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驚變】

【第五卷 驚變】

三七章最壞的一種牌

原本答應跟陸雙假扮情侶,只是為了應付他媽,沒想到這扮情侶還真是扮對了,自己媽媽那邊也順便解決個乾淨。假期很快就要結束,老哥又準備着北上繼續讀研,老媽一聲令下,把兒子女兒,還有「女婿」一家都給召喚去餐館,來個團圓飯。八個人正好坐一桌,陸雙和衛楠這對「情侶」坐在正中被眾人圍觀,陸雙旁邊是他妹,衛楠旁邊是她哥,對面則是樂樂呵呵的雙方父母。一頓飯吃得衛楠冷汗直流,長輩們討論的話題已經從「什麼時候結婚」上升到「什麼時候抱孫子」最後甚至飛躍到「孩子取什麼名字」的高度。還在那評價說:「咱們取的名字多好記啊,胃疼和胃腩,陸雙和陸單,以後到了孫子輩,也得取個好名字才行」。陸雙一臉淡定自顧自吃飯,對將來自己兒子的名字漠不關心,偶爾在父母問話的時候,一本正經地說:「孩子的事,咱們還是用可持續發展的眼光看待,現在還這麼年輕,應該以事業為重才對。」一句話頗得衛家父母的讚賞,衛楠媽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還是陸雙懂事啊!」

衛楠始終低着頭默默吃米粒,雖然在大家看來是女孩子家在害羞,其實衛楠心底卻是波浪在翻滾。總覺得這種溫馨的氛圍刺得人心底難受,明明是假扮的情侶而已。假的,卻讓雙方父母這麼開心,如果是真的喜歡的那個人呢?估計連一起吃飯的機會都沒有吧.呼吸科的老師說衛楠的體檢手法不標準,要回去多加練習,衛楠第一個想到的自然是找陸雙練。

可是,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衛楠有些害怕跟陸雙單獨相處了。他認真看向自己的目光,讓衛楠不敢直視,這幾天又天天被他媽媽拉着去學煲湯,一見他媽那「培養兒媳婦」的眼神,和他爸一臉看兒媳婦的慈祥笑容,衛楠就覺得全身不自在。無奈之下只好給哥哥電話,被衛騰非常堅決地拒絕了,「我憑什麼貢獻軀體給你當實驗品啊?我沒那麼無聊。」「……就練一遍好吧?」衛楠哀求狀。「你去找陸雙唄,他別說軀體了,他連靈魂都願意貢獻出來給你練手。你倆住在一起,辦事兒又方便,去吧去吧,乖啊。別打擾哥哥我玩遊戲了。」說着便咔嚓掛掉了電話。

衛楠哭笑不得,這人真是,把遊戲看得比他生命還重要,更別說妹妹了。

最後只能厚著臉皮給陸雙打電話。「喂。」陸雙低低的聲音透過電話傳過來,衛楠竟覺得有點緊張。「那個……」「哪個?」「能不能幫我個忙,我今晚得練習體檢。」「怎麼幫?」「就是你躺下來,讓我練練手法。」「哦,這樣啊。」陸雙輕笑:「沒問題。」撥完電話之後衛楠又有些忐忑不安,那天跟他睡在一起結果整個人趴去他懷裏,還對他做出「不軌」的舉動,現在兩人面對面,在空曠的卧室里體檢,孤男寡女黑燈瞎火的,氣氛實在是挺尷尬。

於是衛楠電話給原元:「小元,今晚到我這裏來練體檢吧,有現成的模特。」

原元打了個呵欠:「衛楠啊,這年頭幹嘛都得花錢,你說你買個燈泡得多少錢啊……」頓了頓,非常果斷地道:「我才沒那麼傻,去當你倆的電燈泡。」說完便咔地掛了電話。沒想到,陸雙回來的時候,居然自帶了一隻免費燈泡,還是高級日光燈,周放同學。

「喲,木南姑娘也住這兒。」周放一見衛楠就露出壞壞的笑容,「好久不見,頭髮長了不少嘛。」衛楠無奈一笑,轉身去給他倆倒水。周放今天來陸雙住處,便是送上次在海南時提到過的資料,很多法律方面的書籍,整整一大盒扔給了陸雙。衛楠幫忙把書拿到書房去整理,陸雙和周放就在沙發上坐着聊天。

周放問:「進展到哪一步了?同居這麼久了,還不見動靜,我還惦記着你們生個孩子認我當乾爹來着。」陸雙笑:「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周放翻白眼:「那你到底跟她說了沒?」陸雙輕嘆口氣,「那天夏薇給我送玫瑰的時候她看見了,我還以為她至少吃點醋什麼的,結果她一臉賊兮兮的笑容,跑來給我跟夏薇牽線,還說夏小姐人很好啊,不如你找個真的女朋友……」陸雙頗為無奈地靠在沙發上:「真打擊我。」周放哈哈大笑:「那夏小姐……對你有意思?」陸雙平淡地道:「紅顏知己罷了。」「這麼說,你的傘,還沒給衛楠撐起來啊?」「撐了把透明的,她沒看見。」衛楠從書房出來,兩人便止住對話。衛楠摸摸頭髮,對陸雙道:「你吃過晚飯了嗎?」「嗯。」「那我可以練手嗎?」陸雙點點頭,非常乾脆地把領帶給扯掉,開始解扣子,倒是旁邊的周放一臉震驚,湊過去道:「喂,你不是說,不在喜歡的人面前隨便**嗎?」陸雙笑得非常詭異:「我在醫院已經裸過無數次,被一群實習生練過手了。」

「所以,你不是隨便的人,你隨便起來不是人嗎?」陸雙挑眉:「不要說得那麼直白。」周壞壞笑:「那隱晦一點,就是說,你臉皮厚到根本不知道害羞嗎?」陸雙點頭:「差不多吧。」說着便把襯衣整個扒了,對衛楠道:「來吧。」然後直接躺在沙發上。周放在旁邊笑得意味深長,讓衛楠覺得臉都熱了起來。陸雙你這個人,說完「來吧」就往那一躺,還一臉壯烈的表情,當我是野獸么?結果,在旁邊這「周放牌高級日光燈」的照射下,衛楠硬著頭皮,手指打顫開始給陸雙做體檢。

周放在旁邊評價:「怎麼像按摩?」衛楠翻白眼:「我這是在觸診淋巴結。」周放「哦」了一聲,然後又加了句:「你觸淋巴結怎麼觸去胸口了?」衛楠解釋:「現在是肺部觸診。」「這樣啊,那你順便聽下他的心率多少,有沒有飆過一百啊?」「……周放。」陸雙突然開口了。周放笑:「嗯?」「你不用回家嗎?」周放繼續笑:「我還沒見過體檢呢,這不是想觀摩一下嘛。再說,你這一身好皮,實在是讓我的眼珠子流連忘返吶。」衛楠的手正好在按他胸口,周放這麼一說,衛楠一緊張,一指頭下去——

「嗷……」陸雙慘叫了一聲,「衛楠你不是在報復我吧。」衛楠不好意思地摸鼻子,陸雙則從沙發上坐起身來,「完了嗎?」衛楠點頭:「完了,謝謝……」其實還沒完,腹部的完全沒做,可衛楠還真不好意思在周放玩味的目光下,繼續做下去了。周放也起身,道:「完了啊?那就趕緊的,去喝酒了。」陸雙穿了衣服剛要走,衛楠拉着他問:「你們去哪喝酒?」周放笑:「放心,絕對不會去夜店。」.周放把陸雙拉到了附近的酒吧,兩人一邊喝酒一邊隨口聊著。陸雙其實挺鬱悶,夏薇對自己有點兒意思幾乎整個公司都知道了,一直瞞着衛楠不說,是怕她多想。結果……她的確多想了,可惜想的方向卻讓陸雙倍受打擊,喜歡的人當面跟自己說「你跟她在一起很好啊」,真像熱臉貼到了冷屁股。看來這麼長時間的假情侶關係中,那些牽手擁抱在她眼裏都是假的,那些關心和在意她也當成了假的。衛楠只是在演戲,而自己卻那麼認真地投入著。害怕給她太大的壓力,所以一直壓抑著不去告白,最後便把所有的壓力都抗在了自己的肩上。

衛楠很開心有個「不會動情的假男友」,可以去應付父母那邊的壓力,卻不知,那個人,要用多大的忍耐力才假裝不對你動心,兩個人的劇本,一個人只顧背台詞演戲,一個人卻太過入戲而無法自拔,這真是莫大的諷刺。周放說:「要不要我給你出個餿主意?」陸雙道:「你都說是餿主意了,我還敢聽?」周放微微一笑:「餿主意,總比……沒主意好啊!」陸雙無奈:「好吧,說來聽聽。」周放手裏轉着透明的杯子,有條有理地道:「首先,現在並不適合當面告白,如果她拒絕了,會讓你很傷自尊,如果她怕傷你自尊而不拒絕,則會讓她自己陷入苦惱。所以吧,你不如今晚趁著喝醉,就告白一下試試,讓她明白你的心意,委婉的打個太極拳,反正明天起來以後,就可以說,醉了,做過什麼都忘了嘛。」說完還頗為得意地翹了翹嘴角:「這主意好吧?」陸雙笑着答:「嗯,好……餿。」周放繼續感嘆狀:「人生的意義啊,不在於拿了一副好牌,而是……」陸雙輕笑:「打好一副壞牌?」兩人相視一笑,一起出了酒吧。周放開着車送陸雙回家,陸雙打開車窗,夜風吹在臉上,有些微涼。被風一吹,醉意卻似是更深了。許之恆,其實你拿到了一副非常好的牌,那裏有衛楠對你多年的純粹愛戀,有你們兩人的心意相通,而你,卻沒有把牌打好,甚至全部丟給了衛楠自己去做二選一的難題。事到如今,我接手的是一副很糟糕的牌,那裏是衛楠對你的念念不忘和刻骨銘心,那裏是衛楠愛上我陸雙的極低的可能性,我只能盡我所能,去把這副牌打好,如果贏了,那是我走運,如果輸了,反而是再正常不過吧。哪怕再自信的人,拿到最壞的一種牌時,能做的,也只有儘力。

三八章醉酒後的告白

陸雙去喝酒了,衛楠一個人無聊,開着Q找人聊天。在醫院實習的這段時間,對各個科也有了一點了解,衛楠又特別喜歡滅絕師太,想去心外科跟着她闖天下漸漸在心底滋生,正好在Q上遇到葉師兄,於是發消息過去諮詢前輩。

「師兄,你說女生去外科會不會真的很累?」「廢話。」衛楠實在是無法判斷他這廢話是自動回復,還是在回答問題,於是又發過去一句:「但是我發現,自己對心外很感興趣。」「心外?你想死想瘋了?」哦,不是自動回復,衛楠喝了口水,繼續打字:「我現在還不確定將來去哪個科,只是對心外很感興趣,而且很喜歡何教授。」「興趣不能當飯吃,現實一點說,現在附屬醫院的心外科都不留人,你還得考慮就業情況對吧?再說何老師只招男生,女生干外科體力不行,我勸你還是打消這種念頭。」「這樣啊。」衛楠覺得有點失落,看來何教授那樣強悍的女人只能偷偷膜拜了,「唉,那我考慮去別的科吧。」「那麼喜歡滅絕師太?」「嗯,挺喜歡的。」「可你真的沒有一點當女強人的潛質啊。」「說話不要這麼打擊人……」「我說你挺有愛心的,不如去兒科哄孩子好了。」「……我很煩小孩子哭鬧。」「沒關係,等你將來當媽媽了,你就就會覺得,小孩子哭起來咋這麼可愛呢?」

「……那還遠著呢。」「遠嗎?我看你QQ簽名上『噴出血箭,灌溉心田』,不是要灌溉意中人的心田?有了意中人,離有孩子也不遠了啊,你不會還沒做好生孩子的思想準備吧?」這位師兄的思維實在是太跳躍,誰說有了意中人就要做好生孩子的準備?!衛楠翻了個白眼,轉移話題道:「對了,上次跟師兄說的,蕭晴的聯繫方式……不知道師兄還記得嗎?」

「哦,昨天在學校見到她,她說是一來美國手機就被偷。我把你號碼給她了,她會主動跟你聯繫。」衛楠不禁滿心感激,「謝謝!太感謝了!熱淚盈眶!」得到的回復是:「太假了。」.門外響起敲門聲的時候,衛楠剛洗完澡,關了電腦正在吹頭髮,踩着拖鞋跑去開門,只見周放架着陸雙,拖屍體一樣把他拖進了屋裏。衛楠趕忙幫着扶住他,兩人一起把陸雙扶到了床上。

看着陸雙那一灘泥的樣子,衛楠竟有些生氣:「怎麼喝這麼多?」周放瀟灑地拍拍手,道:「不是我灌他酒啊,他似乎心情不好,借酒消愁呢。」說着便轉身出門,揮了揮手:「我走了,你好好照顧他。」周放走後,陸雙就皺着眉,一臉痛苦的樣子,嚷着要喝水,衛楠倒了水過來喂他,他又不喝了,扭過頭去不理人。好吧,酒鬼是老大。衛楠幫忙脫掉他的襯衣,把鞋子也脫了,讓他在床上躺好,蓋上被子,剛要轉身,卻被他拉住。

衛楠回頭,只見陸雙亮晶晶的眼睛定定地盯着自己看,看得人後背起了一層寒毛。手被他握得太緊,竟有些微的疼痛,衛楠皺起了眉:「幹嘛?水給你倒了,你又不喝。」陸雙突然開口道:「衛楠。」聽到他輕聲喚自己的名字,衛楠便沉默了下來,等他繼續說下去,沒料陸雙叫完之後便沒了后話,只認真的看着她,衛楠很是疑惑,難道他要發酒瘋不成?陸雙卻很清楚,自己並沒有醉。面前的女孩,黑亮的眼睛也正認真看着自己,嘴唇輕輕抿著,像是有話要說又給咽了下去,柔軟的發還帶着濕漉漉的水氣和洗髮水淡淡的清香,輕輕散落在肩上——這便是自己喜歡的衛楠。

趁著喝醉這個機會,陸雙不再猶豫,伸手輕輕摟住衛楠,在她震驚之際,準確地吻上她的雙唇。

「唔,你幹什麼……」驚叫堵在了唇間,感覺到她全身瞬間的僵硬,陸雙卻依舊沒有放手的打算。舔吻的動作溫柔而親密,唇齒間彌散的淡淡酒香,讓陸雙有片刻的失神。

陸雙突然覺得,長久以來壓抑的情緒終於找到了一個宣洩的出口,那些心底深埋的秘密像是被解開了封印,叫囂著要從胸膛里衝出來,激烈的心跳聲在寂靜的空間里,顯得格外清晰而真切。

衛楠她不知道,自己多想跟她變成真的情侶,多想在面對父母燦爛笑容時也能發自內心的笑而不是一再假裝,多想正大光明牽着她的手跟別人說這便是自己喜歡的女孩,然後回頭輕輕吻她的發。

她什麼都不知道……想讓她知道自己心意的想法,突然變得如此強烈,強烈到甚至灼燒了理智。

親吻也變得霸道起來。像是在證明什麼一般,手放在她腦後拉近了距離,舌尖也果斷地撬開她微顫的牙關,探入了口中,在柔軟的口腔內狠狠滑過,舌苔與粘膜劇烈的摩擦,傳遞著一陣陣疼痛感。

親吻時發出的曖昧的嘖嘖聲,在深夜裏放大在耳邊迴響着。明顯感覺到她的顫抖,還有雙手拚命在胸前的推拒,卻還是執着地沒有放開,一遍遍的吻着她,直觀地傳達着自己的心意。直到親吻到將近窒息時,才輕輕放開手,看着她發紅的眼睛惡狠狠瞪着自己。

良久之後,「你醉了。」她說,然後轉身便走。陸雙卻再次拉住了衛楠,這一次的動作太快,太狠,甚至聽到睡衣被扯裂的聲音,以及衛楠的驚叫——「你醉了!陸雙!」用的是尖銳的斥責語氣。「我沒醉。」陸雙微笑着,壓低了聲音,「我……喜歡你。」剎那間,一陣天旋地轉。聲音壓得太低的緣故,衛楠甚至覺得那幾個字如同重鎚一般狠狠敲在自己耳邊,震得人頭暈目眩,腦子裏嗡嗡作響,像是什麼都聽不清了,只看到他深邃的雙眸定定注視着自己,看到他的嘴唇不斷在動,像是反反覆復說着那句話——我喜歡你。接着,便是那張熟悉的臉不斷靠近,鼻尖傳來淡淡的酒香,微熱的唇貼在自己臉上,溫柔的碰觸過後,下移到唇邊,貼著唇輕聲地重複著:「我喜歡你,衛楠。」衛楠僵硬著身體推他,卻發現自己輕而易舉就被他控制住,被他翻身壓在床上,動彈不得。

耳邊還在迴響他那句像是壓抑了太多情緒般,低沉到嘶啞的聲音——「我喜歡你。」鋪天蓋地的吻再次落下的時候,衛楠無奈的想,我們是不是結束了?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情侶」關係,以互不動心為前提,欺騙雙方父母為目的,和睦而美好的相處著。兩個人住在一間屋子裏,互不干涉,卻在有需要的時候,抓出對方演戲,來渡過難關。在無聊的時候,拌拌嘴,吵吵架,捉弄捉弄對方,給生活增添了多少的樂趣。在寂寞的時候,一起看看電視,一起在廚房裏研究紅燒排骨的三步法……那麼溫馨而美好的生活——為什麼非要扯上感情呢?陸雙你不是很清楚嗎,一扯到這個,我們就真的完了。被他吻住的時候,衛楠感覺到眼眶有一滴滾燙的液體滑落。原本以為可以跟陸又又像小時候那樣,你捉弄我,我捉弄你,開開心心住在一起,不談感情,不會傷害……到如今才發現,自己才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閉上眼睛,不反抗,也不回應,等着他在口腔里輾轉吮吸,等這個綿長而溫柔的親吻終於結束,然後狠狠推開他,整好衣服,逃離。——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房門被大力地摔上,只有陸雙還獨自躺在床上,握緊雙拳,嘴角扯出個苦澀的微笑來——

這場戲,終於要落幕了吧。衛楠,你是個好演員,很快就可以回到現實。而我,卻入戲太深,抽不了身.次日清晨,六點半的時候,衛楠便自動醒了過來。這段時間跟陸雙同住,他每天都用奇特的方式摧殘自己,導致了自己的生物鐘終於被強行扭轉,每天早上六點半便會自然醒來。跑到衛生間梳洗,對着鏡子裏略微紅腫的雙唇,衛楠無奈一笑,用冷水潑了把臉。回到客廳的時候,發現桌上備好的牛奶和麵包,以及坐在對面一臉若無其事咬麵包的陸雙。

衛楠走到他對面坐下,一邊低頭喝牛奶,一邊觀察着他的反應。良久之後,衛楠終於鼓起勇氣,故作輕鬆地笑道:「昨晚,你喝得還真醉啊,被周放拖屍體一樣拖回來的。」陸雙放下了麵包,抬起頭來,看到衛楠有些閃躲的目光。其實按周放的餿主意,自己大可以輕鬆地來一句「我醉了嗎?完全不記得了。」把昨晚荒唐的告白和霸道的親吻給一筆帶過,然後,繼續和她假扮情侶,繼續在她面前說着我不會喜歡你,繼續在她給自己牽紅線的時候假裝不在意——這也是她所期待的答案嗎?「我沒醉。」陸雙抬頭,目光直直看向衛楠。衛楠手指顫了顫,杯子因為震動,濺出了幾滴牛奶,在潔凈的餐桌上顯得格外刺目。

「是嗎。」衛楠故作平靜地應了一聲。其實這個問題真的不該問,可是,也不該再逃避下去。那一刻衛楠真的很希望陸雙是酒後失態,很希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可結果仍然是自己最不想聽到的答案——如果你昨晚沒有醉,如果你說的都是真,那麼,只想利用你來過父母那一關的我,還有什麼資格繼續留在你身邊?

陸雙點頭:「我很清楚昨晚說了什麼,做了什麼。」衛楠垂下頭,沉默著。陸雙揚了揚眉,淡淡地道:「需要我重複一次嗎?」這樣冷著臉的陸雙,讓衛楠突然覺得陌生起來。原來他也是如此高傲的人,只是在自己面前收斂了太多的銳氣。原本還以為不論發生什麼,他總是一臉微笑毫不在意的模樣,沒想過他生氣的時候還挺可怕的。如今,本性畢露了……也挺好。

「那我搬走吧。」衛楠抬頭,毫不猶豫地說。這算是赤-裸裸的拒絕了吧。陸雙身側的手指狠狠收緊,指甲都在掌心裏攥出了深深的紅印。良久之後,才輕聲道:「這裏,你繼續住着,我另外找房子。」說着便起身離去,僵硬的背影盡收衛楠眼底。衛楠突然覺得心臟有個地方疼得厲害。可是……在許之恆的那場愛情里幾乎把精力耗光的自己,又有什麼資格,那麼自私的,去佔據陸雙的全心全意呢?「陸雙……我……」衛楠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對他這樣的人,哪怕連「對不起」三個字,都覺得太過廉價。還有什麼好說的?哪怕到現在,都顧慮着我的感受,讓我住你租來的房子,自己卻要搬出去的陸雙……該說些什麼,來表達我的歉意?

其實回想起來,他對自己的溫柔和體貼都歷歷在目,原本以為他只是在演戲,可哪有人演戲演得那麼真?也曾懷疑過他是不是喜歡自己,厚著臉皮問過,得到他否定的回答后,鬆了口氣,卻沒料到,他連那一刻,也是在演戲。其實他也不過是跟自己一樣的人,用面具偽裝出的笑臉,裝得太像,分不清真假。

裝了太久的緣故,到最後,終於忍不下去了,才以昨晚那麼激烈的方式宣洩而出……

看着他一臉若無其事在穿衣鏡前打領帶的樣子。衛楠突然覺得眼眶有些酸澀起來。陸又又,我們之間,再也回不到從前了。因為你想要的愛情,我早已給不起了。

三九章叫囂的救護車

坐着陸雙的車往醫院趕去的路上,衛楠覺得全身都不自在。身旁的陸雙卻依舊一臉淡漠的樣子,還開了音樂來聽,好死不死,那歌正好是五月天的一首《你不是真正的快樂》。

原元曾說,這歌實在是太虐心了,吼得人心肝亂顫。此刻,耳邊那聲嘶力竭的吼叫聲,像是在映射坐在車內的兩人。「人群中哭着,你只想變成透明的顏色,你再也不會夢,或痛,或心動了,你已經決定了……你靜靜忍着,緊緊把昨天在拳心握著,而回憶越是甜,就是越傷人了,越是在手心留下,密密麻麻深深淺淺的刀割……你不是真正的快樂,你的笑只是你穿的保護色……」歌聲在□處噶然而止,因為衛楠伸手按掉了音樂。「你剛考到駕照,開車的時候還是不要聽音樂比較好。」衛楠淡淡的說。

「衛楠。」陸雙輕輕喚衛楠的名字,雖然沒有扭過頭來,衛楠卻能從鏡子裏看見他微微翹起的嘴角,「上一次感情雖然失敗了,但是……你不用想方設法給自己找退路。」十字路口遇到紅燈,陸雙停下車子,微笑起來。牌就算再壞,我也已經接手了,並且會儘力去打好它,撐到最後一刻為止。所以你不必想着找退路,也不必因為好牌沒有打完,便對自己失去信心啊。陸雙接着上一句,說:「因為,陸又又,便是你的退路。」他用的是又又這個稱呼,從小到大,只屬於衛楠一人的專屬稱呼,把他名字分屍的昵稱。

綠燈亮了,車子再次緩慢行駛起來,衛楠卻低着頭,偷偷在衣服口袋裏攥緊了手指。

良久之後,才輕聲道:「陸雙,你不必那麼委屈自己……」「我這樣自戀的人,會捨得委屈自己嗎?」陸雙輕笑着打斷了衛楠:「我願意而已。」

「你……」衛楠張了張口,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是我自願的。」陸雙微微一頓,扭過頭來,認真地看向衛楠:「所以,你不必內疚。」

這是陸雙的最後一句話,接着,車子便停在了醫院門口。衛楠下車后,看見陸雙再次發動車子絕塵而去,還是和以前一樣,像是抽着鞭子駕馬車,很快消失在街道盡頭。衛楠在原地頗為無奈地嘆了口氣,陸雙,你對我不要太好,想起以前整你的那些片段,我還能不內疚嗎?穿越回過去掐死自己的心都有了。——可是,那些曾經互相捉弄的片段,卻是這段辛苦的時間裏,最溫暖的所在.

今天衛楠和原元輪到的是急診科。剛進急診大樓,便看到一群白色身影從面前一晃而過,形似鬼魅,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打了個哆嗦。快步趕到劉醫生的辦公室,剛要開口做自我介紹,結果那人目光真是敏銳,一瞄兩人的胸卡便說:「你們是T大來見習的對吧?快,跟我上救護車!」說話的語速依舊像蹦豆子一般非常有跳躍性,說完便急匆匆抓了手機就走,讓衛楠和原元也不由得緊張起來,二話不說趕忙跟在他身後。

劉醫生一邊往外飛奔一邊還不忘說話:「呼吸科張教授跟我說過你們今天要過來,我剛到醫院,就趕上有人打120,你們順便跟我去急救現場。」原元點頭道:「大清早的出救護車,是出了什麼事故?」劉醫生答:「車禍。」衛楠突然覺得大腦有一瞬的空白,剛才陸雙微笑的臉,還有他那絕塵而去的車,他那糟糕的駕駛技術……不會是他出事了吧?別嚇我啊……一想到這個可能性,衛楠只覺得心臟都被翻攪了一遍,胸口悶得喘不過氣來。劉醫生回頭道:「病人都沒暈,你別先暈了,這麼年輕的姑娘跑步怎麼都跟不上我?」

衛楠趕忙抓了原元的手,讓她拖着自己跑,手腳並用爬上了救護車.到達車禍現場的時候才發現根本不關陸雙的事。衛楠鬆了口氣的同時,心情卻更緊張了幾分——現場的慘狀,真是觸目驚心。

這裏是交通事故多發的拐彎路段,而這一次事故顯然比想像中還要可怕和嚴重。一輛大巴和貨車相撞,大巴直接被撞翻在地。扭曲的車輛,血淋淋的現場,車窗那裏頭破血流的乘客,還有車內驚呼救命的倖存者。現場被隔離,周圍群眾在圍觀,一片混亂。警方和記者都出動了。交警拿着大喇叭疏散人群的聲音,還有記者的拍照聲,再加上專屬於救護車的鈴聲,混雜在一起,震耳欲聾。附近的醫院派出了好幾輛救護車來急救,原元和衛楠到場的時候,費騰師兄早就在那裏了,正在救護車裏給一個老人家做緊急心臟復甦術。費騰看了原元一眼,招呼都沒來得及打,那輛救護車便迅速從安全通道開走。屬於救護車的刺耳鈴聲,響徹了城市的上空。…….衛楠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次到事故現場,每到一次,就覺得心臟顫得愈發厲害。

不斷從車內救出的生存者,滴落的鮮血染紅了一地,作為實習生的衛楠和原元,也只能在旁邊無能為力地看着一個個倖存的生命被抬上單架,抬進救護車,送往醫院……然而有些人,在救護者到達的時候,便已經斷了氣。到最後人手實在不夠,衛楠和原元也被派去抬單架,兩人正高興有了可以幫手的地方,衛楠卻突然全身一震——單架上短髮的女人,額頭上的發已經被鮮血染紅,時間久了的緣故,黏在臉上,胸口似乎被重物撞到了,白色的襯衣上渲染開一大片刺目的血跡。那張臉是如此熟悉,熟悉到衛楠閉着眼睛也能畫出她的眉眼她的鼻子她翹起雙唇時冷傲的表情。那是多年來一直陪伴身邊,一起長大的……最親密的夥伴。「祁娟?」原元先認了出來,為了確定,還撥開她的頭髮看。衛楠瞬間臉色慘白,撲過去抓住祁娟的手:「小娟,你別嚇我……小娟……你怎麼了?你給我醒來啊!」失控的衛楠被沉着臉的費騰一把揪住后領拉開,「快別哭了,先送醫院。」

一群人手忙腳亂上了車,衛楠一直抓着祁娟的手不放。其實衛楠根本沒有哭,太過震驚和恐懼的緣故,已經忘記去流眼淚了,只顧著一遍遍叫她的名字,原元雖然故作鎮定,指尖也在不斷顫抖著。救護車內,原元輕聲問:「師兄,她還有救嗎?」費騰沒說話。原元爆發:「問你呢!她到底有救沒啊?!」費騰沉着臉,冷冷地道:「哪怕現在躺在這的是你爹媽,你也必須給我冷靜!冷靜知道嗎?你當醫生的自己先亂了陣腳,你說她還有救嗎?」原元灰溜溜地縮了回去,垂下頭不說話了。衛楠抓住祁娟的手指收得更緊了一些,「師兄……」剛要開口,卻被費騰打斷:「醫院已經撥了緊急電話,把那些個牛人專家的全給請了過來,只要有一線生機,他們都會盡全力的……現在已經夠亂了,你們別再添亂,乖啊。」原元乖乖點頭,衛楠也跟着點了頭。救護車叫囂了一路,衛楠和原元也顫抖了一路,到醫院之後,祁娟便從緊急通道直接送進了手術室。…….忙碌了一個上午,救援工作終於結束,現場的人群也疏散開來,醫院裏的搶救卻依舊進行着。

衛楠和原元忙完之後趕忙跑到手術室門外,那裏的燈,也還亮着。有個護士從手術室出來,原元趕忙追上去問:「祁娟怎麼樣了?」,護士頭也沒回地道:「還在搶救。」衛楠和原元坐在手術室門外長長的走廊里,緊緊抓着彼此的手。時間太久了,沉悶的氣氛令人窒息,於是原元先開口打破了沉默:「放心吧楠楠,她那麼彪悍,閻王才不敢收她呢。」「嗯,就是,祁娟又不是第一次出事,我相信她能挺過去的。」衛楠雖然故作平靜地說着,手指卻顫得更厲害了,「以前上中學的時候,祁娟也出過事,那次是為了救我,被一摩托車給直接撞飛了五米,她閉眼之前還跟我說,『楠楠,靠,我終於明白拋物線咋回事兒了』。」

原元扯出個笑來:「她怎麼那麼說?」衛楠道:「因為那天剛好是考試完了髮捲子,她那道拋物線的計算題答了0分,數學老師罵她說,『你是不是死都不明白拋物線咋回事啊?』所以她才那麼說的。」衛楠雙手抱住頭,忍着想哭的衝動:「她一直都這麼爭強好勝,永不服輸……」原元的聲音也低了下去:「那後來呢?」「後來我跟蕭晴哭着喊著爬上救護車送她去醫院,送到醫院的時候她都沒氣了,搶救回來住了幾天又恢復了,她跟我們說,是她氣場太恐怖,在奈何橋上,小鬼都不敢抓她,只能趕她回來。她說她絕對不會比我跟蕭晴早死的,最多一起死。」原元點頭,「的確,她生命力那麼強,肯定不會那麼短命。」抬起頭來,手術室的燈還亮着。衛楠突然想起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扭頭問道:「祁娟不是在時代上班嗎?為什麼坐的是B市到本地的大巴?」原元一怔,一拍腦門,道:「我想起來了,她昨天跟我說,她要去接她媽媽……」

「她媽在車上嗎?」「不知道……」然後,便是令人窒息的長久沉默。直到手術室的燈滅了,何老師出來的時候,衛楠和原元才趕忙迎了上去。

「老師……」何老師摘下口罩,微微一笑:「是你們啊,我聽費騰說這病人是你們朋友?」

「嗯!她怎麼樣?」「手術很成功,要是能渡過今晚的危險期,就沒問題。」「謝謝老師!」何老師笑了笑,轉身對費騰道:「費騰,跟我去那邊……」剛要走,卻被費騰笑着打斷:「今天本來就是您的休息日,您先回家陪女兒過生日吧,醫院裏我跟幾個師兄都會留意的。」

「好吧,那我就回去了,病人這邊有什麼問題記得給我電話。」原元一聽是小師妹的生日,趕忙道:「祝何葉師妹生日快樂啊!」衛楠也上前道:「孩子的生日便是母親的遭難日,何老師多年前做媽媽也辛苦了。」

何老師卻微微一笑,道:「我不辛苦,我做的剖宮產,幾分鐘而已,疼都沒疼。」

「呃……」兩人對視一眼,很是無語。祁娟被送進了重症監護室,隔離保護起來。等何老師走後,費騰才湊過來描述祁娟的病情:「手術過程很困難,她被送上手術台的時候呼吸都沒了,要不是今天有好幾個專家在,估計沒戲。」原元翻白眼:「你不要說得這麼恐怖……」其實心裏也知道,那場車禍中喪生的生命已經高達兩位數,倖存者,哪有不嚴重的。

衛楠突然問:「師兄,你記不記得,有沒有救來一位中年女子,眉下有顆痣的?」

費騰想了想,道:「有。」衛楠緊張地問:「那她怎麼樣了?」「傷勢太重,無力回天。」費騰走後,衛楠才緊緊攥著拳,跌坐回椅子上。原元緊張道:「你問的中年女子,不會是她媽吧?」衛楠點點頭。「那……那怎麼辦啊……」衛楠沉默良久,才輕聲道:「我也不知道怎麼辦。」頓了頓,垂下頭把臉埋起來,悶悶地說:「因為……對小娟來說,她媽媽,比她的命……還重要。」

四十章醫院裏的溫暖

陸雙回家之後,發現屋子沒有亮燈,不禁一怔——衛楠她還沒有回來?低頭看錶,已經六點半了。衛楠以往六點就在家折騰晚飯了,今天到底怎麼了?難道是昨晚的告白讓她不敢面對,所以躲著不回來嗎?陸雙皺了皺眉,一邊把打包回來的米粉放到廚房,一邊去衛生間簡單洗了洗臉。屋內沒有開燈,卻開着電視,屏幕的光線投射在陸雙臉上,忽明忽暗。陸雙始終面無表情地看着新聞聯播,目光盯着右上角的時間。七點半。看來她真的不回來了。陸雙頗為無奈地笑了笑,雖然厚著臉皮打電話給她有些傷自尊,可至少……知道她是安全的,自己才能放心。拿起手機撥衛楠的電話,卻始終是無人接聽的狀態。陸雙皺起眉頭,又撥了衛騰的手機。「喂,哥們找我幹嘛?」陸雙問:「衛楠在你那嗎?」衛騰笑了一聲:「我沒問你拐走我妹妹已經夠給你面子了,你倒反過來問我啊?」

陸雙怔了怔,「她沒回家?」「沒啊。我收拾好行李正要去火車站呢,她才不會好心來送我。」「你今天返校?」「是啊。」衛騰應了一聲,又突然疑惑道:「衛楠她不是跟你一起住呢?出什麼事了?」

陸雙輕聲道:「沒事,你先回校吧。」「真沒事?」「嗯……吵架而已。」「倒,聽你聲音那麼嚴重,我還以為她被綁架,原來是吵架啊,真浪費感情。」

衛騰掛了電話后,陸雙才輕嘆口氣,抓了沙發上的外套便出門。一路飆車到醫院。一邊打她電話一邊在醫院到處找人,找遍了實習生所在的科室,依舊不見衛楠的身影,在樓梯拐角處見到費騰,陸雙趕忙迎了上去,問:「你看見衛楠了嗎?」費騰笑道:「沒看見。」陸雙沉下臉來,「別開玩笑,她在哪?」費騰聳聳肩,「看在咱們是戰友的份上,我就好心告訴你。衛楠在14樓的重症監護室門外坐着,裏面躺着她姐妹祁娟。」陸雙一怔,「祁娟怎麼了?」「今早的車禍,相信你也聽說了吧。」費騰似乎很累,說完便轉身走開。

陸雙在原地沉默了良久,這才轉身進了電梯。到達14樓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走廊里的衛楠。孤孤單單一個人坐在那,抱着雙腿把頭埋了起來,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在想心事。看到她那樣,陸雙只覺得心像是被揪了起來一樣的疼,趕忙走到她身邊,把手輕輕放在她肩上,低聲喚道:「衛楠……」聽到聲音后,衛楠便抬起頭來,眼睛有些紅,卻在見到陸雙的剎那趕忙別過頭去,裝作若無其事地摸了摸鼻子,道:「你怎麼來了。」「你這麼晚不回來,我擔心你出事,就來醫院看看。」陸雙的聲音刻意放低了,透出些許溫柔,抬頭看了眼重症監護室的門牌,輕聲問:「祁娟……怎麼樣了?」衛楠垂著頭道:「手術成功,要撐過今晚的危險期。」「那就好。」陸雙輕輕拍了拍衛楠的肩,「別擔心,她會撐過去的。」「可是……」衛楠突然輕聲道:「她媽媽……」「嗯?」「死了。」陸雙沉默片刻,見衛楠輕輕顫抖著,放在她肩上的手微一用力,把她抱在了懷裏,輕聲道:「你要是想哭,就哭吧,我就當作沒看見。」聽着他在耳邊輕柔的聲音,衛楠便真的哭了出來。壓抑了很久的情緒也終於得到了宣洩的機會。今天因為有那麼多人在場,自己還帶着醫務救援隊的身份,在救護車上被費騰師兄罵了一頓后連哭都不敢了,或者說,已經緊張和震驚到忘記了去哭。現在平靜下來,所有的情緒都慢慢沉澱在心底,胸口如壓了重石一般,讓人喘不過氣來。「你知道嗎……」衛楠輕聲說:「祁娟她從小就沒有爸爸。」陸雙什麼都沒說,只是把懷抱收得更緊了一些,安靜地聽她講。「祁娟她……過得可辛苦了。她媽媽生病剛失業那會兒,祁娟連學費都交不起,我跟蕭晴拿錢給她,她也不要,自己偷偷跑去打工,一天打好幾份工,一分鐘都閑不下來……上大學的時候她一直申請助學金,畢業了也沒讀研就直接工作,其實是為了還錢啊……她就是特好強,她媽媽乳腺癌那次,她實在撐不住了才跑去找她爸借錢,結果她爸給了她一千塊,只給了一千塊……」衛楠頓了頓,擦了擦眼睛,繼續低聲道:「打那以後,祁娟就說媽媽是她唯一的親人,她死都不去認那個禽獸父親……她對媽媽可好了,自己特別辛苦的時候,還給她媽媽買最好的水果吃……」又頓了頓,衛楠把頭深深埋了起來:「你說我該怎麼辦?她明天醒來了,我該怎麼跟她說……」「我該怎麼說出口?她媽媽已經死了的事……」「怎麼說得出口……」衛楠的眼淚泉涌而出,全都蹭到了陸雙的襯衣上。陸雙一遍又一遍地輕輕撫摸着她的發,不斷重複著這個簡單到機械化的動作,只想讓她明白——

不論發生什麼,都有我在你身邊。提着一袋食物上樓的原元,看到的便是那樣一副溫暖卻揪心的畫面。簡單的畫面里,長長的走廊,雪白的牆壁,單調的綠色座椅,還有兩個相擁的人。

陸雙始終緊緊抱着衛楠,衛楠一邊哭一邊說着祁娟的故事。日光燈投射在他們身上的光芒,也像是突然變得柔和了起來。多年後,原元說,如果時間可以重返那一刻,衛楠,你只需要抬頭看看他臉上的表情,你便會知道,有那麼一個人,愛你如此之深。原元轉身下樓,在樓梯口見到了費騰。「我回去拿些換洗衣服。」原元解釋道。費騰點頭:「我送你。」回去的路上,原元突然問:「如果祁娟醒來後知道她媽媽不在了,她會怎麼樣?」

費騰淡淡道:「情緒失控,再去一次急救室……或許會送命。」原元點頭:「我真希望從沒認識過她,現在倒好,搞得我這鱷魚都想流眼淚了。」

扭過頭去,窗外的城市繁華依舊,燈火輝煌,夜空中繁星點點,從不會因一個生命的離開,而改變.等衛楠終於發泄夠了,陸雙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道:「去洗個臉,到樓下吃飯。」

衛楠搖頭:「我沒胃口。」「你都一天沒吃東西了,想讓祁娟看見你面黃肌瘦的樣子?」陸雙輕笑着說:「吃點東西吧,今晚還要熬夜呢。」「你回去,我在這守着她。」衛楠輕聲說。「我陪你。」「陸雙……」衛楠叫了聲他的名字,卻想不出接下來該說些什麼。謝謝嗎?他根本不需要。對不起呢?更沒有必要。只是在那一刻,衛楠突然想,如果自己能夠愛上陸雙,或許便是最幸福的結局了吧?在自己最無助,最需要支撐的時候,總有一個叫陸雙的人默默陪在身邊,給自己勇氣和溫暖。可是,心底的那個名字,為什麼依舊是許之恆?那個給與自己全部的愛情和心底最乾淨的位置的許之恆,沉默寡言,卻總是溫柔對自己微笑着的許之恆,此刻又在哪裏呢?衛楠其實很清楚自己應該理智一些拋開過去,可是放棄很容易,忘記,卻太難.

陸雙在樓下找了一家桂林米粉店,拉着衛楠走了進去。此時正是吃夜宵的黃金時段,店裏人挺多,陸雙和衛楠在門口排隊,前面正好排了一對情侶。

那個女的在那一本正經跟男友說:「要小碗吧,女孩子家誰吃大碗啊。」

陸雙突然想笑,我家那隻女孩子,可是能吃兩大碗呢……她男友點了點頭,道:「那就一個中碗,一個小碗。」兩人進門后,輪到了衛楠,衛楠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確實有些餓的肚子,對收銀員道:「要兩個中碗好了。」陸雙正經道:「我吃不飽,要兩份大碗吧。」收銀員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了眼陸雙,問:「兩個大碗?」陸雙點頭。衛楠回頭看他,陸雙微微一笑,湊過來道:「不用不好意思,我們找個角落的位置坐,你偷偷吃。」結果那大碗端上來的時候,兩人都驚得差點掉了下巴。那可不是普通的大碗,完全是餵豬的那種圓盤子,滿滿的一大盤米粉啊……怪不得剛才那收銀員一臉震驚的樣子。衛楠嘴巴張成了O型,摸了摸後腦勺,感嘆道:「這個……也太誇張了吧,餵豬那?」

陸雙嚴肅道:「怪不得一碗十二塊,真是物有所值。」旁邊的那對情侶一臉震驚狀看向這邊,女生還嘀咕道:「他們為什麼要兩碗全家福啊?」男生道:「餓瘋了吧?」陸雙回給他們一個淡淡的笑容,那兩人便不說話了。衛楠摸了摸下巴,嚴肅地看了眼盤子:「開吃嗎?」陸雙點頭:「開吃。」那麼大的碗,吃起來實在是很不雅觀,衛楠見陸雙一臉嚴肅在那大盤子裏撈米粉,忍不住道:「你真是形象全無了,我突然想起來周放扯著螃蟹腿的樣子,你倆啊,還挺像。」

陸雙看着衛楠的笑臉,只微微翹了翹嘴角,道:「巨大的餵豬盤子,再加兩隻餓瘋了的豬,這麼美好的場面,其實我們該拍照留念的。」陸雙剛說完,旁邊那女的終於忍不住,噗的一聲把一口水直接噴去了她男朋友懷裏。

衛楠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指着陸雙道:「你真不要face。」這是衛楠一整天來,第一次露出的笑容.兩人出門的時候天突然下起雨來,陸雙趕忙把外套撐在頭頂當雨傘,拉着衛楠往醫院跑,卻不知,保護好了衛楠,自己的肩膀早已被淋了個濕透。或許即使知道了,也只能說……我願意呢?

回到醫院的時候,原元已經帶了祁娟的一些換洗衣服過來,她的傷勢不輕,就算明早順利醒過來,也要在醫院做長期的康復治療。原元說,咱們要做好抗戰的準備。當晚,衛楠留下來守夜,原元也非要留下,費騰叫她先回去,原元搖頭道:「我才不回去,跟祁娟一起住的時候,她氣場強大能夠鎮住那些牛鬼蛇神,她不在,我怎麼敢一個人睡。」

原元不顧費騰的白眼,跟衛楠擠在值班室的小床上。門外的走廊里,兩個靠着牆的男人則頗為無奈地同時嘆口氣。「明天我去騙祁娟。」陸雙輕聲道,「衛楠跟她多年朋友,說謊容易被她看穿。」

費騰點頭:「再加上我這個半醫生幫着吹幾句,先穩定她的情緒再說。」

陸雙點點頭:「你不回去?」「我今晚值班,順便陪着她。你呢?也不回去?」陸雙聳肩:「回去也睡不着,不如在外面當她的門神。」兩人相視一笑,伸出手來輕輕一握,「一條線上的戰友,一樣辛苦啊。」

很多年後,作為醫生的衛楠,每次在醫院值班的時都會想到那個夜晚,自己半夜起身去洗手間時看到的那個畫面——陸雙一個人在屋外長長的走廊里,有些落寞的身影,在白色日光燈的照射下更顯得疲憊。他時而起身踱著步,時而靠在牆上閉目養神,時而又回到在椅子上坐下,雙手插入發間,像是在考慮什麼。

為了編造次日清晨最完美的謊言,陸雙一夜都沒有合眼。然而那時候的衛楠,卻根本不懂得珍惜眼前人。

四一章默默無聞的愛

天亮了。昨夜的一場雨來得迅猛,直到早晨的時候,才漸漸停了下來。清晨的空氣經過雨水的沖洗變得格外清新,樓下的草坪和花壇上還沾染著雨後濕潤的水氣,有一些家屬早早就起來帶着病人去散步,還有人從對面的街道上買熱騰騰的包子和豆漿。

很平常的,一天的開始。費騰值班結束后順便去樓下帶了早餐過來,跟陸雙一起在樓道里站着,隨便吃了點東西。抬眼看向重症監護室,測試生命體征的儀器發出滴答的響聲,上面的曲線依舊有規律地波動着,祁娟也依舊緊閉着眼睛。費騰去值班室叫醒了衛楠和原元,兩人梳洗過後便趕了過來,衛楠緊張地問:「她醒了嗎?」

陸雙輕輕搖頭。費騰道:「你們先別急,時間還沒到,吃點東西,坐一會兒吧。」說着便把買來的包子遞給了她們。醫院裏的值班醫生也都起來做交接工作,護士們腳步匆匆忙碌著給病人做測試,一天的繁忙漸漸拉開了帷幕。14樓重症監護室前面,卻坐着面無表情的四人。衛楠低頭咬包子,一個包子吃了十分鐘還沒吃完,眼睛盯着窗口看屋內緊閉雙眼的祁娟,耳邊迴響着時鐘滴答的聲音。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早晨八點,窗外廣場上的大鐘發出「滴」的報時音的時候,屋內的祁娟,手指突然輕輕動了動。衛楠目不轉睛盯着她,很快就發現了她輕微的動作,瞬間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她醒了?她是不是醒了?!」費騰趕忙去叫了醫生過來,祁娟慢慢睜開了眼睛,衛楠終於忍不住叫了起來:「她醒了,我就知道小娟能挺過去的!」衛楠不斷重複著這句話,其中的喜悅之情連路過的家屬都被感染了,笑着說:「醒了就好,年輕人真有活力啊,亂叫亂跳的……」陸雙沖對方禮貌性地笑了笑,把動作誇張的衛楠抓進了懷裏控制住,衛楠就把注意力轉移,緊緊抱住陸雙的背,興奮地笑道:「小娟活過來了,太好了,我就知道她會撐過去的……她那麼厲害閻王都不敢收!」費騰無奈地在旁邊翻白眼:「那你也不用像吃了興奮劑的猴子一樣亂跳吧,女生也不注意下形象啊……」陸雙則無視費騰的白眼,輕輕環住衛楠的肩,微笑起來。主管醫生邁著匆忙的腳步趕了過來,進去看了下祁娟的情況,出來的時候也是一臉笑容:「果然是年輕人,恢復得很好。」很快,祁娟就被推到了加護病房,也允許家屬探望了。衛楠想開門進去,卻被陸雙拉住。陸雙沖一旁的費騰點了點頭,兩人便把兩個女生關在門外,先進去跟醒來的祁娟打招呼。

祁娟臉色略顯蒼白,身體依舊很虛弱,說話的時候聲音有點沙啞——「我媽呢?」祁娟定定地看向陸雙。果然,這便是她醒來的第一句話,雖然陸雙早就猜到了,也做好了應對的準備,可此時看着她的樣子,心中依舊不免難過。陸雙臉上露出個微笑來:「放心吧,你媽媽沒事的,昨天及時送到了醫院搶救,現在已經脫離危險了。」費騰也笑着解釋:「你媽病情很穩定,昨天送去手術室的時候雖然傷勢嚴重,幸虧有專家親自主刀,才把她救了下來,你就放心吧,先安心養傷。」祁娟點了點頭,因為胸前包了一大堆紗布的緣故,腦袋點一點的樣子像是詐屍一樣看上去很好笑,卻沒有人能笑得出來,因為她的目光冷得如同冰劍一般。「騙我?」祁娟瞪着陸雙。陸雙笑着摸了摸鼻子,「騙你幹什麼啊,你媽媽就在隔壁,她先醒的,所以楠楠和原元都先去看她了。」「是嗎?」費騰點頭:「是的。」陸雙看了眼旁邊穿着白大衣的費騰,輕笑道:「你看,醫生都說是了。」

費騰附和道:「是啊,你媽媽的手術,還是我做的助手。」兩人一唱一和在那圓謊,祁娟終於沒再問,只輕輕閉上眼睛,道:「那就好,你們叫楠楠過來,我有話跟她說。」陸雙到門外叫衛楠,湊到她耳邊輕聲交代了幾句,衛楠看了眼嚴肅的陸雙,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到了病房之後,祁娟沖衛楠露出個笑容來,略顯蒼白的臉笑起來挺難看,衛楠趕忙走到床邊,道:「小娟你嚇死我了,還好醒過來了……」祁娟伸出手來,衛楠趕忙握住。祁娟抓緊衛楠的手,輕聲道:「楠楠,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嗎?我們永遠是好姐妹,對不對?你老實告訴我,我媽是不是走了?」衛楠故作平靜地抓住她的手,笑道:「胡說什麼啊,阿姨在隔壁好好的呢,剛才還叫我趕緊過來看看你醒了沒有,你得好好養傷,我還要去跟她彙報你的病情啊。」「沒騙我?」「騙你是小狗。」祁娟沉默良久,終於微笑起來。眾人剛鬆了口氣,卻聽祁娟突然道:「楠楠,從小到大,你眉毛一動我都知道你想幹嘛,你信不信?」衛楠愣住。「你每次說謊的時候,眉毛都會抖,剛才就在抖呢。」祁娟認真地盯着衛楠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我媽媽已經走了對不對?對不對?」令人窒息的沉默間,費騰悄悄按了床邊的呼救按鈕。片刻之後,祁娟爆發,瘋了一般撕扯著胸前的繃帶,嘶啞的聲音像是野獸在嚎叫一樣刺耳:「為什麼死的不是我?!為什麼是我媽死了?!是我跟她換位置的!要是她不坐在窗戶邊上,那死的就應該是我!」因為情緒激動之下胡亂掙扎的緣故,胸口的繃帶上滲出一大片刺目的血跡,祁娟把雙手插入發間,哽咽着重複:「為什麼又是我連累媽媽的……又是我連累她……每次都是我連累她……」

醫生很快就趕了過來,按住祁娟,迅速給她打了鎮定劑。直到祁娟沉睡之後,陸雙才把呆愣在一旁的衛楠拖了出去。樓道里,衛楠全身顫抖著,說話的聲音也打着顫:「我不知道我說謊會有這個習慣……我都不知道……」一起長大的姐妹,對對方一些小習慣了如指掌,也正是如此,在她面前一句謊言便被輕易拆穿了。此刻,面對如此了解自己的祁娟,衛楠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陸雙輕輕擁住她,安慰道:「沒事的,她遲早會知道,等她醒來我們再好好開導她,好嗎?」

衛楠點了點頭。沉默良久之後,衛楠突然抬頭問:「你不用上班?」陸雙道:「沒關係,請假了。」衛楠認真道:「你回去休息吧,既然她已經脫離危險了,我在醫院守着就好。」

陸雙沉默片刻,道:「那好,我先去公司處理些事情,下午再過來。」拍了拍衛楠的肩,「有事給我電話。」.祁娟的情緒在藥物作用下暫時穩定了下來。衛楠卻面臨着一個更大的問題——醫藥費怎麼辦?祁娟的媽媽自乳腺癌手術後身體每況愈下,一直在吃昂貴的藥物,祁娟自己才是個實習的律師,手頭上更不可能有多餘存款。作為一起長大的姐妹,衛楠只能自己先想辦法幫她。

打電話找父母借,父母說存款全部是定期,拿不出來。哥哥也還是學生,不可能有錢。如果蕭晴在的話就好了,她們家很有錢,拿出點醫藥費來絕對不成問題,可如今蕭晴也遠在海外,音訊全無。衛楠把身邊能想到的人全都在腦海里過了一遍,卻刻意忽略了陸雙的名字——

已經沒有臉再去找他借錢了。前天剛拒絕了他的告白,昨晚又連累他一夜沒合眼。沒有一句抱怨,甚至說着「我自願的,你不用內疚」這樣的話的陸雙,一直陪在身邊一起等待祁娟渡過難關的陸雙,怎麼好意思再找他要錢呢?接受着他的付出卻沒法給他回報的自己,已經足夠無恥了。手機電話薄里的號碼幾乎都撥了一遍,衛楠的心情變得更加沉重起來。下午的時候,周放卻撥了電話過來,寒暄一陣,衛楠終於忐忑開口:「師兄,我現在有點急事,能找你借點錢嗎?」周放很爽快:「借錢?借多少啊?」衛楠問得有些忐忑:「你有多少可以借我的?」周放笑道:「那要看你出的什麼急事了。」「我姐妹……她出車禍剛搶救下來,傷勢很嚴重,需要付住院費。」「那應該需要不少錢吧?」周放頓了頓,道:「這樣吧,我把前幾天拿到的稿費給你好了,反正我放着也沒用,你給我個卡號,我直接打給你。」衛楠感激得快要哭出來了,趕忙點頭:「太謝謝你了!」這筆錢無疑是雪中送炭,解決了目前最大的難題。雖然周放給自己借錢是看在陸雙的面子上,可比起直接找陸雙拿錢來說,衛楠總覺得心裏會稍微舒服一些。卻不知,走廊盡頭處的陸雙,看到興奮的衛楠后,只微微一笑,便轉身走開了。

拐角處,陸雙靠在扶欄上接電話。「錢我已經按你的意思給她了。」周放那邊長長吐了口氣:「她姐妹出事你跟着瞎轉,也不嫌累啊?」陸雙無奈道:「沒辦法,我在追她呢,她是老大。」周放沉默片刻,嘆了口氣:「你這也太雷鋒了點兒吧,把幾個月的工資打過去,還要借我的名義,做好事不留名,我都快被你感動哭了。」「你少在那貓哭耗子。」陸雙輕笑:「我知道她不可能開口找我借錢,看她急得團團轉,我也心煩,先解決這個燃眉之急再說。」「哦,她不找你借……不會是你跟她攤牌了吧?」「對啊,而且慘遭拒絕。」陸雙撫了撫額頭,頗為無奈:「唉,以她的個性,昨晚在我面前忍不住哭了,肯定會很不好意思,不可能再拉下臉找我借錢的,所以這次,就借一下你的魔掌。」

「陸雙啊……」周放長嘆口氣,感嘆狀:「要不要給你戴個帽子,上面寫個『情聖』?」

陸雙揚了揚眉:「情聖怎麼夠,我怎麼說都到『情仙』的地步了吧?」「好好,你是仙。」周放無奈:「就算是仙,為她做到這份上,是不是……太過了點?」

「我願意就好,你哪來那麼多廢話。」陸雙微微一笑,道:「再說,我能為她做的,也只有這些了吧。」其實為她做的已經挺多了,卻還是覺得遠遠不夠,因為陸雙很清楚,即使自己做的再多,也比不上許之恆的一句話,甚至一個眼神。所以才用盡全力為她多做些事,希望能在她心裏留下更多的痕迹,可是,再多的痕迹,也比不過那道最深的傷口。哪怕她最需要關心的時候是自己陪在她身邊,哪怕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是自己給她解決難題,可她心底想的,念的,依舊是許之恆。這個世上,本就沒有絕對公平的競爭。

四二章愛與恨的界限

衛楠做了個夢。夢裏,自己還扎著個馬尾辮,蕭晴也在身邊,那時的祁娟長頭髮還沒有剪,她媽媽也沒有病。

三人背著書包一起放學,到學校門口的那家小吃店裏買糖葫蘆,祁娟說:「幾個破山楂用破竹籤串起來而已,有什麼好吃的,你們倆幼稚不?」蕭晴便在旁邊輕輕微笑着:「以後要是有機會,我們也去京城吃一串正宗的糖葫蘆啊。」衛楠則故作資深狀摸著下巴:「吃糖葫蘆,那不是穿越小說里女主角必須要經歷的橋段嗎?」蕭晴點頭:「當然還有唱歌和背詩。」三人說完便一起笑了,拉着手往回走,嘴裏還哼著當時很流行的歌,第一時間。

那時候《流星花園》剛剛火起來,帥哥組合F4成了很多小女生心中的完美王子,祁娟對此嗤之以鼻:「還F4,一聽就像戰鬥機。」雖然嘴上一直在罵,祁娟卻特別喜歡他們唱的那首《第一時間》。

「累了不要見外,把我挖起來,吐個痛快,看不慣朋友有難,誰還冷冷的圍觀,我的手心,為你握起來……昨天會被今天明天來取代,動心的感情不會淘汰,關心常在……就算你我在熱鬧喧嘩中走散,友情會第一時間趕來……」那些歌聲還在耳邊,而朋友,卻真的在熱鬧中走散了.衛楠睜開眼的時候,已是下午,午後的陽光灑在身上添了幾分暖意,抬起頭來,祁娟依舊閉着眼睛。病房內插了一大捧鮮花,在屋內彌散著淡淡的香氣,衛楠扭過頭,看見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拿着雜誌,低頭認真翻閱著的陸雙。「你不是去上班了嗎?」衛楠輕聲問。陸雙放下雜誌,抬起頭來,很悠閑地捋了捋頭髮,笑道:「不逃課的學生不是好學生,不翹班的員工不是好員工。」衛楠笑了:「你這麼囂張,你們老闆不會炒你魷魚嗎?」「放心,周放的《永恆之地》,網游開發部技術總監的牌子還在我手裏,沒那麼容易被老闆炒掉的。」「唔,你還真有自信……」衛楠順着他的話誇他。陸雙點頭:「適當的自信,會讓人更有魅力。」「你還真有魅力啊。」繼續誇。陸雙笑:「那是自然,有些人的魅力是與生俱來的。」「你真有氣質。」陸雙不說話了。衛楠笑:「能把當作者的說到詞窮,也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陸雙微微一笑,道:「有些人的氣質,是渾然天成的。」「……好吧。」衛楠敗下陣來,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鐘,指針已經指向了下午五點,「你餓嗎?我去買飯。」陸雙道:「我去吧,到樓下打包大碗米粉給你。」衛楠搖頭:「我有醫院飯堂的卡,打飯有折扣的,去買飯好了。」說着便笑了笑,起身走開。

等衛楠走後,陸雙才意味深長地摸了摸鼻子,低聲道:「雖然有點懶,倒還挺節儉的,有賢妻良母的潛力。」.祁娟卻在此時睜開了眼睛。陸雙沒有絲毫驚訝,輕聲道:「你早就醒了吧?」祁娟沒有回答,很直接地問:「我媽什麼時候死的?」「據說從車上救下來的時候,已經……」祁娟扭頭看向窗外,此時已是黃昏,金色的陽光刺得人眼睛發疼,祁娟眯了眯眼睛,陸雙便起身體貼地把窗帘拉了起來。回頭,微微一笑:「祁娟,你在衛楠面前說不出口的話,可以暫時放在我這裏。我願意做一個傾聽者。」祁娟沉默著,良久之後,才輕輕嘆了口氣,「在車撞過來的那一刻,我就想,要是我跟我媽一起死了,會不會更好。」窗帘拉上了,中間無法完全合攏的地方,卻依舊有一縷陽光透過來,射在祁娟的臉上,正好照出她沒有一絲血色的雙唇。微微開合的雙唇說着毫無溫度的話——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一般,平淡無波。「現在又覺得,不死也挺好,我還有很多未了的心事,比如報仇什麼的。」祁娟笑了,然後用非常輕的聲音說:「你不知道吧,我跟許之恆是同父異母的姐弟。那個人在娶了我媽之後,還在外面拈花惹草,等那邊生了孩子,他就把我跟我媽扔垃圾一樣扔了。」祁娟頓了頓,翹起嘴角:「再說,許之恆可是兒子,長大后能繼承他那些骯髒的產業。如果我是兒子,許之恆是女兒,結局就不一樣了。」祁娟突然停了下來,怔怔地看着雪白的天花板,腦海里不斷回放着過往的畫面——

其實他當初娶媽媽,只是看在媽媽獨自一人遠在他鄉無依無靠,就算甩了也不會惹上麻煩,好欺負的緣故吧。那時候的媽媽太過單純,十八歲就受他矇騙懷孕生子,把自己生下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都充當着單身母親的角色,辛辛苦苦把自己帶大。兒時的記憶里,模糊的,有那個人的影子,每次回來的時候,都會帶很多玩具送給自己,有漂亮的布娃娃,還有積木、電動車,一大袋子新奇的東西讓祁娟興奮得直叫:「爸爸真好!」那人便會笑着問:「小娟,爸爸回來了,有沒有想我?」然後用他的鬍子蹭自己的臉。祁娟便一邊擠他的臉一邊嫌棄地說:「好癢!」長大后留在記憶里的,也只是那種略微刺痛心臟的「癢」的感覺。那是童年裏,他給自己的唯一的溫暖。他給媽媽留了一張離婚協議書,轉身離去的那一天,十歲的祁娟一直倚在門邊叫他爸爸,他卻一直都沒有回頭,只是牽着許之恆和那個女人走了。從此以後,祁娟的世界便像扭曲了一般,翻天覆地。再也沒有了父親。媽媽身體一直不好,生孩子的時候又因為身邊沒人照料,落下了好多病,卻一直非常努力的帶着病工作,養大祁娟。那時候,祁娟就一直想,自己要快點長大,快點長大,然後就可以工作,可以賺錢,可以讓媽媽少受點苦,讓媽媽穿最好看的衣服,住最漂亮的房子,過最好的日子。結果在自己實習期滿,終於要轉為正式律師,接媽媽過來慶祝的這一天……

媽媽卻永遠離開了。祁娟總覺得,自己這輩子一直活在諷刺當中。兒時那麼喜歡的父親,後來卻成了最恨的人;此生最好的姐妹,愛上了最恨的人的兒子;想要讓媽媽過上好日子的這天,媽媽卻死了。這麼多,這麼大的諷刺,卻讓自己一人去承受。有時候會覺得命運很不公平,可是自己能做的除了接受還是接受,否則還能怎麼辦呢?去死嗎?哪怕現在,都沒有去死的勇氣,因為……為了自己過得好,媽媽,已經付出了一輩子的艱辛。那是永遠都無法回報的恩情。祁娟的眼角落下一滴淚來,因為側着頭的緣故,很快便滑落到枕頭上,連病床前的陸雙都沒有看到。「我會好好活下去的,不然,也太對不起我媽的辛苦了。」祁娟手指攥緊了床單,像在承諾一般,喃喃道:「我媽的理想就是當律師,當初是因為我的出生她才沒有當成律師,所以我會做給她看的,她的女兒,不會讓她多年的辛苦白費的,至少要活夠六十年活個夠本再下去找她!」

陸雙笑了笑,把手輕輕放在祁娟肩上,「你能想通最好,只有好好活着,才能讓天上的媽媽安心。」祁娟嗤笑:「你還真文藝。」陸雙無奈:「你太堅強,我準備了一大堆台詞來說服你,結果完全用不上啊,只能隨便挑一句來意思一下。」祁娟笑了笑,道:「你不用管我,從小到大什麼事兒,我都能一個人撐過去的,已經……習慣了。」「你能這麼快想開,真的很厲害,我現在都有些佩服你了。」陸雙輕笑道:「你能振作起來,我想衛楠也會很開心的。」祁娟嗯了一聲,突然問:「你喜歡楠楠對吧?」陸雙摸摸鼻子:「對,你看出來了?」「就你那狼尾巴我能看不出來?」祁娟輕嘆口氣:「你這麼喜歡她,是她走了狗屎運。」

「喜歡上她,我也走了狗屎運。」陸雙笑了笑:「可惜,她喜歡許之恆。」

祁娟沉默片刻,扭過頭來看着陸雙:「你知道我為什麼討厭許之恆嗎?」見陸雙沉默不語,祁娟便繼續說下去:「我討厭他,不止是他的出生破壞了我的家庭,還因為……他完全遺傳了他老爸的壞毛病。楠楠根本不知道,跟他交往過的女人照片都可以開畫展了,還讓蘇敏敏懷孕流產,那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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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跑的蝸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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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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