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王屠夫

第五章王屠夫

王屠夫名叫王建設,並不是一個殺豬宰羊滿手血腥的屠夫,而是一個在本市中級人民法院工作三十餘年的老法警。自從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制度改革后,執行死刑就由武警官兵改成法院法警,王建設也就成了新一代劊子手中的一員。究竟他親手槍決過多少人?被問及此事時本人卻閉口不言,神秘兮兮的從未透露過。

王建設並不像印象中的殺人狂魔般冷漠陰鷙,反而相當健談,為人也和和氣氣,跟街里街坊相處都十分融洽,誰家有個困難需要幫助,他都施以援手。這不,聽說鄰居家孩子出了事,二話不說就跟着趙鳳聲來到了笑笑家裏。

趙鳳聲和王建設依照李半仙的辦法,輪流在孩子額頭貼了一陣,不斷喊着他的名字。趙鳳聲感官還算靈敏,但沒察覺出穢氣這種東西,只是覺得孩子額頭滾燙之餘夾着一絲寒意。半個小時之後,笑笑也終於回歸正常神態,哭鬧了一會就酣然入睡,讓杜家人對他倆感恩戴德不住連連道謝。

此刻外面的瓢潑大雨已經變為淅淅瀝瀝的小雨,這種夏日裏難得的清涼天氣最適合蒙頭睡大覺,可趙鳳聲和王建設不敢馬虎,每人搬了把凳子坐在杜家門口,一左一右,就跟秦叔寶和尉遲敬德倆門神一樣,防止穢氣殺個回馬槍。

趙鳳聲深深吸了一大口沁入心脾的水氣,感覺從頭到腳都清爽幾分,掏出煙來遞給面目憨厚的王建設一根,笑道:「王叔,累不?」

此時已經是深夜,年過半百的王建設接過煙后捶了捶酸痛的後背,微笑道:「咋能不累呢,年紀放在這,不能和你們年輕人比。」新筆趣閣

王建設長得慈眉善目,說話語氣也是清風細雨,和膀大腰圓橫眉豎眼的劊子手絕對沾不上邊,趙鳳聲記事起就沒見他發過脾氣。不過聽老人說起過,八十年代末時,王建設和三個通緝犯不期而遇,沒等三個悍匪開火,王建設就掏手槍搶先扣動扳機,一槍一個,槍槍爆頭,下手狠辣果決,回來后還榮獲個人二等功。

這也就是李爺爺所說的關公夢中不睜眼,睜眼便殺人?!

直到現在,趙鳳生也很難將眼前的老好人跟劊子手印象重疊在一起。

趙鳳生掏出印着豐乳翹臀外國女郎的打火機,幫王建設把煙點燃,好奇問道:「王叔,當初第一次殺人時,害怕不?」

王建設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煙民,只不過實在是提不起精神,深深吸了一口,雙目明亮了幾分,感嘆道:「咋能不害怕呢,第一次扣動扳機時手都直哆嗦,當時不懂裏面的道道,血直接噴濺了一臉,害得我幾天都睡不着覺,吃不下飯,接連瘦了十幾斤。現在的小姑娘不是都喜歡減肥嗎?我正尋思著退休后是不是開個減肥店,把那些槍決罪犯后的照片往那一擺,啥大胖妞看完后都得給她整成柴火棍子。」

趙鳳聲伸出大拇指贊道:「這招絕。」

王建設帶有笑意說道:「生子,要不咱爺倆一起干?」

趙鳳聲略帶懼意打個機靈:「我怕先把我先到大名府報道去。」

大名是本市轄內的一個縣,最出名的就是精神病院,趙鳳聲這麼說,也是帶了玩笑的成分在裏面。

趙鳳聲輕聲道:「叔,我記得你最早不是給領導開車嗎?好好的工作放着不幹,咋稀里糊塗吃上這碗飯了?」

王建設吐出濃郁的煙霧,平靜道:「當初我娘患了癌症,想讓她老人家換個好點的醫療條件,那時候槍斃人有補貼,摟一槍能換二百塊錢。我尋思著反正都是該死的人,我不殺別人也得殺,就硬著頭皮上了。」

趙鳳聲望着對面高樓大廈裏面的通明燈火,總是感覺和簡陋寒酸的老街相差了一個時代,揉了揉額頭,將這抹恍惚趕走:「那時候槍斃人打哪?有一槍沒打死的沒?」

王建設答道:「除了有兩個民族需要尊重傳統需要打心臟之外,其餘的都打腦袋,那時候用的是半自動步槍,用鉗子把子彈前面的尖頭剪掉,這樣犯人能走得快一些,瞬間斃命,咱也能圖個心安。記得臨省有個同行說起過,當初有個人打了三槍沒打死,到了爐子裏還動彈,嚇得他以後再也沒幹過這一行。」

趙鳳聲撇了撇嘴,「這碗飯還真不好吃,女的在旁邊不得嚇出的好歹?」

「女的?」王建設略帶嘲諷意味看了看他:「以前把死人拉到火葬場,都是部隊里十七八歲的小姑娘過來剝人皮,拿去給重度燒傷的人用。你可沒見過那些小姑娘出手,真霸道!脖子一刀,手腕和腳腕各兩刀,側身一刀,整張人皮就剝下來了,看得我肝都直抽抽。原本還對一個長得不賴的小女兵有想法,哎,看完后,直接讓我對女兵打心眼裏發怵,能離多遠就離多遠。」

想到了萬里之外那幾個外國娘們的殘酷手段,趙鳳聲很認同的縮了下脖子。

趙鳳聲趕緊轉移話題:「叔,碰上過啥邪乎事沒?」

王建設搖了搖頭:「沒。懂行的都說我們這類人百鬼不侵,萬邪難入。」

趙鳳聲點了點頭,就像李爺爺昨晚所說,殺人多的煞氣重,尤其是心懷浩然正道的煞氣,最能驅鬼辟邪。他在李半仙那略微涉獵過一些星象學,四象中的西官白虎主殺伐,煞氣最重,凡有此命格的人往往能鎮壓萬鬼。

趙鳳聲問道:「叔,槍斃人時有沒有碰到過視死如歸的生猛傢伙?就是高唱着老子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的那種?」

「視死如歸是形容英雄好漢的,可不是用來形容罪惡滔天的犯人。」王建設輕輕一笑,先糾正他的用詞不當,思索片刻后沉聲道:「記得九幾年時槍斃過一個流氓團伙老大,殺了人被判死刑。旁邊人都嚇得屎尿流了一褲襠,唯獨他在那跟逛菜市場一樣,在去刑場的路上東張西望,還跟我們嬉皮笑臉,說旁邊哪個娘們屁股大,哪個娘們胸脯高。臨刑前卻死活不跪,說上跪天地下跪父母,不能對我們軟了骨頭,旁邊的同事用槍托快把他膝蓋打爛了也用單腿站着,最後實在沒轍了,兩個人上去按住他肩膀,我才一槍趕緊把他撂倒,硬氣得很。」

趙鳳聲盯着面前潺潺流水,神情恍惚道:「是騾子吧?」

衚衕里的路面都是中間高兩邊矮,這樣方便排水,即使是面臨再大的洪澇災害,老街裏面也沒淹過,這要得益於當初建造時古樸而有效的方式。只不過趙鳳聲幼年時頗有微詞,因為他那會愛彈玻璃球,這樣的凹凸不平的地勢根本沒法讓他縱情恣意玩耍,只好跑到幾百米外的學校水泥地上彈來彈去。

王建設嗯了一聲,嘆口氣道:「以前就怕你踏上他們的不歸路,直到你當兵走那年我們心裏才踏實。你爺爺是國家英雄,不希望你走歪了,生子,我們從小看着你長大,雖然打架鬥毆沒少干,但都清楚你心眼不壞。你這次回來,身上的氣又正了一些,這消失的三年之中,經歷了不少事?」

趙鳳聲明白一身血腥逃不過對方老於世故的雙眼,自己能嗅到王叔身上的煞氣,而活多年的老法警,肯定也能察覺到自己身上不同尋常的氣息。趙鳳聲搓了搓粗糙的雙手,毫不隱瞞道:「服從組織命令,在巴格達幹了三年,手上沾了不少血。」

王建設拍了拍他的肩頭:「那是光宗耀祖的事,走上了正路就行,叔看好你。」

雨停。

天上露出魚肚白。

趙鳳聲又進屋看了看孩子,發現笑笑依舊在酣睡,神態安詳,身上的穢氣像是被清除的乾乾淨淨,便和王建設各自回到家中。

在沒有靠背的椅子上坐了一晚上,哪怕是身體素質不弱的趙鳳聲都感到一絲疲憊,打開上世紀最為流行的錄音機,裏面播放出有些模糊的天籟之音。

裏面播放的不是耳熟能詳的流行歌曲,而是被奉為國粹的京劇。受到李爺爺的熏陶,趙鳳聲近幾年也迷戀上了韻味醇厚的唱腔,尤其是酷愛馬派創始人馬連良老先生的唱功,雄渾中見俏麗,深沉中顯瀟灑,奔放而不失精巧,粗豪又不乏細膩。

李爺爺說過,雖然只有梅蘭芳和程硯秋兩位堪稱大師,但那兩位都是旦角,如果說到老生,四大鬚生排名第一的馬連良老先生堪稱老生中的魁首。

現在收音機里播放的,正是梅蘭芳和馬連良兩位宗師聯袂合唱《四郎探母》,趙鳳聲聽着略顯失真的千古絕唱,跟着一起拍腿而哼。唱到馬連良扮演的楊延輝時,渾厚精巧,唱到梅蘭芳扮演的鐵鏡公主時,清亮圓潤,很有一股專業票友風範。

正當趙鳳聲陶醉其中,桌上的手機「嗡嗡」轉起了圈。

趙鳳聲拿來看到了上面熟悉的電話號碼,皺了皺眉,又緩緩放回原位。

此事正播放到《坐宮》選段,趙鳳聲跟着輕聲哼唱:「我和你好夫妻恩德不淺,賢公主又何必禮太謙,楊延輝有一日愁眉得展,誓不忘賢公主恩重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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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中的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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