那副與初春相稱的笑面,隔出幾步的位子,溫聲說道:

「恭安,西風將近,師兄注意防寒,莫要虧損了身子。」

「特來領取宗門任務,還望師兄告知。」

「……勞煩跑一趟青州劍宗,那裏有一處陣法還待修繕,領了牌子就可以出發了……」

烏衣望蝶君說罷,打了個哈欠,他窩著看向男子離去背影,方才聽其自報姓名時心中便有困惑,謝家他只記得應水允山二人是在花間,卻沒有聽過謝不敏此人。

想來是這兩年才來的?

不再細想,他只當是旁系子弟不知主家規矩才來的花間,畢竟謝家不出世已然許久,都快成了修真界的共識。

陽光正好,身子骨也懶洋洋地,動一下便有清脆噼啪聲響起,他掰了掰手指節,預備着稍作歇息。

他在座上小憩片刻,神思有些紊亂,夢裏光怪陸離,一條望不見盡頭的血路鋪在面前,連天空也是無數張鬼面目視。

片刻驚醒,視線朦朦朧朧,他抬頭凝視許久才緩聲道:「姓謝?謝應水和你什麼關係?」再細探,卻發覺並非前面幾位弟子一般非是築基便是練氣的修為。靈氣如石沉大海,只泛起一圈圈微不可見的水花。

金丹……烏衣望蝶君眯上眼,他好似一瞬間從怠懶的狸花變作獵食的猛虎,舒開滿身尖刺,又一時心頭酸味,故而敵視。

未曾聽聞,何時花間有了這一號人物?

他迷茫,這名男子好似一道他身前溝壑,喚醒他的內里,使他不得不睜開眼,這才判斷出越人語叫他來此派送任務的用意何在。

怪道無人怨他來遲一步,原是他與花間已然互相都不了解。

「你是謝家人么?」他問,如若真是,謝家便是有了四名子弟來了花間,除去先前那位,這一位金丹修為更讓他警覺。

……謝家,是否意味什麼?

烏衣望蝶君不再想,他抬手遞了一塊木牌:「既然修為如此,就不好讓你和那些新弟子一樣跑跑腿了,不如去江州一趟,清剿魔修。」

「是,師兄辛苦。」

應非垂下眼瞼雙手奉過木牌,腦子裏卻胡思亂想了起來。藏經閣啊…他在心底嘆了一氣。宗門的路還認不大全,先前去過一兩次的,應當不會迷路。應非心裏躊躇了一下,並不十分有把握,但到底是沒多麻煩師兄們,也沒急着去完成任務。

既是整理灑掃的細緻活,還是換身衣服的好。青白的弟子服是好看的,卻不大耐臟。也是,修仙之人御劍駕鶴,衣袂飄飄仙風道骨,自不必考慮這等俗事。

應非也嫌自己無聊,凈是些沒用的思緒,索性一笑了之,先回屋換了身深色的練功服,麻利繫上牌子便去了藏經閣。

先生說書是世間最有用之物,他卻不能全然認同。

固然書是好東西,但若單用眼睛看,抑或用在歪門邪道上,也不見得有什麼好用處。用手撣去舊書封面上的灰塵,漫天揚塵便嗆得他直皺眉。

應非捂住口鼻揮去亂塵,嫌半蹲的姿勢太累,乾脆雙膝觸地,直腰跪坐從下層開始歸類整理。

一面倒笑自己:「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不知值不值了書中黃金屋。」

他被魚迴風塞了一口豌豆黃,味道不錯但是不符規矩,皺褶眉頭嚼吧嚼吧咽了下去,乖乖的叫顧渺閑揉了揉腦袋。

「謝謝師兄。」

那墨點凌亂的灑在紙上,叫人不經想起自己練字的時候那爬滿紙面彎彎曲曲的墨痕。

玹羿素來話不多,瞧這也木訥的很,這任務瞧著都不是什麼難事,但飛鴉役做事不論什麼時候都不能放鬆戒心。心中默念了兩邊穆統領的教誨,向後退了兩步沖顧渺閑稍稍俯腰算作鞠躬道別。

他一路趕到春風拂檻,路上的春花風景於他毫無意義,停立於門庭之前,將飛鴉役的鐵牌展示給接待者。

「飛鴉役玹羿,按照約定前來取物。」

千鶴接了牌子,又恭恭敬敬應下了,指腹摩挲一輪玉牌表面,她正愁沒理由溜出雲州,這次任務直指了青州,她倒還省了心思去爬窗攀牆。

原是日麗春和,清風徐徐,千鶴謝過了烏衣君,滿腔喜悅轉身就被張死魚臉澆滅了半腔,偏偏那人若無其事般同她問早,她怔了半晌,眉角一挑,頗有詫異之意。

——喲,太陽打西邊起了?

「謝公子今日——倒挺會討人喜歡。」

她半斂了眸,眼角帶笑,端著遠山青雲的調,話裏頭卻不怎麼客氣,經過他身旁時,還特意放停了腳步,絲毫不掩目光打量了他兩眼,便順手將今早包的馬蹄糕丟進他懷裏,只落了一聲笑:「成,回頭找你玩。」

她隨性慣了,也不管謝不敏愛不愛吃這個馬蹄糕,離別前丟給了他,也沒等他下句話就溜了,滿腦子心思呀全兜兜轉轉飛到青州小吃里去了。

雲州到青州是有些遠,千鶴路途盛京繁華之地,遠望之處,雲霧繞山巒,她便曉得青州快到了,那些小零食離她不遠了。

青州百姓安居樂業,和樂融融,她踏山道一路向上,幾經輾轉,直至雲層漸近,有人在前方駐守,千鶴回望身後路階,再憋不住心裏一句罵:呸,這路!忒長!

她露了系在手腕處的玉牌,便朝守門弟子直接了當說明了來意:「花間派弟子,領命前來協助弟子獵殺靈獸。」

畢竟,早點做完任務,早點吃喝玩樂去可不是?

頷首致謝,吝嗇得連個謝字兒都不樂意多言。

只看他,恭敬著,接牌納袖。只是相觸時,指尖輕輕往他掌心懟一片桃花瓣。

聲兒淡淡的,近乎聽不見。

:"有勞。"

黃鸝聲兒入耳,是嬌俏小女兒講話了。他腳步也不停,只是稍放緩些,目下沉過幾分頹喪,卻又儼然露出萬物與他無乾的出塵假模樣。眉梢一動,輕輕一挑,說出的話、端的神色,一時判若兩人。且聽吧,這雲淡風輕模樣下頭,藏着的話兒盡如同酸水兒浸過。

:"謝某素日不討喜,姑娘說的極是。"

接了馬蹄糕,他心下詫異。

既是不討喜,何苦送點心來擾他,平白亂他心思?如此思索,平添哀傷,倒不如不想的好。噤聲,漠漠,藏入袖中,便去了。淡淡來,淡淡走,恰似其人,涼薄。蹬足逆風而往,山風鼓動袖袍,墨發紛紛亂擾。仙風道骨尚不足,卻儼有飄飄然羽化而登仙之意。

——奇也怪哉,世間這樣紅塵滾滾,偏惹不臟這謝郎。

青州煙火氣重,綠水人家,燕兒初飛。

較之如此盛景,他更貪戀雲州縹緲險峻,更愛嶙峋酷石、異獸奇花。與其說他愛雲州,更不如說,他是不愛熱鬧、不愛紛擾。只憑往人群里一站,就如白魚游在紅魚群里,說不清道不明的怪滋味兒。也不知,是別個排斥着他,還是他排斥着別個。

到了地方,他定了腳步,扯出個淺淺笑臉兒,溫潤模樣,顯了玉牌。

:"花間謝不敏,特赴貴宗修繕陣法,勞煩。"

「前輩,我想留下。」

她眨眨一雙水靈的眸,看一眼封西遙,又望向林夜關睫影

:「我躲得快,不會給前輩和封前輩添麻煩的。至於我師弟…」

她鬆開手,呼之欲出的心緒被按捺在隱秘之處。她轉身看雲祈,少年姿容逐漸長開,青眉水目,似柳風姿,端的是俊秀溫雅模樣。但對着他,周九思總無端生出為人長姐愛操心的毛病來。往常雲祈定是與她一道而行,但今時情形與往日不同。少女微蹙遠山,低聲言

:「雲祈,你呢?」

段暄眼中怒火乍現,奈何這異象已然超出了修者能控制的範圍,即便是大雍最尊貴的公主陛下也無力更改,她唯有逼音成線向千鶴二人道:「若是失散,切記先保護好自己!」

如此一句,幾人便也如方才唐嵐二人一般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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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不敏:

你四周儘是參天古木,鬱鬱蔥蔥的枝椏橫插蓋住頭頂天空,只有一些縫隙昭示著方才所經歷並非虛假,異象仍在向外擴張,狂風仍舊呼嘯於天際之上。

身邊是破碎的木舟和散落着已然破碎的符咒,唐嵐捂著腦袋晃了晃,他小聲嘟嘟囔囔著爬起來跑到你面前:「謝郎!」他還沒說什麼,就瞥見什麼似的忽然叫到,「你受傷了,為什麼不出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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