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情斷

第二件在穆家發生的大事，那就是穆爸爸穆媽媽不動聲色地離婚了。

兩人的離婚很突然，至少對於穆家三姐妹來說，這個消息真的太突然。因為，之前一直沒有聽說過，父母有離婚的意思。

這麼多年來，穆爸爸和穆媽媽一直都是分房而住。穆爸爸當年做生意做得紅紅火火，自詡不過是應酬時的逢場作戲，兩人沒有離婚；姥爺林爺爺姥姥離世之後的那兩三年，兩人時不時大吵大鬧，仍然沒有離婚。

一直等到阿漣結婚之後，也就是說，穆家三姐妹都嫁人之後，穆媽媽才決定與穆爸爸離婚。

理由很簡單，我的三個女兒全部都嫁人，嫁人之前，她父母在一起，沒有離婚，不算單親家庭的孩子。這樣，夫家那邊不會因為父母離異的關係而看輕我的孩子。

穆媽媽是一個新時代的女性，誰也沒想到，一個根深蒂固的封建傳統的思想，竟然讓她如此在意。只是，誰也沒有說她什麼。因為，她考慮的不是她自己，而是為了女兒。

因為自己從小的家庭經歷，她不想讓女兒們也過上那種被外人指指點點的日子。在海門，離異家庭的孩子，多多少少都會受其他人的議論。

從年輕一直到她年老，再過不久，就是她61歲的生日。在她老了的時候，在她女兒們全部長大成人並能遮風擋雨之後，她選擇過自己的的人生。

這點，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有勇氣做出這個抉擇。

在阿漣結婚兩個月之後，她把穆爸爸叫到二樓的書房裏：「三少，我們離婚。」

三少，這麼陌生的稱呼，兩人一起生活了大半輩子。如今，你就只肯叫我三少這個稱呼？

離婚一字，給穆爸爸帶來的震撼遠遠比不上「三少」這個稱呼。穆爸爸一言不發，沉默地坐在靠背椅上。

兩人都沒有說話，穆媽媽也只是坐在穆爸爸對面的太師椅上，平靜地看着他。

半響之後，穆爸爸突然問：「當初我們見面的時候，你是怎麼叫我的？」

「時間太久，不記得。」

本以為穆媽媽會考慮一下才回來，沒想到，她不假思索馬上回答穆爸爸的問題，說得那麼風輕雲淡，就像在談論別人的事情一樣。那麼的淡然，那麼的漠視。

想不明白為何兩人會變成這樣子，穆爸爸茫然地問：「除了做生意的時候，我在外面玩了一下。其他的，我什麼都沒有變。生意上的逢場作戲，幾乎所有的男人都是這樣。你就因為我在外面玩，所以，才會與我離婚？我20年前都改過來，為何你還是要和我離婚？」

穆媽媽頭一次這麼認真地與穆爸爸說話：「在你學別人逢場作戲時，我對你的感情就沒了。這麼多年沒有離婚，完全是因為孩子。」

「我不相信。」穆爸爸非常激動，「如果那樣，老三怎麼來的？」

阿漪出世后，是穆爸爸人生最意氣風發的那幾年。也是那時候開始，他學別人一樣，生意場上玩玩。一直過了四年，穆亦漾才出世。

然而，穆媽媽的話，讓穆爸爸的心沉到了海里：「我想生個兒子，保護他的兩個姐姐。所以，才會生第三胎。要不是我的這個想法，囡囡根本就不會來到這個世上。」

這麼說，對囡囡或許不公平，可是，當時的她的確是這麼想的。要不然，她怎麼同意讓穆爸爸碰她？

無話可說的穆爸爸不知道要說些什麼，腦子呈放空狀態。他好不容易才想憋出一句話：「老三都已經21歲，這麼多年，大家一起生活過來。為何，我們不能持續下去？」

就這麼過下去，即使她不再理他，不再愛他。可是，至少她不當他是陌生人。偶爾，還會關心他。難道，這樣的生活，對他來說，也是一種奢望？

為什麼自己要在這個時候離婚？穆媽媽悠悠地說：「女兒們都出嫁，我的心愿全部完成。剩下的日子，我希望能夠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很明顯，現在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柴米油鹽醬醋，並不是她要操心的問題。人生苦短，她不想給自己留下太多的遺憾。

此時，穆爸爸猛然想到，年輕時，蘭蘭的理想以及嚮往的生活。當時，他是怎麼對她說的？

「你想過的生活，我陪你一起走。我們走遍大好山河，讓我們的足跡遍佈天涯海角。」

可是，結婚之後，除了外父外母還有林叔陪蘭蘭外出之外，自己沒有什麼時間來陪她。當初的誓言，簡直就是一張空頭支票，無法兌現的支票。

現在，他有能力來兌現這張支票；可是，蘭蘭卻決定把這張空頭支票撕毀。

「少年夫妻老來伴。即使你我之前沒有愛情，親情總是有的。何必在我們七老八十的時候，再給自己領回來一本小綠本。」

穆爸爸不想離婚，真的不想。年輕的時候，穆媽媽都忍了下來。為何現在不能保持現狀？如果他身上有什麼是她無法忍受的地方，沒關係，你說出來，我可以改。

「三少，感情沒了就沒了，永遠不可能再重來，我們再也回不到過去。離婚之後，若有你喜歡的，你再找一個伴。孩子們不會反對。我給你三天的時候，讓你消化一下。」

說完之後，穆媽媽起身離開。望着她消失在書房門口的背景，穆爸爸欲言又止。只是話到嘴邊，他卻說不出來。

從頭到尾，他心裏裝着的，始終只有蘭蘭一人。當年，他真的是逢場作戲。大家生意人，在外邊都是那樣玩的，有人還說，那叫時尚，潮流。他不過是隨大流，難道真的錯得太離譜嗎？

就因為他在外面玩幾年，所以親手斷送了自己的生活？穆家的男人，個個風流，穆家媳婦們對此都是睜隻眼閉隻眼，也沒見哪個說要離婚的。

就連大哥二哥，他們不也在外面風流快活？大嫂二嫂哪個說什麼了？

為何蘭蘭不能翻過那頁。再說，他又不是一直風流下去，只是那幾年，大概幾年，算算，也就三年多的時間。後來，他就規規矩矩的。

難道，他要成為穆家有史以來第一個離婚的人？在他過了花甲之年，七老八十的時候離婚？再過幾個月，他都要當外公啦。

孩子，一切都是為了孩子。若不是為了孩子，或許阿漪沒滿周歲，蘭蘭就會與他離婚了吧。

是啊，看來，當初林叔不再揍他，是因為知道了蘭蘭為了孩子，不會輕易離婚。覺得揍他無益，所以才會放他一馬吧。

沒想到啊沒想到，原以為自己和蘭蘭，即使相敬如冰，也能相守一輩子。可是最後，兩人還是逃不過勞燕分飛的命運。

蘭蘭既然親口提出要離婚，即使他不願意，可是，他相信，孩子們肯定會支持媽媽的決定。孤獨終老，說的大概是自己吧。

不對，他不會孤單一人，至少，三個女兒不會拋棄他。只是，他不想被蘭蘭拋棄。在他心裏，一直以為蘭蘭不會放棄他。只是，冰冷的現實擺在他面前，即使他否認。那又怎樣？自欺欺人。

第二天一早，他就找到穆媽媽，叫上她一起到民政局。很快的，幾分鐘時間，兩人就已經辦好手續。什麼糾紛都沒有，什麼異議都沒有。兩人平靜地簽字，安靜地離開。

民政局的小年輕剛好調來海門不久，看到這對夫妻友好分手，覺得現在的老人很時尚。這麼和平的分手，他還是第一次見。

兩人的分手很簡單、條件也少。

穆爸爸和穆媽媽都是有自己的私人小金庫，只是兩人沒有明說。小金庫的錢，都是歸個人所有。

至於古董、字畫、首飾之類的，各歸各家。屬於姥姥姥爺的，歸穆媽媽所有。屬於穆家的，歸穆爸爸所有。

當年穆爸爸送給穆媽媽的珠寶首飾，穆媽媽全部留給女兒們，自己不留任何一件。

家裏的兩條船，一艘小一點的輪船給阿漪；另外一艘大一點的輪船，歸阿漣和穆亦漾共同擁有。

至於芙蓉鎮上的兩間老宅，姥爺的那間，歸阿漣所有；穆爸爸後面蓋的那間，歸阿漪所有。

還有芙蓉鎮上林爺爺當初購買的那個鋪面，它被分給穆亦漾。

穆爸爸和穆媽媽兩人花了一天的時間，將家裏的財務現金完整地清算一遍。第一次看到穆媽媽算賬，把穆爸爸看得一愣一愣的，嚇了一大跳，從來沒有想到，穆媽媽管賬這麼厲害。這時，他才相信，當初外父的管賬能力，完全是蘭蘭幫忙做的。

家裏的存錢，穆爸爸不要；然而，穆媽媽也沒要他的錢。兩人商量了一下，把所有的現金，全部三等分留給三個女兒。當然，由於穆亦漾年紀最小，才剛出來工作，基本沒有賺到錢。所以，家裏的現金，她自己獨得一半，另外一半，由阿漣和阿漪平分。

離婚之後的第三天，穆爸爸和穆媽媽才將兩人離婚的消息告訴女兒姑爺。三姐妹聽了之後，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既為穆媽媽開心，因為三姐妹都知道，這個婚姻，並沒有讓穆媽媽過得幸福。如今，她終於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心裏還是為媽媽感到高興。

然而，又替穆爸爸傷心難過。只是，這場婚姻，是他自己斷送的。只能怨他自己。

若是別的女人，覺得自己的老公不過是玩一玩，只要他心裏有自己，有這個家。那麼，自己為了孩子，為了自己，最終仍然會原諒犯過錯的丈夫。

可是，穆媽媽不是一般的女人。她在感情上有潔癖，沒有辦法接納一段蒙塵分岔的感情。所以，在確保自己的女兒們不會因為自己受到傷害之後，她毅然決然地選擇了離婚。

或者說，這麼多年以來，她終於等到離婚的這一天。

聽到這一消息的小姥爺，他心裏釋然。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明白，穆三少其實是一個很好的人。可是，對於蘭蘭來說，穆三少並不是一個理想的丈夫。

20年前，他也曾勸過蘭蘭離婚，只是蘭蘭不答應。沒想到，在三個女兒都找到自己的歸宿之後，蘭蘭馬上離婚。

這段婚姻，誰對誰錯？站在男人的立場，或許三少犯的錯並不是不可饒恕。只是，站在蘭蘭的立場，他是支持蘭蘭離婚的。

因為，這場婚姻，除了女兒之外，蘭蘭已經沒有任何的期待。

對女人來說，心冷了，就熱不回來。所以，不要隨便傷害一個捧著熱心獻給你的妻子。否則的話，她遲早會掉頭離開的。

雖然穆爸爸穆媽媽已經離婚，可是，大家還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之下。除了紅本變綠本之外，他們兩人的生活沒有受到任何改變。

兩人離婚的消失，根本就沒有對外傳開。就連穆二伯，也是去穆家的時候，看到弟弟無精打採的樣子，還以為他出了什麼事。沒想到，回答他的，竟然是弟弟離婚的消息。

嚇得他碗裏的茶水都抖出來：「九斤，這種玩笑不好笑。」

「二哥，我倒希望只是玩笑。」

穆爸爸欲哭無淚，如今的他後悔了。可是，他買不到後悔葯。若是時間能倒退，他絕對不會隨波逐流，一定會對蘭蘭一心一意的。只是，一切都太遲了。

跌坐在太師椅上的穆二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沒想到，弟妹真的敢走出這一步。年輕的時候，他在心裏打賭，覺得弟妹為了孩子，不會離婚。

他是賭對了，穆媽媽真的沒有在年輕的時候離婚。可是，他卻沒有想到，在穆家三姐妹都嫁人之後，穆媽媽竟然在61歲的時候在這個節骨眼上要求離婚。

更慘的是，他這個傻弟弟，竟然也同意離婚。

「九斤，你怎麼這麼傻。你不同意離婚，就這麼拖下去，弟妹一個人怎麼離得了。」

你以為我不想？可是，家裏的孩子們是不會答應。他堅信，若是蘭蘭對女兒說出離婚這個想法，女兒們肯定站在她們的媽媽這邊。

因為她們都覺得，和爸爸在一起生活，她們的媽媽過得並不幸福。

但是，與蘭蘭離婚，他並不幸福。女兒們怎麼可以只考慮媽媽的感受，卻沒想過爸爸的感受？如果他有兒子，是不是兒子就會支持爸爸的感受。

穆爸爸頹廢地說：「二哥，你弟妹盼著這一天，盼了足足21年。孩子們都嫁人，她就無所顧忌。我們夫妻一場，既然離婚是我唯一能夠讓她高興，那麼，就讓我送上這最好的禮物給她吧。」

曾經人人羨慕的神仙眷侶走到這一步，要怨，就怨你自己吧。穆二伯撐著快要炸死的腦袋：「九斤啊，你這是所謂的不作死就不會死。」

「我知道錯了，可是你弟妹沒有給我改過的機會。二哥，不是我在說風涼話，你還是對二嫂好一點。小心，哪天二嫂向你弟妹看齊，你落得和我一樣的下場。」

二哥的風流是大家公認的，也只有二嫂才受得了他。如果二哥還像以前那麼荒唐，誰知道二嫂會不會是另外一個蘭蘭。

然而，穆二伯卻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的處境。他沒好氣地瞪了弟弟一眼：「你二嫂，她一沒錢二沒權，生的兒女又不像阿漣三姐妹那麼有本事。離開了我，離開這個家，她哪會過得這麼風光。真以為，每個女人都能是弟妹？」

沒錢傍身的女人，哪來的勇氣離家出走，哪來的底氣隨便提離婚。

既然木已成舟，穆二伯關心的問題又來了：「你們的財產分隔怎麼商量？」

「我倆一個子兒都不要，全給了孩子們。讓孩子們來養我們兩個老人。」

那還好，以阿漣三姐妹的性情，肯定會將父母照顧得妥妥帖帖的。然而，穆二伯突然又有一點好奇：「九斤，弟妹自己的錢，比你的錢多吧？」

這些日子，若是他還像以前那樣，以為穆媽媽身無分文，那他這麼一大把的年紀，可算是白活了。從來沒有想到，不聲不響的弟妹，手裏竟然有着一座小金庫。

特別是他無意中知道，老家裏的那兩條船，竟然是穆媽媽負責的，嚇了他一大跳。

之前，他一直以為是弟弟弄的，沒想到，話事的人竟然是弟妹。現在的他，還曾想過，會不會，弟弟家裏的錢，比他這個做哥哥的還要多？

穆爸爸不在意地說：「我猜也是。至少，我外父外母留給她的錢，就不少。這麼多年，錢又生錢。說實話，我都不知道她有多少錢。」

你家竟然這麼有錢，為何還像普通人一樣過得不聲不響的。穆二伯不明白，若是以自己的風格，怎麼高調怎麼來。唉，這麼看來，自己就像一個暴發戶那麼粗鄙。難道村裏的族老小時候就說自己太浮誇。

打量了一下弟弟的房間，他突然想到，現在的弟弟，好像無家可歸。這間房子，是弟妹的親生爸爸建的。離婚之後，小弟住哪裏？回穆家村？還是回芙蓉鎮，那裏有一間弟弟蓋的一座大房子。

「九斤，以後你住哪？」

「還是住在這裏。蘭蘭讓我別搬走，孩子們也不同意我搬到別的地方。蘭蘭說的，我們兩人，不過是紅本變綠本。其它的，一切照舊。」

正是因為這話，才讓他覺得自己可悲。之前，這個對他掏心掏肺腦里心裏只有她的女人，何時開始視他為最熟悉的陌生人？

老三說的，若是爸爸覺得彆扭，讓他搬到老宅的三樓去，和她住同一層樓。反正，最近幾年，她和大衛都沒打算要孩子。空間大，房間多。穆爸爸想住哪間就住哪間。

真是傻孩子，家裏蓋新樓的原因，就是為了讓孩子們一人一層樓。他又怎麼可能從新樓的二樓搬到老宅的三樓呢？

再說了，既然蘭蘭都不介意與他繼續住在同一層樓，他又怎麼會覺得彆扭和不便？於是，他索性繼續住在自己的房間里。

確實如穆媽媽所言，這幾天，他和她的日子，一切照舊。好像離婚的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該說的話，該聊的天，大家照樣有說有聊。

親戚朋友之中，除了穆二伯之外，沒有一個人知道他離婚。就連小舅子，蘭蘭也沒有告訴他。所以，在外人的眼裏看來，穆家還是穆家，除了多了三個姑爺和一個突然冒出來的老人之外，什麼變化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