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章

第644章

聽見師兄此般說道,心中也定了幾份,河州那邊她還算熟悉,沒上劍宗之前她一向手腳不安分,時常到處美其名曰「雲遊」,實則只不過是四處貪玩罷了,不過倒也使她知曉了河州的地形如何。如今卻是實打實去做正經事的,心中不免多了幾分新奇的雀躍。又不禁望向肩頭盤著烏蛇的男子,想不到這位名不見經傳的男子居然是她的師兄啊。一邊驚訝著一邊眸光卻望向程璧,也是恭恭敬敬地接過石牌后十分尊敬道,

「多謝師兄,我會儘力的。」

聽到身旁男子的溫聲細語,便又反應過來,噙著靈動的笑意,一雙藍眸不自覺眨了眨,輕笑着吐露些俏皮話,

「師兄路上也要注意安全啊,師兄樣貌如此純良,莫要教人路上給拐了去。」

她預先回了一趟屋舍,換了一身藏青雲袍校服,她雖不大喜歡這種悶氣的顏色,但畢竟初來乍到還是個新弟子,多多少少還是要給點面子的,再者穿這身衣服出去也教人曉得了她是劍宗弟子。在她眼裏還是最後一句比較重要,嗯,如此甚好。她帶着一堆靈草靈丹便也上路了,路途不算遙遠,但一路上也少不了摸魚逗鳥。到河州時已近黃昏了,想來她是聽從了師兄的意思,一點兒也沒趕時間。不過聽說河州韶都有眾多世家聚集,其中最為出名的便是容、謝兩家。而她此行的目的便是容家了。

黃昏光亮愈發強烈,火陽半落,周遭華雲紅橙交織出色彩像是激起層層卷浪,大約湊成一片朦朧火海,極是波瀾壯闊、妖而不俗。她來到容府門前,率先規律的敲了敲大門,爾後抬手間發覺雲袖沾了些風塵,便垂下手來站在一旁理了理,一面也在等候容府來人。輕扯出袖裏的石牌,上邊刻着「雲中有鶴」四字,將令牌反轉過來,便又見「青雲」二字。

他顫著睫,凝視指上新生的蓮。他並不熟識應朝,也無心於他,只一頷首,權當知曉。

既是伽藍授意,無須多問一二。

掌心納蓮,他闔上雙目,隱入昏暗之處。

癸州陰冷凄清,蒼冥濛鬱郁灰幕,久不得見光。霜風沙聲響過,腐朽暮氣環聚城郭,群山枯樹皆如鬼魅。

他入夜抵泗水,城內霧瘴縈漫,乃見一兩個辨不清眉目的提籠人匆匆行過,此外再無人跡。城池萬家無燈明,只玉輪伴他。他孑然行於傾瀉月光中,月白衣袍印就金紋在清輝下明滅,廣袖藏一段雪白的臂,細膩摩挲袖擺處密嵌的一轉經文。

他分明鑄金身做佛,卻如肅殺惡鬼出世,裹挾陰風入此間煉獄。

空城難聞人氣,風漸消弭,卻有細小聲音窸窣作響。他忽止步轉身,夜色蒼蒼,僅這一處屋舍外所懸油燈尚亮。

足尖未動,他立於門外。陰翳遮蔽其靨,他臉色蒼白,兩片唇瓣卻泛著潤過色的紅,一雙碧瞳在燈下掠過冷冽的光。斂首,聲音如同平靜無波的水面

「國師。」

這時才發現,自己的身上到處都是破開的衣服和傷口,而其中掌心一片模糊血肉最為嚴重,胸口也隱隱作痛。

沈譽:

你落下時因着有樹枝作緩衝,沒有受太大的傷,只劃開一些皮肉傷。環顧四周,身邊除了一些碎木塊外沒有其他人。再細看,卻恍如落仙境,眼前不是什麼樹木灌叢,而是個頭與樹木一般大的蘑菇與青草,其中夾雜着一些植物,都是往日裏渺小而不起眼的,此刻卻龐大了數十倍。

千鶴:

與另外兩人不同,你在快要墜地時卻像是落入一灘沼澤一樣,忽然周遭幽暗無光,身體難以舒展動彈,像是被囿囚於黏膩之中,一切都變得緩慢起來。

是以當身體觸及一片冰涼地面時,並未有受傷。

你顯然是一個人墜落此地的,空中有幾團墳中常見鬼火晃動照明,四周環顧,卻悚然發現這裏哪裏有什麼能讓你墜落的地方,分明是一個上有圓弧頂的山洞。

可自空中墜落,如何能墜落山洞之中?

這山洞也古怪異常,石壁和地面不是什麼岩石,而是一塊又一塊黑紫色的晶石,平滑光整,唯有些些裂隙。

——真就,怕什麼來什麼。

平靜局勢被輕易打破,馬車毫無徵兆地晃動,外部氣流擠壓,搖搖欲墜,她扶著車壁與沈譽對視一眼,憋不住唉唉一句嘆。公主的鞭法耍得極好,在馬車即將被壓力擠碎時,終於是把他倆給拖了出來。

千鶴怕得緊,小心臟怦怦跳得劇烈,她是膽兒大,但第一次碰見生死關頭,還不是臉都白了,她本能要去回應公主,但唇翼顫了幾下,一個字都蹦不出來。

三人失散無疑為最壞的結果,而唯一的好消息是她在墜落期間,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害。洞底地板冰涼,千鶴還沒緩過勁來,掌心觸摸身下地板告知,她確確實實還活着,四周烏漆嘛黑的,唯有幾團鬼火,搖曳照明。

她是往下掉的,按道理如果能往上爬,指不定就是出口了,所以當千鶴抬頭透過鬼火一點光亮,瞧明白了這是個圓弧頂洞時,她仿若是墜入了冬季寒冷的湖水裏,滲得慌。

「……要命。」

她發自內心由衷的感嘆——這墜落的方向還怪,精準的哈。

四周洞壁平滑得出奇,堆砌的是一些奇奇怪怪的黑紫晶石,她拿指尖扣扣那些縫隙,只扣下一點粉塵,沾了一手黏黏糊糊的。她往晶石上隨便一抹,掌中蓄靈力,一力擊向洞壁。

凜光倏過,他避身不及,去路遭逢,掌恰讓人桎梏。來者出手詭譎狠毒,寒光堪割落幾縷金絲,利刃斜插他腳側。

他正運氣御體,欲脫身而出。懷中人卻替他受下一擊,匕首深沒人手骨,少年若脆弱幼獸偎他懷中,他剎那恍神,冷光入膺,鈍痛遞他心扉。他回身撤步,凝氣抵刃深入。再回眸,烏鴉已銜玉而去。

那兩人皆有金丹實力,不可貿然追。他斂目,將眸落在懷中少年郎面上。掌叩人頸,指甲細細劃去其似雪的靨,撥上殷紅的唇。他垂落一雙睫,低聲呢喃

「真漂亮。」

不知待會要見的,會不會更漂亮。

諸法因緣生,因緣盡故滅。

足履聲輕,入他耳畔。佛偈戛然止於唇邊,他眸中明滅,瞳映來人——兩位修者,修為在他之上,其中一人實力不可測,皆是小重山的人。

男子行至他身前,他眸藏郁色,冷眼觀人,下一瞬胸口似遭人掏心挖肺,痛意噬骨鑽襲他四肢百骸。他齒牙渾欲咬碎,唇隙溢血,腥銹味籠覆口鼻。他瞳仁一縮,似終尋到獵物的蛇,兀然勾唇,碧綠的眼裏涌動陰鷙笑意。

男人桎梏他軀幹,他自知掙扎不得,心續佛偈,眸色沉沉,漸漸暈厥過去。

-

石牢昏暗難辨,燭台幽幽,殘留零星火光,欄桿纏繞驅逐惡鬼的符,牢門陣法彌散亮光。

他步行聲篤,眼風一掃,伸探裹覆繃帶的掌。符咒灼燒指尖,焦味蔓延狹窄間域。他垂眸,凝視着指尖一點焰色,似渾然不覺痛楚般細密摩挲指腹

「關我需要這般大費周章嗎?」

他眉間伏着輕佻的風情,唇與齒相叩,骨血中都滾涌骯髒的聲音

「還是說,這便是大雍名宗的待客之道?」

他本不明對方身份,但小重山門下,實力深不可測,應是伽藍說過的那位。

他難以忽視地牢中源源不斷的威壓,似兇狠的獸正窺伺埋伏,難掩噬人的危險氣息。目視面前黑暗,他隱有笑意。彷彿嗅到血腥味的瘋犬,貪婪地站在欄桿后,垂涎著鐫刻那人靈魂中的香味

「楚天斷。」

「應非。」

他念過便記下了,從師弟手裏接過蜜柑,入口比平日裏多了幾絲甜,聽人輕言也權作調侃,低頭拾去他掌心橘皮。

待收拾完面前狼藉,目光落在跳脫筆記上,啞然失笑,「這位前輩當是性情中人。」

視線凝在謝,楚二字上,雖不曾留意江湖上那些糾葛逸聞,但如今謝家向來杜門不出,己所知的楚前輩雖與謝家交好,但前輩為人無有二話,一時竟也覺不出這句「不是好東西」是有幾分玩笑在裏頭。

他正覃思,卻給眼底金光晃得眯起眼,昏昏然不忘撈起烏蛇護在懷中,適才思緒戛然而止,索性便擱置下來。

再睜眼時,四衢八街如登春台,身處其間難不染就幾分塵寰快意。此地捱三頂四,烏蛇早早縮回了袖中不湊熱鬧,牽着師弟袖邊避開人潮,憑依廊下花燈再翻書。

「不同他講幾句嗎?」

身形至暗處低伏,呼吸也放到幾乎聽不見的慢,灰黑衣袍不見月色,連面料上的雲紋都是看不見的暗。

一聲輕笑自樓中傳出,便明了局勢反轉,方走出角落顯了身形,看着雕花樓窗內走出的艷色,卻眉頭微跳起來。

心中腹誹一聲臨淵脂粉銷量大抵也在這佔個大頭,面上聽了傳喚后只恭敬抱拳,回了頭朝樓下師妹傳了個音,道

「師妹,無事了,上來罷。」

便撐了窗枱伏身翻進屋內,徑直行至蘇曉斜后三步,便定身不言。畢竟如今境況,老大的吩咐也只能往後推了。

聽得那一聲「小牡丹」,疙瘩便從脖頸處自上而下泛開來,卻不是冷的,心底複雜着這蘇曉同先前那絳前輩的異同,卻只瞟了一眼他的背影便將注意集中到那正派「牡丹」身上。

那人修為大抵是很高的,否則孤闖離恨樓這檔子事不是誰人都有膽子,收了心細細看着那人身姿,暗暗一句長得倒是不錯。

卻也不是調笑意味,只見過鶯燕無數,這人也的確抓人眼球罷了,又見那一身絲縷華貴不已,如此花里胡哨,大抵是花間中人吧。

只願這件事快快結束,也好早些完成老大的任務,至於正反相爭,總是必然趨勢,這平靜了幾年,左右也該出點事情了,卻說亂世出英才,也不知道又會出什麼變故罷了。

「…這不是劍宗。」

再睜眼時天地一新,他呆愣一瞬,無所適從在感受到袖角力道時銷匿,抿抿唇低頭跟上師兄。

他對什麼謝家楚家都一知半解,只平白對這留下霜玉的人產生幾分好感。

這書中也許是用了什麼傳送陣法,又興許是什麼考驗人的幻境。

他下意識攥了一下劍柄,又後知後覺把霜玉收好,打量起陌生的環境。

「這本書的主人送我們過來,應該有什麼緣故…我現在太弱了,霜玉大概不怎麼想理我。」

他說話做事向來認真,就著師兄翻書的時間,又走出幾步隨便抓了個路人打聽起來:「勞煩,這是什麼地方?」

「誰知道呢,賀師兄一向做事隨心所欲的。」他調笑兩句,聽聞姜潼疑問,因崑山夜光這一樁煩心事了結,也便活躍了八卦的心思。

他解惑道:「你應知道趙粉謝允山師姐?那是她父親,現任的謝家主謝雪浮的事了,許多師兄師姐都聽聞過的。」

謝雪浮因着謝府不出世的緣故,並未在花間修行過什麼,只掛個名,是個正兒八經的普通人。不過這沒對他的名氣有所損害,據說此人相貌極俊美,先皇欽點的探花郎。

「小丹青是謝家主送他夫人的定情禮,聽聞內有一方小世界,是個極罕的芥子,若你想了解,不如去問問謝師姐?」

-

女子嘆息,她在此處浪費的時間已經超出了預計,在躲閃開擲來一劍后她終於還是放棄了原先的想法。

也算是不巧,春風拂檻本是兩邊生意都做的中間人,雖說兩年前站了正派,但來往也還算和平,偏就自己遇上個死腦筋的丫頭,非就不撒手了,着實讓人傷腦筋。

那也沒法,東西她是一定要拿的。

女子衣裙飄然,她借春決明投來的兩枚暗標而上,足步騰挪,眨眼間便躍至春決明面前。

「你也知我如豺狼,還偏要送死?」她冷笑,修為壓制之下,縱然這丫頭有天大本事也奈何不得了,她不欲廢話,指尖微動便要就著脖頸把人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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