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4章

第634章

說起白簌的口頭建議,她歷來是會正正經經,有板有眼地指出對方有何不足之處的人。至於對方有沒有聽進去,反正她該說的說了,該做的也做了,誰能那麼不識好歹,怪罪到她身上去。

沈譽雖未變換手上動作,也將那一副油嘴滑舌地腔調稍作收斂,白簌訓他一句,他便點一下頭,輕嗯一聲。他對白簌地勸誡亦非應付,要作平日裏遇上不想招惹者,那沈譽的態度可就是閉目點頭如搗蒜,你信就好我裝的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家仇之事令他與從前相比,已是有所轉變。劍宗弟子眾多,教習不過是白簌身為內門弟子的兼任職務,她是不可能時時刻刻在自己身邊敲警鐘的。想來自己若為將來着想,精進實力之事確實是猶為必要的。

試驗有了結果,手中髮帶也因自己系太緊的緣故,部分同那狗尾巴草一道陪嫁了過去。髮帶無法完璧達成任務在他意料之中,只見他略做忍痛割愛的樣子將其於左手腕處繞了好些圈,畢竟這髮帶是做出了有價值的犧牲不是,自己沒必要就這樣棄了它。右手拿起腰間酒壺,似是慶祝完成任務似地又飲下一口放回后,才連搓雙手兩眼放光地接過白簌手中的儲物袋子。

「這是哪裏的話,師姐還是客氣,下次你再有事,只要我聽到了,保證一馬當先。」沈譽信誓旦旦地向白簌承諾道。

溟濛中似聞濤濤江聲,有人在低喃細語,他尋聲去,直至天曀風急,吞沒最後一際可循之光。跌宕中忽掀驚濤,水中又湧出憧憧惡影,無不猙獰可怖。濁浪翻紅,排開的道下骸骨成淵。

「嚴……」伯。

勿遮眼。

聲澀噎,薄汗沾衫。混沌中眯眼,虛實夢也難辨。恍然冷香透骨,方覺枕於人膝上,驟醒沉魘。

「雲師兄…?」

不知自己神色如何,只勉強望了人一眼便又垂下頭去,蹙眉忍耐。還想再說些什麼,卻是半點兒開不了口了。渾噩中盼著船快些泊岸,卻又無不清醒地想:望也無用。年少時也盼有人能救自己於血海深仇,櫛風沐雨。後來才知,縱有一時倚靠,未必是立足之地,喘息之機。

「……」

下船時身形略虛一晃,堪堪站穩,定了定神:「師兄,咱們待會兒先往哪去?」不動聲色平復喘息如常,邊道邊從袖中掏出烏州地圖,依稀可見卷上各處零零散散的筆墨標記。無不得意。

「哼哼,好在我早備了烏州地圖。」彎了彎澄澈眸子,湊近與他看,「昨日煉丹師兄們問我領的什麼任務,聽說是去找'嬌卻'各個諱莫如深一臉賊笑,定沒有什麼好事。」思忖道,「咱們不如先去那兒的旁近,找人打聽一番?」

又眨了眨鹿兒眼,歪頭看着雲清綺,噤聲待他意見。

魚迴風萬是沒想到這令牌真能賒賬,他面上不顯,只從掌柜手裏接過來東西,再不多說一句走出鋪子。

路上行人二三,勻出的視線只在他身上作拂塵之微。魚迴風將那鐵令系在腰間,轉而揣著省下的七十一靈石租了匹小矮馬,悠悠然向來出歸去。

日裏春光暖,他不行官道,專挑人煙渺渺的羊腸窄徑走,仗着無人來,他軟下脊骨伏在馬背上,五指無意在馬鬃間梳理,任這小馬馱了人還樂顛顛不安生,偏頭用側頰蹭了蹭魚迴風的指,又探舌去舔舐,染他指尖一片濡濕。魚迴風也不惱,拍了拍小馬的肚子,就著鶯嬌風絮囫圇打個盹兒。

不消半日,一人一馬到了京城腳下,魚迴風將揮霍來的小矮馬歸還驛站,臨走還捏了捏支楞起的馬耳,聊以告別。

此時斜陽照拂宮牆柳,魚迴風提溜著買回來的東西闖進院門,卻不料見到顧渺閑身旁有人,他急走的步子一頓,片刻又如常走進院裏,迎著男人目光乾巴巴叫一聲,

「統領。」他將手裏包裹遞給顧渺閑,卻悄悄往人身後縮了一步,才道,「顧師兄,東西買回來了。」

在倆人看不見的地方,魚迴風無聲攥緊了拳,一朵玄都花闃然揉碎在掌心。

那異獸顯然來者不善,它不欲講理,也或者道行不夠,聽不懂人言,只見它張開腥口便要襲來,卻被一束青光穿過,掙扎也來不及便沒了生息。

「——誒呀。」男子懶眼微垂,「小心,這些東西可不是會講道理的主兒。」

那人穿着普通,淺青長袍,外面還罩了一件蓑衣,只是如此打扮也掩蓋不住他出塵氣息。墨發披散肩頭,面如玉,身如竹,也笑語晏晏,親和如煦。

「這位道友,實在抱歉。」

他行禮歉道:「怪我沒有設下陣法,又不好半途而廢,這才引來這些異獸。」

天邊霞雲漸散,異獸失了目標,原地打轉。男子揮手,自袖中飛出一件如壺一般的法器,青光流轉間,散去了最後一些丹香異彩,又以威壓蓋身,唬走了剩下那些。

如若沒有出錯,這位便是煉出丹藥的那位修者了。

「終南阮衾。」他指了指自己,笑道,「是個窮煉丹的,讓道友受驚了,不若收下這個,全當賠禮。」阮衾給的自然是一枚丹藥,上有十道碧紋環繞。被放在刻有陣法的丹盒中,沒有丹香靈氣,故而看不出是什麼樣的丹藥。

崑山夜光還不至於太亂,只是堆積了太多寶物,一時顯得有些好似暴發戶的私庫,很沒品位的金光閃閃。

管庫房的是一名歐碧弟子,他忙捧了玉牌,叫姜潼先稍等片刻。而後腳步未停,扭頭急促登樓,再下來時手中又多了許多卷玉簡,他抱歉地笑了笑道:「都在這兒了,崑山夜光的東西有些……多了些,可能一時半會看不過來,勞煩師妹。」

裏頭所記大多是些獨特的或稀罕的玩意兒,一般的不過匆匆兩筆,其中有些甚至是多年以前所寫,也不知如今是否還能尋得。

往樓內走——想必是走不得了,滿地可見的靈草靈物,雖說只是些低階物件,散落着也會給人以視覺上的衝擊,若有他派弟子來看,大抵是要感慨一句:「花間確實暴殄天物。」了。

再去看玉簡,其中一卷上清俊字樣書道:「謝雪浮,於正月取二層樓法器『小丹青』。」

少年本身年紀便不大,在馭魂宗的時候總顯得消瘦這兩年呆在飛鴉役倒也被師兄們喂出了點嬰兒肥。

只是少年聽聞來者的話語一雙眉頭擰了起來,他到不氣對方看清自己,只是一來二去的浪費多餘的時間,這種要求,早該提出。

「多謝告知。」

玹羿答的極快,在一瞬間就做出了自己的判斷。從腰間取出一小卷墨色巾帕,指尖凝聚靈光點劃成字,而金字一閃便淹沒在墨色潮湧之中。

玹羿的字不算太好看,歪歪扭扭的爬著,索性勉強還能認得出字形。

[春風不見,需統領來取物。]

行步至大師兄身側,行禮后見他臉色焦急,知曉定是有什麼事,也沒多寒暄,點點頭后就離開了,畢竟他是大師兄,身上背負着劍宗,不去打擾他已經算是幫忙了。

回頭正準備抓一個師弟問問,卻被一旁的姚黃大師兄攔住了,待頷首行禮后,卻也不知道說什麼,畢竟平時也無深交,

「師兄喚我阿遙就好,多謝封師兄提醒,阿遙謹記在心。」

抬頭髮現他已經轉身離去,只見陽光下他的羽毛耳飾閃閃發光,覺得下次見面可以問問他在何處買的,買來給容姐定會很適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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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腳往劍宗弟子方向那邊去,還未落下另一隻腳,二郎就到了,每次見他,自己總覺得其實二郎更適合去花間,就像剛剛的封師兄,一出來就是最美的人。他尚未開口,那四處尋找着什麼的眼神,自己就已經領悟了。

「二郎,程師兄沒來。」

也是同時開口,但話題里的還是同個人——程璧。不知為何,內心有點泛酸,但也不過是一瞬間。

「想來青州也需要有人坐鎮,不過——」

雖然低着頭,但眼神還是往江月明那邊瞟,猜測把他胃口吊起來后,才清了清嗓子,

「程師兄說了,讓我代他向大伯和容姐問好和道謝。」

言下之意——是的,沒有提到你江月明。

他似乎在說着什麼。

海霧咸濕,落在發梢浸潤一尾清朗,晨光穿破曉雲點入他眸中,映出一片日出霞色,也映襯他容顏不似寒夜清冷,倒多了兩三分煙火人間的氣息。

兩年的時光對修真者來說並不算多,歲月時長劃過面頰也只為他更添些許的風雪無邊,昔年殘月高照,如今清月朗朗。

林夜關冷淡應答,疏離有禮,待那名女弟子轉身離去后。他似有所感,抬眸向不遠處投了一瞥,卻見一朵艷艷春花隨風而來,落在他身前,笑顏便措手不及撞入心口,連日疲憊也因暖陽而消散無跡。

林夜關抿唇道:「周師妹……」他欲言又止,並非因時光而疏遠,他雖一向不善言辭,此時卻是因想說的話說不出口而躊躇難言。

更有雲祈在一旁嬉笑打趣,令眼前少女可見地紅了耳。林夜關愣神,方才未能說出口的話不知為何在此刻接上,他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在說着:

「我也很想見你師姐。」

沈譽自上次宗門任務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直於北山內潛心修行。

若非今日回橫斷閣更換衣物打算清洗時聽見鐘鳴,又撞上舍友指點迷津,只怕沈譽還是個置身事外的狀態。

「原來如此,劍宗這種大場面也不多,我要不去湊個熱鬧,事後想來,自然是會遺憾的。」沈譽吹了吹額前的劉海,然後捋到一旁,一邊言說一邊將步子邁向門外。「且去見識下今天吹的是哪陣風,吹來的又會是哪位大人物。」

外門校服做工精緻,打造幹練,清爽簡潔,毫無拖沓沉重的感覺。只一陣的功夫,沈譽便到了劍宗門口,與那穿着一致浩浩湯湯的大波同門成功匯合,青白白青,兩色交織猶如水雲相依,只是附近零星的玄衣侍從將這氣氛整的好生嚴肅。

這大人物莫不是個老古板?現在還不露面?難不成還要掐個良辰吉時?沈譽來時耍賴似地如泥鰍鑽縫穿梭了好些個來回,這才到了隊列前線,背後雖大多是守序的,但怎麼想算起腦袋都是一片黑壓壓的人山人海。

賞個臉,亮個相嘛。要是等開口發現話不投機半句多,那我的熱鬧也算看過了,雖然不合預期就是,但也可以早點回去把尚未洗凈的衣物繼續洗完,接着去修鍊啊……沈譽於心裏暗暗想到,他的耐心是分情況的。

人跡已荒,唯遙處,含宮咀征,歌舞盡醉樓。凝眉舉目,見闌珊燈火,如醉獸踞丘,瞠目映出滲人紅光。料是鶯迷燕亂,奢淫荒度。

靈力提入丹田,肌骨輕似脊上承著月色的鷂,足尖掠過廊頭檐角,細微聲響也溺入旖旎曲,聞將不見。爍金的袍角閃卻,藏身一門之隔,耳貼木窗,竊探。

神魂正萃,忽聽入悅耳男音,靈識忽悠悠一盪,像池中漂萍遭了風雨,險些傾覆。急抬掌,抵旁冰冷木柱,喚穩心神。

原要清剿魔修,此些大魔不應打草驚蛇,將魚線放得長,綴著肥嫩的餌,才好上鈎來。然望蝶君遣己入江州境,本不求一己之力破魔誅邪,更似歷練,還似教魔修睜眼瞧瞧,正道新秀的膽魄,懾他一懾。

目底寒意淬出劍鋒般的冷厲,靈力催發,袍下針腳靈動的金鶴。合該是仙骨錚錚的生靈,偏他以艷俗的金線來綉。迸出時一縷縷扯脫開來,化作尖喙展翅的凶禽,牽着數根金髮,穿破薄脆窗紙,射入屋內。

窮窮無盡,綿綿無期。一擊便足以,不必再試:以她之力,開一道小口都艱難至此,要使人家真想怎樣,自己總歸是打不過的。反正也是無用,不若將這廢鐵背在背上,還省力些。思及此,她果斷一反手將劍插回鞘中,在這滿天大霧裏閉了眼,仔細以其餘四感去探周遭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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