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仗義解圍

第五章 仗義解圍

謝襄換好睡衣,從衛生間出來看到的便是這一幕——自己的貼身衣物被顧燕幀緊緊的攥在手裏,她頓時覺得全身的血脈逆流到了頭頂,雙頰爆紅,緊接着失聲尖叫。

衝上去一腳將顧燕幀踹翻在床,順手奪回了小背心。

「你變態啊!」

「你有病啊!」顧燕幀被這一腳踹的直咳嗽,「一個大男人,往被子裏藏這種東西你才是變態吧,我怎麼會和這麼變態的人住一間宿舍。」

「你和我住一間?」,突如其來的噩耗讓謝襄措手不及,倘若真的和他住在一起,那接下來的日子……她蹲下身來,實在不想接受這一切的開始收拾起自己的行李。

去找教官換房!這是此刻謝襄腦內唯一的想法。

「所有人,十秒鐘內穿好衣服出來。」

說曹操曹操到,正想着去找呂中忻,他便送上門來。謝襄急忙推門出去,立馬被眼前的場景嚇得沒有了聲音。

狹長的宿舍走廊上,所有學員整齊的站成兩排。有的人穿着軍裝,有的人只穿着軍褲。謝襄偷偷側頭望去,有一個學員甚至滿頭的泡沫,身上只用一條浴巾圍着,雖然用手拽著,可是還是會時不時的往下掉,在這極其安靜的時刻,學員們的目光都放在了那人身上,那條萬眾矚目的浴巾最終僥倖的依附在主人身上。

呂中忻攥著一根軍用警棍,面色陰沉在學員中走來走去,昏黃的燈光隨着他的步伐在臉上來回晃動,像極了索命的厲鬼。

「烈火的規矩,你們應該已經知道了。我今天來,是查你們的私人物品,但願你們沒帶進來什麼違禁物品。第一天認識,我還想給你們留下個好印象,呵呵。」

語畢,一腳踹開了第一間宿舍的門,四名士兵魚貫而入,沖了進去。

謝襄聽着在士兵們宿舍內大肆翻查的動靜,心虛的低下了頭,倘若箱子裏的東西被看見……

黃松側頭看着謝襄,她那本就白皙的臉此刻慘白的嚇人,遠遠望去,竟比宿舍走廊新刷的牆還要白上三分,他低頭扯了扯她的袖口。

「良辰,你沒事吧?」

謝襄說不出話,仍是低着頭,只是身軀止不住的顫抖。

宿舍的門相繼被打開,學員們的物品紛紛被丟在了門口。裝有香煙的襪子,木匣里的手槍,還有卷在衣服里的白酒,統統被搜了出來。

一步,兩步,三步。

謝襄閉上了眼睛,在心中默默祈禱,但呂中忻還是走到了她的箱子前。

「這是誰的?」呂中忻用警棍挑起箱子裏的蕾絲小背心甩在地上,隨後又用警棍在箱子內翻了翻,雪花膏、花露水、小髮夾紛紛掉了出來。

看得走廊內一眾學員皆是目瞪口呆,烈火軍校內,連蒼蠅都是公的,哪來這麼多女孩子的玩意。

「我問,這是誰的。」

此時此刻,謝襄覺得周身一片冰涼,彷彿墜入冰窖一般,羞愧、恐慌緊緊的包裹着她。這件事情今日是躲不掉了,謝襄深深吸了一口氣,心情沉重的微微向前邁出右腳,旁邊的顧燕幀卻搶先一步站了出來。

「這是我的!」

謝襄轉過頭,緊緊地咬住了自己的舌頭。

「看什麼看,就不許別人有點個人愛好嗎。」顧燕幀沖着謝襄嚷嚷,隨即轉頭望向呂中忻,「教官,這都是我女朋友送我的,說是進了軍校好久都見不到留個念想,學校沒有規定不準有女朋友吧。」

這一番話說的理直氣壯,學校規定如此,呂中忻也拿他沒辦法,只得冷哼一聲,「剛才搜出違禁物品的,五軍棍,二十圈。」

衛兵上前,將幾個被罰的學員帶走。不多時,宿舍樓下傳來一陣陣慘叫,伴隨着樓道內昏暗的燈光一同搖曳。

獃獃的回了房,好一會兒,謝襄的精神才緩了過來,看了一眼那個老神在在,翹著二郎腿在床上哼歌的二世祖,她鼓起勇氣站在顧燕幀床前:「那個……剛才謝謝你啊。」

「啊?你說什麼呢,蚊子哼哼似的,聽不清!」

「我說謝謝你!」

「不用謝,室友之間互相幫助是應該的」,顧燕幀擺了擺手,一臉的理所應當:「你去把我的鞋擦了,襪子洗了,衣服疊好,然後再給我打水,沏杯茶。」

「你說什麼?」她不可思議的看着他踢了一下床下的鞋子,鞋子上還擺着一雙襪子。

顧燕幀笑的更得意了:「我都說過了,室友之間互相幫助是應該的。」

「可你這襪子……」謝襄捏住鼻子,伸手將那團東西拎起來。

「你放心,我不會歧視你特殊的個人愛好的!」顧燕幀的眼神里閃著精光,還想說什麼的謝襄頓時敗下陣來,認命的提起鞋襪進了衛生間。

夜晚的水格外涼,手遭罪,鼻子也不好受。

等到收拾好一切,顧燕幀早就歇下了。謝襄嫌棄的甩着手,躡手躡腳的關了燈,爬上了床。來到烈火的第一天就這樣的驚險與刺激中度過了,以後的日子裏還有多少挑戰在等着她呢?謝襄不知道,但她也不害怕。

「哥哥,你會保佑我的,對吧。」手中的相片墜子被輕輕合上、緊緊的握在手心。

歸根究底,謝襄是幸運的。

而那些倒霉的人此刻都在訓練場跑着圈。

月亮又大又圓,如水般的傾斜下來,照在這靜謐安詳卻又烈火涌動的校園。

天還沒有完全亮起,隱隱泛著青黛色,薄霧低垂,將整個烈火軍校都籠罩在輕紗里。

花壇旁,昨日受罰的學員們還在歪七扭八的酣睡着,昨日的體罰令他們疲憊不堪,即使是在這種惡劣的條件下,年輕人們仍舊睡得香甜,微微的鼾聲混合著些許咂嘴聲一同飄蕩在校園中。

郭書亭提着酒瓶,哼著小曲兒搖搖晃晃的在校園裏走着。他身上仍舊穿着昨日那身舊衣服,衣襟半敞,鬍子拉碴,應當是徹夜飲酒,一夜未眠。

尖銳的鳴笛聲自郭書亭身後傳來,他微微側身,那車便擦着他的肩膀一路絕塵而去,直到教學樓前才穩穩停住。車輪捲起的陣陣塵土撲面而來,郭書亭毫無防備的嗆了一臉的灰,彎著身子直咳嗽。

車門緩緩打開,露出一雙墨綠色的軍靴,然後是挺闊的軍裝,一絲不苟的頭髮,還有那一張颳得乾乾淨淨的面無表情的死人臉。

「老呂。」郭書亭叫了他一聲。

呂中忻連頭都不曾回一下,整了整軍裝的衣領,看了一眼腕上的手錶,隨後便向教學樓走去。當呂中忻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教學樓的門口時,刺耳的鈴聲響徹了整個校園。

謝襄猛地睜開眼睛,掀開被子就沖向了洗漱間,今日是開學的第一天,又是呂中忻授課,一定不能遲到。

衛生間內水流沖洗的聲音吵得顧燕幀頻頻皺眉,隨後翻了個身咂咂嘴繼續睡了。

「良辰,你起了嗎?」門外傳來黃松的敲門聲。

「來啦來啦!」謝襄一邊提着鞋子一邊蹦蹦跳跳的走向門前。

聽着「嘭」的一聲關門聲,顧燕幀哼了一聲,怒氣沖沖的用被子裹着頭繼續睡了。

因着今日起的晚,謝襄與黃松皆是匆匆吃了一口早飯便趕到了訓練場。

日光強烈,晃的人眼睛生疼。

經過昨日的體罰,學員們都已經見識過呂中忻的狠厲,沒有一人敢亂動,全都乖乖站好的等著訓話。

「今天的報紙都看了吧?」

他一開口,謝襄便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如今,德國和日本在山東開戰,國家形式更加危急,可是北平政府和南方革命軍卻遲遲沒有動作。

人民怨聲載道,紛紛向政府提出抗議。

可是,抗議也是無用,軍隊既無裝備也無人才,真到了需要打仗的時候卻只能龜縮不前,任由山東戰火連天。

今日是山東,明日就有可能是奉安,後天北平也有可能淪陷,當今這個世道,道義公平全都是無稽之談,只有強硬的拳頭、堅實的炮火才是談判的資本。

「國家勢弱,所有的譴責與抗議都無濟於事。我能交給你們的只有手裏這把槍,我會讓你們經歷最殘酷的訓練,我要把你們打造成最精銳的尖兵,在未來的戰場上,保衛我們的國家!保衛我們的人民!你們有信心嗎?」

「有!」

「大點聲!」

「有!」

一聲聲吶喊傾注了同學們對國家的赤誠熱血,年輕人的血總是熱的,而熱的血更容易相信希望。

除了顧燕幀這個異類,因為他壓根就沒有來。

顧燕幀賴在宿舍睡懶覺,被衛兵發現后押解著送到了呂中忻面前,氣的呂中忻直皺眉,大手一揮,就將顧燕幀發配去泡大澡。顧名思義,泡大澡就是要在冷水裏泡上一天,倘若是冬日,非得發燒幾天才能痊癒。好在現在是夏日,不過,這也有顧燕幀受的了。

泡大澡不好受,可是訓練也一樣艱難,烈火軍校一向是個冷酷的地方,每天的訓練量足足比其他軍校高出了一倍,而且訓練難度更是嚴苛。無論是烈日酷暑,還是暴雪寒潮,只要達不到規定便不能休息。

此時,呈現在學員面前的便是這烈火軍校最基本的障礙訓練跑,在謝襄眼裏無異於地獄深淵。帶隊的教官叫宋華平,專門負責學員們的體能訓練,可怕的是,這位宋教官的脾氣與呂中忻相比起來居然不相上下。

「快點,快點,你們都沒吃飯嗎?」宋教官的怒吼又在耳邊響起,其中還夾雜着道路爆破的聲音,像是春日的驚雷,震耳欲聾。

謝襄一躍進入深坑之中,坑內煙霧瀰漫,即便是這樣,看守的衛兵仍是孜孜不倦的往坑中扔入煙霧彈。有些學員被煙霧嗆的咳嗽流淚,有的已然支撐不住爬到一半便掉落下去。謝襄找准機會,一鼓作氣的爬了上去。

即將登頂時,一個身影忽地從旁邊挪過來,踩着她的肩膀狠狠的踢了她一腳,謝襄肩上一痛,手一松滑落跌入坑底。隔着朦朧不清的煙霧,謝襄依稀看到了李文忠那副挑釁的嘴臉。

「這個混蛋!」謝襄心裏暗罵,隨即站起來繼續往上爬。

因為在坑內耽誤了些時間,等到她到達負重跑場地時,天空已經下起了傾盆大雨,塵土混合著雨水使道路變得更加泥濘了起來。

扛着一根圓木搖搖晃晃的跑在隊尾,謝襄的臉上血色全無,嘴唇也因為缺水而泛起一層薄皮。黃松見她這樣十分擔憂,亦步亦趨的跟在謝襄身邊:「良辰,你行不行啊,我幫你扛着吧。」

關切的聲音經過雨水的沖刷斷斷續續的飄入耳中,謝襄搖了搖頭,腳步踉蹌,險些摔倒。一輛吉普車飛馳而過,車輪碾過水坑,濺了謝襄一臉的泥水。視線被泥水模糊,謝襄猛然摔倒在地上,黃松心下着急,趕忙伸出手去扶,卻在碰到她肩膀的一剎那被鞭子狠狠的抽了一下。

「自己站起來!廢物!如果你什麼都倚靠別人,現在就立刻收拾東西滾回家去,免得到時候在戰場上連累別人。」宋教官對着謝襄狠狠罵道,隨後又指了指黃松,「你現在幫他就是在害他,還不走!」

謝襄咬咬牙,用雙手撐着地面,試圖爬起來,卻又再次摔倒。眼前一黑,幾乎要暈厥過去,就這樣了嗎,謝襄,就這樣放棄了嗎?

她的腦中不斷迴響起一個聲音,「襄襄快跑!快!」

是謝良辰的聲音,那時她被一群流氓圍在巷子裏,是哥哥出現救了她。他拉着謝襄的手在街上奔跑,那時的陽光正好,照耀在謝良辰的面龐上,給他整個人都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光。他微微低頭看着謝襄,「襄襄!快跑!」

謝襄咬緊了牙爬起來,目光逐漸清明,她扛起圓木,又開始繼續踉踉蹌蹌的跑着。

郭書亭拎着酒瓶晃晃悠悠的從教學樓中走出,看着訓練場一群正在跑步的學員們搖了搖頭,突然間,一個身影疾馳而過,險些將他撞到,「小兔崽子,跑得倒快。」

說話間,又有一群衛兵從他身後跑了過來,郭書亭被連番撞了幾下,好不容易站定,剛想張嘴開罵,卻看見那幾個衛兵將顧燕幀團團圍住

「不打了,說好了不打了啊,我這就回水牢去。」顧燕幀蹲在地上雙手抱頭,一副乖乖聽話的樣子。衛兵們卻不吃他這一套,齊齊上前將他按在地上,慘叫聲隔着重重人群傳到郭書亭的耳中。

「我說,怎麼回事啊這是?」郭書亭挖了挖耳朵向衛兵們走來。

「報告教官,這小子被呂主任罰去泡大澡,結果他偷襲我們跑了出來,還打傷了兩個兄弟。」

「抬走!抬走!」郭書亭看了看蹲在地上鼻青臉腫的顧燕幀,又看了看同樣掛了彩的衛兵們揚了揚手,隨即拎着酒瓶走向訓練場。

偌大的訓練場上只有謝襄還在獨自奔跑,其他的學員早已歸隊。

儘管雨已經停了,一團團黑雲還是壓在頭頂不肯散去,連半分星光也不能見到。顧燕幀被衛兵們從水牢中丟了出來,此時此刻,這位桀驁的公子哥兒全身上下除了眼睛,沒有一處地方還有力氣動。

藉著路燈的昏黃燈光,顧燕幀看見一個身影向他走來。是謝襄,她拖着圓木,一步一挪的湊了過來,好不容易走到他身邊,和他並肩躺在訓練場上。

良久,顧燕幀微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扛木頭舒不舒服?」

「還行,比你泡大澡舒服點。」謝襄的聲音同樣有氣無力。

謝襄說:「明天,我不要再最後一個回來了!」

顧燕幀說:「明天,我要把他們都揍趴下!」

年輕的聲音在這空曠的訓練場上響起,帶着少年獨有的熱血與希望。

兩人相視而笑,顧燕幀起身,將手遞給她。謝襄看了一眼,笑着打了一下他的手,自己掙扎著爬了起來。烏雲漸漸散開,月光下兩個相互攙扶著的身影一瘸一拐的向宿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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