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5章

第635章

小重山景觀甚奇,誤入雲霧深處,得見隱秘洞天。但周九思無心觀賞好景,那接引弟子道出天下榜時,她便失神靈游太虛去了。

天下榜上群英薈萃,劍宗在列足有數名,自然也有那個人。他日日忙碌,大小事都攬下去做,大抵此時正在某處伏妖誅魔,亦或是…在劍宗值班?

總之不在此處就是。

她微嘆,隨人拾階而上,牽回紙鳶似的一腔情思,專心聽接引弟子說那巨魚。

周九思遇見過劍宗弟子,其以為略過肅正。花間弟子又因有錢,有着一股難以融洽的矜貴之氣。而眼前這小重山弟子倒是很有趣,既無大宗架勢,也無門第之見。小重山可納天下入懷,大抵因此也甚好相與。

她正兀自思忖,劍似月光傾瀉一句陡落耳畔。呼吸一窒,少女霎時便晃了心神,而後花間人如何,她已全然聽不見了。

她見過他的劍,劍光如降滿堂月華,見過一次,便斷然忘不了。

可她好一段時間不曾見他,總不至於巧合至此。

總不至於……

行至院落,周九思接過鑰匙道謝。她垂落兩扇睫,桃眸似盛一彎長情河的水流,此刻叫木櫓攪亂,漾起滔天的春水來。

她一面不敢信,一面又期盼來的真是那個人。心中彷彿住了只雀兒,撲騰著翅膀,一下又一下啄着她的心壁,躍躍欲試要飛出去一探究竟。

周九思眼風睇去雲祈面上,與其惴惴,不如去探個明白。便與雲祈相商,往無盡海岸而去。

-

萬里春光入目,周九思與雲祈飛掠林間。便得見一側雲山霧靄,峰巒聳立;另一側海天一色,鷗鶩齊飛之景。頓生天地浩大,而己不過滄海一粟,洪荒一蜉蝣之感。

抵無盡海岸,便見如絲綢般一水兒青白,獨獨一抹玄色,如一滴濃稠得化不開的墨,墜入她的眼中。

那人鬢髮沾著海邊的風霧,微有潮意,眉睫還染上一點細密的露。蕭蕭肅肅,爽朗清舉,朗朗如日月入懷。他正垂落她夢中千百次得見的眉眼,與一名劍宗女弟子交談著。

再也不會有人比林夜關更好看了。

周九思這樣想着,卻頓時無措起來,一時手腳都不知道該往何處放。此時無霞色,她耳尖卻浮上胭脂色。心上的小兔子幾乎要蹦出胸膛,銜着她的歡喜遞給林夜關,好讓他瞧個清楚。

纖指細細撫平衣襟褶皺,又纏繞撥弄垂落頸間一綹青絲。周九思扁了嘴兒,今天的衣裳真不好看,她只貪懶圖方便,早知如此,她該央雲祈好好幫她選身漂亮衣裳來的。再不濟,是條裙子也要好些…

她難得沮喪起來,少女的心像花骨朵兒般,悄無聲息間綻開柔軟的瓣,葳蕤生長。她抬腕,一點蔥白扯住雲祈的袖擺,欲哭無淚道

:「雲祈,隔陣子同我去雲州好好看看布匹吧。」

扭捏一二,她還是莽著膽子與雲祈上了前。風乍起,吹亂她的鬢髮。衣袂飄散,淺霽底白的裳似雲朵懸於澄碧蒼穹,以最溫柔的弧度卷舒。她眸中泛著細碎清亮的光,上前虛虛挽禮

:「林前輩,好久不見。」

她祈禱耳尖薄紅褪去,又怕自己心如擂鼓叫他聽見,便垂眉斂眸不去看他,將情意都收納眼底,復言

:「宗門命我與雲祈前來,聽候前輩派遣。」

無聲跟在師姐身後,看那重山奇景,聽那接應弟子一路上竹筒倒豆子似的將所知述盡。他只是偶爾沖人笑笑,表示自己正在傾聽。

提及那劍宗強者,身旁平日裏靈動的姑娘就好似沉在自己的夢裏,神遊去了天外,去拿一輪明月身旁。雖然心底明白,自己頂天了是將周九思填補在了親人的位子,正值芳齡的姑娘家有了喜歡的人也實數正常。

「小心台階。」

但云祈心裏還是有些泛酸,畢竟一遇到有關林夜關的事情,身旁的姑娘就成了一心繞在月亮身邊飛舞啼啾的小麻雀。也只能一遍遍用林夜關左右算是個良人,師姐若真能同他結為夫妻倒也是良配來安慰自己。

「平日裏哪見你這副糾結扭捏的模樣。」撇了撇嘴,仍是狠不下心叫這周九思傷了心,「我可不覺得那姑**你好到哪裏去,扭扭捏捏的…這可不是我認識的周九思。」

瞧著人終於鼓起勇氣,才慢悠悠的跟在人身後,沖着林夜關施禮。

「林前輩好久不見,這段時間我師姐可常常在我耳邊念叨何時能再見前輩呢。」

天光自蓋頂的濃雲縫隙中掙扎出來,透過山巒的頂端,映射出極遠處樹梢的輪廓來。

領着鄭湄自略顯荒蕪的小徑中走着,仔細依了女孩的步伐,不緩不慢的帶着人繞過了山間精怪聚集的地方。

卻也不是雲都不做清剿,只覺得無甚必要,小妖小怪罷了,便尋山間也頗為麻煩,不如放着,穿行路上左右也算個歷練。

只是有些反感這精怪喜好的陰惻而濕潤的天氣,無論身法如何好,潮氣浸衣角之事總是經常,雖說內力烘乾並無不可,卻左右是個麻煩。

正如現在,微微濕涼的衣料若有似無的隔着裏衣貼到肌膚,總是難受得令自己皺起眉頭。

幸得前方便是聞人笑住處,便也懶了衣角濕涼,只想領了人往裏去,一回頭,卻見女孩眼中驚詫疑惑。

看着停住腳步圓睜雙目的師妹,卻也是疑惑,思來想去卻無結果,低吟片刻無果,只得問道

「有什麼……不妥嗎?」

看着師妹樸素的裝扮,再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不遠處樸實無華的樓閣,只覺得景色頗為和睦養眼,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一步登天之地有三:劍宗藏經閣,蓬萊摘星台,無間葬龍冢。

后二者傳聞於世,卻從未有人親眼見過,而劍宗藏經閣就出名多了,上仙沈珏便是於藏經閣頂層一步飛升的。藏經閣共有六層,外看不過是個高些,年歲大些的樓閣,然而單隻是屋樑門牆,便有數以千計的陣法暗藏,長夜如流光飛舞,徹夜通明。

六層樓都常年開放,其中典藏經卷瀚如煙海,上三層還有

許多先輩前人留下的傳承。不過劍宗沒藏過私,六層樓都開放於弟子間,借書除了要花錢外沒別的限制。

當然,要花錢這一點理由就夠劍宗弟子們整日整夜賴在閣內看書了。

上三層鮮少有人造訪,會來的又大多不拘小節,性情古怪,自然也不會去打掃,推來推去,也只能落在宗門任務的牌子上了。

整理之時,可見許多在外千金難求的孤本典籍,大大咧咧地躺倒,雜亂堆放着,一點也沒有身為至寶的架子。塵埃滿地中,一聲輕響在身後響起,地面上一本破舊殘缺的書卷,想來是從上面掉下來的,看着很是脆弱的模樣。

隱隱可見封皮上褪色的墨跡——「別劍賦」。

[玹羿-玉]

來人滿面倦容,眼下烏青,似是神思倦怠,心緒不佳。他白衣着身,不去看那副困頓神色,面相倒是俊朗無邊,可比高月。他腰間一把看不出好壞的佩劍,無端讓人感到一絲壓迫感。

「我叫陳絮。」他應道,「先等一等,我不是接應你的人。」

據陳絮所言,他不過是一過路人,因着與某人有幾分交情,這才答應留下等著飛鴉役的人來,同他接頭。

「接應你的春風人我沒見到,東西也沒見到。」陳絮懶散道,「我只有一句話要捎帶給你,『叫你們統領來拿東西』,旁的我也不知了。」

只是這時分再趕回去找統領來,這任務莫不是在戲耍人玩?襄州春風拂檻只有分部,是個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棄之不用的場所,更沒有人留着看顧,說理都不知道去哪說。

陳絮:「我看你要不就想辦法傳個訊,然後在這兒等著就是了,我同你一起。」

「若有一死,定是謝家鬼。」

似有恍惚如昨日,那時鮮衣怒馬少年郎手中長弓滿弦,若問及姓名,不過謝家一幽魂爾。

烏衣望蝶君不再言,他默然垂坐,玉手撿起茶盞颳去杯中浮沫,渾濁仍凝熱,清風吹拂衣袂卻不入心間。他一時卸力,興許往事糾纏靈台,他再懶怠去問旁的什麼。隻身踏入夢中,等待良宵掩蓋重重霧靄。

春行八萬里,不知可否赴謝府一樹杏花,見見故人幽魂。

-

江州少有百姓居住,此地大多都是魔修的地盤,尤以離恨樓為主。

隔壁酒桌上幾名魔修身帶煞氣,長刀滴血,推杯交盞間聽得一些破碎話語,大抵是「離恨樓」「西郊」等詞,也不知道究竟是個什麼事情,但見得那幾人沒說過幾句,便鵪鶉一般噤聲,再沒有了言語。

聽入耳內,只剩下一句將落未落的嘆——

「許是魔主……」

[千鶴-止]

劍宗守門弟子見了來人,行了一禮便將其迎入宗門,松聲入耳,如波濤滾滾。

「……這是名單,要獵殺的靈獸都在上面了,有勞。」

那名弟子倒是禮數很周全的,他也未曾多言,語畢將卷帛遞與女子,待到劍宗南山一處小庭院時停了腳步。再次致禮后,乾脆地走了。

也只留下一句:「往前十餘里林中便是靈獸所在,此處是大師兄住所,任務完成後東西放庭院即可。」

此時鳥驚投空,林葉簌簌而動,不遠處有獸鳴啼,再看卷帛,上繪了一隻栩栩如生的鳥兒。頭頂丹冠,黑羽長尾,旁有一行舊墨小字,很是跳脫:

丹鳥,身有三尺,聞說善御水之法,修為卻是頂了天也就練氣圓滿,吃的很多,逃得很快,不及時處理,只怕要禿整個南山。

另又有更小一行字,此時執筆者想必換人,因這字跡娟秀:

不大好吃,肉有點柴。

她踏風來,輕如片羽。赤色長帶如波,卷復翻折,舞流炎於空。一端又深紅,黯然於發,隱隱墨中。長睫微顫,抖落滿眼漠然,目遮一片靄,乏而無味,索然。

路愈靜,景愈蔥,罕聞鳥獸鳴。

——臨深處,驟而停步。

她抬手,掃去肩頭小花,又待飄墜時握住,攤開,觀掌心一片殘紅。又翻轉,看它飄旋,下墜,嵌沒土中。只不知:將來要被多少人踏過,又多久分崩離析、湮滅無跡。

暗且僻靜。過了頭。

此地靈氣充裕,卻處處死寂。實在稀奇。

「阿嚏——」

正思索時,奇香入鼻,頓覺不適。她生來便有此疾:不得嗅芳花,不得見飛絮。接連幾個阿嚏打來,眼角起了微紅,一點淚眼朦朧。看那霧氣愈盛,微皺了眉。

此地遮天蔽日,風水算不得上佳,非洞天靈地。怕是得了仙緣眷顧,生了甚異獸奇珍,得以聚四方之靈氣,是為核心。然,獸封為王,百里之內,除卻眷屬,不見同族。若有誰先春風一步來此,便也脫不去殺人謀地之嫌。

那香氣愈濃,令她幾欲作嘔。強壓下不適,凝息,聚氣,貫注全神,反手握上劍柄,仔細看去,盯准彩斑忽閃那一刻:寒芒出鞘!靈力流轉,鍍彩光於其上。順勢提氣,使力落下,直直斬去——

——先下手為強。

劍宗弟子走遠了,恰時風過留痕,像嬉戲玩鬧的孩子於葉叢中穿梭,窸窸窣窣,她轉了視角,便見鳥影掠過視野,千鶴瞧它一路向東北,方向儼然是方才弟子所指獵殺靈獸的樹林處。

她嘆一聲:巧了,鳥兄,待會見。

指腹抹開卷帛,且瞧畫中鳥丹冠黑尾,她第一眼看着還覺得挺眼熟,再細細品一會,又有鳥掠驚林,她悠悠抬眼,便見黑羽刮過,捎來熱風,那鳥極有目的性,叼起只兔便返飛歸巢,速度之快,千鶴看傻了眼。

還、還真「眼熟」……

她不信邪,低頭再瞧卷帛——臉上就拉跨了。

哎,真是它。

認了命,千鶴存好卷帛,運靈訣,一道靈刃堪堪削了那隻丹鳥一根長尾毛,鳥兒仰頭長嘯一聲,扎入叢林更深處。

「真會逃。」

小姑娘脆生生諷了句,緊隨其後,衣訣沒入葉叢中,丹鳥也是個口頭不服的,一嗓門嚷得叢林迴音不絕,人言鳥語,語言不通,卻懟得有來有往,好生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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