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第204章

風華仍茂的鶴,鶴翎透著光,正看着我。

我突然心情不錯,可面上還是冷的,看了眼那個娃娃,一言也不發地進了廚房。丸子汆好了,粥也煮好了,**縱武魂把桌子放好,碗筷擺好,單獨盛出一碗小米粥,又剝了個煮熟的雞蛋進去,親自送回屋裏。

我猜宋清鶴得有一天沒吃上飯了,甚至是更久,但是一點面瘦肌黃的樣子也顯現不出來,她十指交叉著放在腹上,眼帘低垂,頭髮絲散下來,像一張美人畫。

「吃點東西,這幅葯不能空腹喝。」

孫若與我前腳後腳地進了屋,看見我和宋清鶴呆在一塊,突然回身出了屋,我覺得是她臉皮薄,心眼小的緣故。

不怪她,畢竟炕上躺着的這位可是大陸上數一數二的貴人,魂師中的頂尖人物。

可我也算是個貴人,也算是個翹楚,身家少說也得是天大的數,孫若她怎麼就對我不是這麼個態度呢?

心裏挺不得勁的。

我拿白菜湯泡軟了米飯,呼嚕呼嚕地喝下去,隨便夾了兩筷子鹹菜,這就算一餐,之後跑到桌前擺弄起葯缽,又換了季節,手腕骨里隱隱作痛。

孫若故意抱着吃完飯的無虞離我遠遠的,心思哪也沒在,神遊天外,沒多一會兒就耐不住寂寞,和我搭起話:「那位…故人,和你認識的很早?」

我手上的活計停了下來,這麼一打岔,我突然就想起來和宋清鶴下第一盤棋的時候。

那時許是長水皇帝閑得發慌,黯雲樓的人約不到,就來給我下帖子,我吊著個面子沒給回信,老頭知道之後就勸我去一趟,好歹是個皇帝,駁人家面子不方便生意不是?對了,那時候我正缺錢,心思還沒大到長水去。

我真就是個十成十的長水人,十成十的生意人,這麼一筆賬沒算清楚,總覺得對不起老天鋪好的財路,於是就上趕着發帖子趕車出門,我竟然比鴿子先到了長水皇宮。

還不能掉臉面,見皇帝的第一句話說的是:「鴿子飛得快,可人的腳程更快。「

再回過神來,孫若已經被我晾得不耐煩了,看那樣子又是要發飆。

「對,她認識得早,可不如你認識得巧。」

孫若被我噎得沒話了,像是很滿意這個說法。

「嵐生,你要的雞蛋我給你送來了!」

門外傳來老杜的粗嗓子聲,難聽得我不想答應他,可我知道我得去開門,這個人,淪落到鄉野村夫也秉承著所謂「君子」的臭禮節。

「來了!」

我把缽子放下,掀簾看到風不競和老杜撞個大正臉,杜明晦抱着雞蛋筐,笑着回頭看我:「今兒有稀客啊。」

他邊說邊往正屋裏走,我突然覺得風不競的臉色不太對。

雞蛋碎了一地。

蛋殼和蛋清攤在地上,我還看見一個雙黃的。

我往裏走,看見杜明晦看見宋清鶴,我滿腦都是疑問,實在沒辦法解答,只能有閑心心疼一下那筐雞蛋了。她從旅店卧榻上起身,隨手扯來件鐵青色外褂,就這麼推開木格窗.少女赤裸著雙腳,踏着窗框,就那麼飛了出去.翠色的羽翼在背後舒展開來,緩緩地扇動着.

-約半柱香的時間,她才落地——那是片鬱郁森森的林子,四下里毫無人聲.少女甩開外褂,刺骨的寒冷刺激著肌膚,教她愈發清醒.少女面色不改,淡淡咬緊牙關.

-從丹田運氣,行便全身的魂力活絡起來.她左腳蹬地,右腳凌空,展開羽翼,整個人懸浮起來.少女闔眸,暗暗塑造著強大的假想敵,再睜眼時,眸中隱著淺淺的殺意.

-她右手筆直地出拳,后左腿飛上,再壹轉身,從翠色羽翼上射出幾枚羽箭.羽箭牢牢插入對面的樹榦里.少女身子猛地後仰,翻了個跟頭,穩穩地落在地上.

-羽翼收起,魂力不復,她快步上前,從右側壹記勾拳,狠狠打在樹榦上.然後任由打擊來的慣力,她向後幾米,旋即左掌橫劈出去,整個人重心下放,壹下低下去,出左腳,掃向後方.

-收腿,跳開,重新站定,理順衣裳.

-她從地上拾起外褂,照着原路回了旅店.

「光陰寸金.」

她淡淡地望了眼從窗隙射進的晨光,不禁感慨,全然不顧灰撲撲的白色單衣.離谷的時日有些久,谷內發生了些什麼也全然不知。回谷之後也全靠那些喜歡和好友討論的同門,才得以從他們嘴裏得知一二。不禁為自己錯過這麼些事兒而有些懊惱。彎腰掬一捧涼水隔了些距離潑在臉上去了些暑氣,執木梳細細梳起鬢角碎發,又對着鏡子將衣擺捋順平整,一切都妥帖之後才踏出房門。

驕陽艷艷,晃得人只得眯着眼走路。頷首視線流連過地上花花草草,一遍心不在焉得想着些東西。自從谷主隱退後谷中的各個勢力便蠢蠢欲動暗中撕咬露出獠牙,一番狼子野心。好在谷主近日又攜妻兒老小回谷,雷霆手腕不減當年風範按下了這番風頭。又聽說霍長老之子今日會回谷,這番了不得的人物,弟子們自然都喜歡得緊,四處張羅著舉辦了一個接風宴。

也不知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一來便有這麼大排場。好奇自然是免不了的。軟泥地上輕巧落下一個腳印,向著接風宴的地點走去。不管如何,等見了面,一切自會揭曉。精神力修鍊戲

夜深,火堆旁,盤腿而坐,闔眸沉思,於身外之聲置若罔聞.

火光的艷色在眼皮上躍動,挑動着她的心弦,化作魔鬼,在腦海中低語起來.初次嘗試如此冥想的她壹下被拉進魔障之中,毫無防備的思緒瞬間被塗上如火的赤色.耳邊模模糊糊地傳來嘈雜的人聲,教她既熟悉又陌生.其中有她自己弱小的呼聲,冷淡而直率的喊叫,不停呼喚著姐姐的名字,在心中祈禱姐姐的平安.

然而火焰如無情的掠奪者般,肆意擴張着地盤.火舌舔上姐姐的床幔,燒上姐姐的被角,捲住姐姐柔弱的身子,灼燒着姐姐墨色的長發.弱小的她絕望地伸手,什麼也做不了.很快,畫面猶如被打破平靜的水面,泛起圈圈漣漪.火光被溫順的陽光所取代,三人躺在草坪上的溫馨景象佔滿腦海——緊接着跳躍到最後壹次與友人相見時,友人違和的笑.

不行,得更深壹點.

這裏還不是自己意識的最深處.

她沉下心,拋去方才那些令她痛苦的虛像,潛入更深的意識層.那裏有大塊厚厚的堅冰,寒冷牢固.堅冰上還纏繞着層層鎖鏈,彷彿在警告她不要再向前了.

四周變得透明,寒冷滲入肌膚,教她竟顫抖不已.要是平素在外頭,她絕不會產生這樣的反應.是因為被剝奪去武裝才如此敏感嗎?這樣的堅冰,要如何做,才能破開,使自己脫出?寒冷從四面八方襲來,她無處躲藏.手腳逐漸地變得冰涼,思考也模糊起來,彷彿要沉入黑暗中,找不到自我了.

心臟的跳動也愈發地緩慢,不斷拉近自己與死亡的距離.

抵抗在壹點壹點消失.她要就這麼使意識隨波逐流,被冰封起來么?於是壹覺醒來,仍舊待在這種堡壘之中嗎?

冰層出現裂縫,發出細微的異響.她輕輕抬手,似乎從黑暗中取回了自我.魂力暗暗涌動,順着經脈遊走.四周的冰壹點壹點地融化——

終於,精神清明,意識明確.

桌上的氣氛不知怎的有些凝重,三個奶糰子乖乖巧巧排排坐,一人面前端端放着一個小木碗。我指上搭著雙筷,給一個娃娃一個娃娃的把丸子分得均勻,每人碗裏頭撂兩個。又把雞湯舀了泡著煮得有些軟爛的米飯,低聲囑他們要吃完。

我一一做這些時,那個十幾歲光景的姑娘起了兩回身。往外頭張望了五次。我知道她在看什麼,方才擺好桌后,葉嵐生捧著碗小米粥往的是清鶴屋子裏頭去。我看着他扶輪而去時,心裏想的還是那個風華正茂的小哥哥。他對着我笑,告訴我我的紅裙子快成了花貓的臉,伸出手來就要幫我懷住那一大捧草藥。

故人江海別,就此隔山川。

回過神來時那姑娘已經出門去了,娃娃們吃飽喝足了就要鬧,一個個往我身上撲。我忙着一手抱住一個,最大的見沒了位置,伸出小手直直就要摟我脖子,小嘴上糊的油蹭畫了我身上的長褙。這會兒回去,怕是家裏那位又要皺眉。嘆一聲,好聲好氣地哄,軟言軟語地磨,好歹把三個小冤家從我身上扒了下來。站起身來一看,胸前袖上一個疊著一個的油手印。

利落收拾好碗筷,我盤算著這回該怎麼也把事情乾淨利索地給結了。孫姓的姑娘恰好走進門,凝重的面龐像一個人。像誰?我想不起,但不該是尋常輩。她是沉默的,我也沉默著,但我不能什麼也不做。這時起身離開屋子,於我於其都是個好的選擇。我邁步出門,向的也是清鶴那頭去。可怎望見了兩個人,一個是我的小哥哥,還有一個面白如紙的是誰?

記憶還在印證著,嘴裏卻先一步脫口而出。我怎麼可能認不出他,我在杜府見過他,我在杜相宴上見過他,那時他的臉還沒有這般的病態蒼白,我怎麼可能認不出他。

「明晦先生。」我提高了聲。

他回過頭,我知道他看見我,知道他看見我腰系的羽墜,裙繡的仙鶴。他好像是要開口的,薄唇幾番翕合。可是我沒等他。

我沒等他,步子一跨就入了屋。屋裏的清鶴坐着,豐如凝脂的指交疊放在小腹上,尋常的布衣掩蓋不去她生來華貴的美麗。她看着我,飽滿的朱唇含笑,端坐在那裏。我看着她,眉上的黛是今早柳君執筆畫的,唇上的胭脂是段儻親手淬的,我沉默著看她。她一語不發,我不發一語。但我們終究會有一個人敗陣,雖然不是現在。

誰也說服不了誰。

打破對峙的是她的小姑娘。月初從門外跑進來,手裏攥著一把小野花。清鶴溫柔看着她,同世間所有愛孩子的母親一樣地笑,縱容她的孩子把花亂往她如雲的發上插去。

我依然沒說話,轉身出門時,那兩人依然在原地。杜明晦依然沒有說話,只是目光帶了些疑惑。我很想對他說什麼,只是話到了喉頭也只能再吞下去。

你怎偏生是這杜家人。

沉默,沉默。天光灑下來時,無虞和百里在院子裏打鬧嬉戲得正歡。孩子清脆的笑聲是打破靜默的最好媒介,我抬起手,摘下耳邊那對翠羽飾的翡翠墜。在天邊那段陰雲被風吹過來前,我把它放在了葉嵐生寬厚的掌上。一如很多年前,我拔下發上那雙銀蝴蝶,藏進了那兩個少年的葯筐。

「這就定下了,我兒子得給你當徒弟。」

我對着他說,可我的眼睛分明在看那株紫白色的鶴望蘭,我看見很多年前的另一個少年站在那裏,不曾老去。昨日,宗門緊急的召回令下達.照形勢與諸多流言,緣由已被他猜了個七七八八,只是未料到竟會嚴重到召回在外遊歷的他.

「許公子,這般便是您的貨.」

「確實收到您的報酬,期待與您下次的合作.」

翌日壹早,他匆匆收尾最後壹樁生意,點好現錢,趕回歇腳的旅店,收拾起行裝.挑挑揀揀,他只帶了些金銀細軟,以及常攜著的木箱.熄滅屋內的凝神香,將香爐內的灰清理乾淨,留下些辨別不出自己身份的無用之物.他與掌柜的耳語幾句,倒沒有付賬,直接離開了旅店.前往長水國都.

萬里無雲,天氣晴朗.日光灼灼,刺得人睜不開眼.茶館的壹隅,壹少年人擱下青瓷茶杯,招呼來小二,結賬.他望了望外面的天,便利落地起身,出了茶館.只見少年人身披鐵青色外褂,內著素白色布袍,頭戴斗笠,背負木箱,行走長水國都的大道上.秀麗似女子的容顏遮掩在斗笠的陰影之下.他估摸著也無換裝與整頓儀容的工夫,於是直奔自己以前的修習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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