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寨使大起舞(下)

第12章 寨使大起舞(下)

天幾乎立刻就黑了,天上陰雲密佈,道路雖然平坦,但幾乎看不清,金朝曆法是陽曆,月相不準,已經是二十三日了,月亮還有大半個,小冷一個人在道路上飛奔著,不敢停下,道路兩邊是點點的磷火和狼群的長嗥,在可怕的風聲里,就連蟲鳴似乎都包含了某種危險,快要跑到早上中箭的地方了,小冷終於忍受不了了,她畏縮地站在道路中間,猶豫不決。

就在這時,月亮鑽出了烏雲,道路一片清亮,不遠的前方,一個黑衣女人款款走來。

「小冷,你害怕嗎?」那個女人很漂亮,秀髮披肩,穿着一襲白衣。

「你是誰?」小冷在發抖,女子沒有答話,而是打開了一個小小的瓶子,彎腰湊到小冷唇邊。「喝吧,對你有好處。」

那是一種甜甜的、帶着烈酒和香草氣味的液體,只是略微喝了一點,小冷就覺得身上舒服多了。

白衣女人撫摸著小冷後背的傷口,柔軟的手掌所觸及之處都變得暖暖的。

「小冷,不要擔心,周圍沒有豺狼,也沒有鬼魅妖孽,蒲察阿虎他們不在媯川,他們在趕往縉山縣的路上。順着這條道跑,越過一片種著蕎麥的小山坡,路經兩個村莊,跨過一條小溪,你會在一個小時——我的意思是說半個時辰之內見到他們。快去吧,你的同伴需要你。」

小冷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聽她的話,但是她只是遲疑了一下,就順着黑衣女人所指向的岔道跑過去,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中。白衣女人突然變得非常虛弱的樣子,只能努力的休息一會兒。

此時的小坦舌堡里,高俊幾個人還在忙碌。

「全都做,麵粉做成容易保存的餅,稻米和干肉留着,雞蛋全都煮熟,不能保存的蘑菇菜蔬這頓就都吃了。別讓那些人懷疑,我去鍘草,裝作咱們還不知情。」高俊發號施令,幾個人忙碌起來。陸娘取出點燒開的熱水,加了糖和鹽喂另外兩個受傷的女子喝了,可以看出她們的氣色着實好了不少,呼吸也勻實了。

高俊走到馬棚外抱茅草,用餘光瞥見了貨場邊上,唐括合達的撻馬正十分做作的偷偷觀察自己,他也不顧,把燒完的積灰倒在馬棚邊上,動手開始鍘草。何志也也跟了出來,走到他旁邊,把鍘好的草碼實跺好。

「你其實根本就不是這麼打算的吧?」何志也用力的堆緊茅草,他父親是老派知識分子,家風嚴格,哪怕是裝作鍘草,也決不能糊弄了事。

「你什麼意思?」高俊根本不看何志也。

「你明明知道,到明天早上之前,小冷根本跑不到媯川,而她又是最小的,你先是反對,后是贊成,以為我看不出來嗎。」何志也又碼好了一堆,拍拍手,又去幫忙抱茅草。

「原來你都知道。」高俊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確實,我只是想讓小冷逃出去而已,她才十三歲,沒必要和我們一起冒險。志也,你,你生氣了?」

「我氣,我氣你不信任我。」何志也幫着高俊清理了鍘刀的槽,這架鍘刀是用生鐵做的,十分笨重,刀刃也和沒有差不多了。

「志也,是我害怕你反對,但是,」高俊的語氣變得急切起來。「但是我想不到,想不到怎麼脫身,現在唐括合達的人正在盯着咱們,只等亥時就來動手,咱們怎麼辦?」

「咱們只能儘可能的拖延時間了。唐括合達為什麼要殺咱們?是要捂蓋子,所以不會輕易讓咱們死在眾目睽睽之下,所以咱們只要一直在全邊堡的車夫、戍卒、腳力面前,就能拖延不少時間。」

高俊抬頭看了看暮色深沉的天空。「可是咱們有什麼辦法呢?按照現在的作息,大家都快去睡覺了。」兩個人對視一眼,猛然間,那個主意又湧上心頭。

小冷感覺自己的速度越來越快,雙腳似乎就要脫離地面,她穿過一望無際的平川沃野,茂密參天的古老松林,帶着蕎麥氣息的雙腳踏過了兩個小小的村莊,輕輕越過蜿蜒的溪流,小道一下子變得寬敞了,三個穿着赭黃色袍子的騎手,帶着弓箭,馬上掛着橫刀,正說說笑笑的迎面而來。小冷一下子感覺失去了所有力氣,雙腳像是踩在棉花上,直接癱坐在地。

「蒲察阿虎,蒲察阿虎在這兒嗎?」

一名小個子騎手「吁——」的一聲勒住馬頭,驚訝的望着呼喊他名字的少女,隨後三名騎手打馬過來,那個小個子打量小冷的臉。

「姑,姑娘,你是在叫在下嗎?」

「您是中都武衛軍的蒲察阿虎嗎?」

蒲察阿虎更驚訝了,小冷挪到蒲察阿虎跟前,抓住了韁繩。「我們是被完顏宣、溫迪罕僧虔押送的人,僧虔前夜確實在小坦舌堡留宿,昨天早上在小坦舌堡出來不遠處被歹人劫走,眼下小坦舌堡寨使唐括合達想要殺我等滅口,我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您快去小坦舌堡,您快去啊!」

蒲察阿虎面色凝重,轉身對術甲通施禮。

「戎門,咱們去小坦舌堡,把知情人救出來,好好擠兌一下唐括合達這個老東西。」

「不必。」術甲通微微一笑。「阿虎,你才來武衛軍不久,不懂得這裏面的規矩,唐括合達乾的沒錯。眼下既然已經知道溫迪罕僧虔的下落,那就不必招惹唐括合達了,且回媯川縣,知會一下德興府錄事司、媯川、縉山、永興各縣的縣尉、巡檢,點齊弓手土兵,進山剿滅歹人,捉拿溫迪罕僧虔。咱們幾個奉參政相公的意思前來辦案,這些人還是要賣個面子的。」

「萬萬不可啊,眼看我的幾個同伴就要被殺了!」小冷急切的牽住蒲察阿虎的衣角,大有你不答應我不放手的意思。

蒲察阿虎為難地看了看小冷,打定主意,又對術甲通欠身施禮。

「戎門,昨天我被那唐括老兒搶白,不找回這個場子實在難出心中惡氣,請戎門允許我前往小坦舌堡,羞唐括合達那廝一頓,這幾個逃兵或許還有用處,都帶來也無妨。」

術甲通面露一點「我都懂」的笑容。「行,我答應你,奧屯白撒,咱們倆回媯川。」兩名騎手策馬而去。

蒲察阿虎結結巴巴的請小冷上馬,小冷糾結了片刻,低聲問阿虎。

「郎君,跟男人在一匹馬上會失貞嗎?」

此刻,小坦舌堡的寨使廳里,唐括合達怒眼圓睜,直接拍碎了茶杯。「那幾個潑賊在幹什麼!」

撻馬倉惶的低着頭,低聲辯白著:「剛剛天黑,也不知怎地,幾個留在邊堡的攢典、公使都說馬棚那裏有戲看,腳力車夫們也不休息了,眼下馬棚那裏聚集了三五百人,就連戍卒們也都參與其中。」

「哼,花樣還不少。」唐括合達捏緊了拳頭。「我就不信他們還能連軸唱三天,等人一散場,就動手。」

「寨使,咱們殺人是為了……為了掩人耳目,眼下這幫人都拋頭露面了,咱們再殺人,還有用嗎?」

「你還是什麼都不懂!」唐括合達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你以為他們不拋頭露面,上頭想查查不出來?捂蓋子的精髓是什麼,是明明所有人都知道你說的是瞎話,但是沒人會揭穿你。」

「山兒,記住,在咱們大金,怎麼做都可能錯,找靠山永遠不會錯,無論你犯了什麼錯,只要有了靠山,就能逢凶化吉。但是靠山的交情是越用越少的,要想把交情用在刀刃上,平時就要學會不要用小事去打擾。」

此時,馬棚,高俊在返場第三次之後,終於嘔吐了。一開始效果不錯,在長期疲乏、緊張、飢餓的勞動之後,腳力和車夫們在馬棚表現出類似於迴光返照般的熱情,無論是多差的歌都能讓他們激動的叫好,攢典和兵頭們不得不一次次維持秩序。

戌時……亥時……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高俊的嗓子已經唱不動了,何志也也江郎才盡,人群開始三三兩兩的耳語,不時就有一些人離開。

馬棚上的紗燈發出鬼魅一樣的暗光,疲憊不堪的女子們機械的跳着意義不明的舞蹈,攢典們大都走了,還有十幾個人聚集在一起,不知是何原因,還在看着演出。高俊終於忍受不了,趴在地上大口的嘔吐著,嗆出兩行眼淚,流過塵土染黑的臉。

在昏黃的燈光里,高俊淚眼朦朧看見人群外圍,四五個士兵正在緩緩靠近。

人群終於散了,除了值夜的崗哨,只有四五個不懷好意的人漸漸圍住了馬棚,唐括合達從陰暗中緩緩出現,撻馬烏林答山兒跟在身後,郭延嗣也背着弓箭出現了。低着頭,不敢看馬棚里的人。

何志也攙扶起高俊,,高俊抹抹嘴,強行讓自己看上去硬氣些,因為最後的時刻終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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顛覆晚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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