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天生的祝英台

第五十四章 天生的祝英台

謝襄換好女裝趕到新華女校宿舍樓下時,黃松正在和宿舍老師爭辯,他一腦門都是汗,據理力爭,宿舍老師滿心無奈,連謝襄發自內心的湧出幾分欠意。

謝襄小步跑過來拉走黃松,直到出了校門口才放開他。

黃松很是驚喜,謝襄沒有用什麼力氣他就跟着她跑了,但卻也沒有忘記自己的疑慮,「為什麼你們宿舍老師總說沒有你這個人啊?」

謝襄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撒謊:「你不給她好處,她是不會幫你傳話找人的。」

「這樣啊。」黃鬆瞭然,又點點頭:「那我懂了。」

他們兩人走了一會兒,黃松老是時不時的偷看她,最後鼓起勇氣從口袋裏掏出兩張票,邀功似的遞到謝襄眼前:「北平那邊的芭蕾舞團要過來演出,今天下午一點半,在昇平戲院演《梁祝》,我找朋友要了兩張票。」

他雙目直勾勾看着謝襄,等她回答。

謝襄心裏一澀,低頭看着那兩張票,票皺巴巴的,似乎在手裏捏了很久。

其實從小到大,她都一直在學芭蕾舞,而且跳的很好,在一個舞團擔當主演。不過自從謝良辰出事後,她就再也不跳了,轉而進了烈火,拿起了槍。

謝襄有點心軟了,她今天本來是計劃着要和黃松說清楚的,可就算是拒絕黃松,也不能太過突兀,何況黃松這麼誠意滿滿,若是現在就拒絕了他,不知道這小子要多麼沮喪。

她點了點頭,看着黃松樂呵呵的樣子,隱約覺得自己應該被痛打一頓。

先和黃松一起去吃了飯,然後就去了昇平戲院。

昇平戲院說是順遠的第一戲院也不為過,年代悠久,幾十年前就已經建立,一直流傳到現在。戲院裏的擺設最是普通,一方大大的舞台,兩側掛着紅色的帷幕,舞台下滿是座位,一排接着一排,一座挨着一座,座位間只有兩條過道。

來到這裏看錶演的人,無論是家世顯赫、有權有勢的富商政客,還是粗衣布鞋、窮困潦倒的平民百姓,都得坐在一處,沒有差別對待。

兩人進到戲院時,裏面還是靜悄悄的一片,觀眾席上空無一人,只有幾個演員在台上排練,謝襄看了看腕錶,他們提前了一個小時,無奈只得去前排等著。

因為來得早,劇院裏幾乎沒有人,她和黃松就變得格外突出。演員們正在進行表演前的準備,有人在搬道具,有人在走台,她看了好幾眼,十分疑惑的從其中看到幾張熟悉的面孔。

就在她還沒想清楚的時候,她和黃松都聽見有人在喊她,喊她的人是謝襄的老朋友,名叫孟玥。他是謝襄在北平的學長,不光認識謝襄,也認識謝良辰,要是讓他說漏嘴了,女扮男裝這件事可就兜不住了。

「謝襄,你怎麼在這兒?」看着一臉驚喜的孟玥,謝襄回頭囑咐黃松一句,趕忙迎過去將他拉到一邊敘舊。黃松雖然想聽,但也沒有過來,乖乖坐在那裏等著。

他真的是很老實的一個人,又很體貼,謝襄眨了眨乾澀的眼睛,越發的自責。

一邊和孟玥搭話,謝襄一邊想着找什麼樣的借口才能帶着黃松離開,她這會兒徹底醒悟過來,這個舞團可不就是就是她曾經所在的那個舞團么,雖然來了不少新人,但仍有不少老人應該都還在,謝襄不能多留,正在思量怎麼結束談話,舞台上忽地傳來一陣女生的尖叫,孟玥臉色巨變,飛快的跑上了舞台。

舞台上的一名女子崴了腳踝,跌倒在地,她秀氣的眉眼擰在一處,冷汗也順着額頭流了下來,嘴邊溢出一聲聲痛呼。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就是現在!

謝襄回身拉着黃松想溜走,孟玥在後面扯著大嗓門叫她的名字,他從看到謝襄的那一刻起就有這個念頭了,該說是上天的安排么?孟玥大步跨到兩人面前,不由分說拉着謝襄就往後台的化妝間走。

「這回可全指望你了,摔傷的是領舞,而且我們的B角碰巧也傷了,所以除了你沒人能代替!」

倒在舞台上的那個女生名叫綠黎,正是這次舞台劇的領舞,飾演的是祝英台的角色。而在她之前,這個角色一直是由謝襄扮演,直到謝襄走後綠黎才進了團。這一回綠黎傷了腳踝,肯定是不能再繼續表演了,謝襄恰好在這裏,可以填補上這個空位。

若是謝襄不幫忙,這一次的演出就要泡湯。

即便是這樣,謝襄仍是百般推辭,孟玥直接將她塞進了化妝室,剛一進去,謝襄就又看見了熟人,婉瑩和雲逸,她們一直是謝襄的伴舞。

幾人有着經過幾十次演出磨合出來的默契,孟玥簡單的吩咐了幾句,兩人不由分說按住謝襄,給她上妝。

謝襄被熟悉的姐妹們圍攏著,聽着她們說着熟悉的話題,懷念淡淡的,但從不曾退卻,那是她拋棄了的未來,因為謝良辰,她硬生生改變了熟知的一切。

很快她就被打扮好了,謝襄看着鏡子中的自己,既無雲鬢花顏,亦無嬌婉柔麗,臉上未施粉黛,只用一隻眉筆將眉尾勾的更加上挑,徒添了幾分英氣。

看來,這一回的表演註定是躲不過去了,謝襄心裏惴惴,只好站起來熱身,順嘴問了一句,「婉瑩,你們怎麼跑到順遠來演出了。」

婉瑩看她熟練的壓腿,笑着說:「孟師兄找的贊助商是順遠人,他資助我們在北平演了十幾場,作為回報,我們才來的順遠。」

順遠的贊助商……這樣的大手筆,謝襄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婉瑩哪裏知道她的心思,已經拉着她走上了舞台候場處,謝襄有些緊張,許久沒有跳過了,婉瑩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你准行的。」

舞台上大幕拉開,光芒漸亮,謝襄深吸一口氣,在一片掌聲中走上舞台,雖然許久沒跳,但是每一個彎腰、踮腳、踢腿,都深深的刻在了謝襄的骨子裏,無需回想,無需刻意,自然而然間,便是一席華美樂章。

她像是只翩翩蝴蝶,享受着舞台和音樂,隨着男伴翩翩起舞,有條不紊,幾無差錯。

舞蹈進入到尾聲,謝襄飾演的祝英台與梁山伯化蝶飛去,她踮起腳尖開始旋轉,白色的紗裙隨着她腰肢的擺動輕輕飄起,恍惚間竟真的像是要化蝶而去。音樂戛然而止,舞台上的燈光暗了下來,台上陷入一片黑暗。

台下的掌聲響起,經久不息,直到舞台上的燈光又重新亮了起來,謝襄才起身跟着其他演員們一起深深鞠躬,退下了舞台。

許久沒有這樣的酣暢淋漓,某一刻,她幾乎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忘了自己到底是謝良辰還是謝襄。

可很快的,她就被剛才腦海中閃過的某個畫面潑了迎頭的冷水,連其他演員的祝賀都來不及回應,就急匆匆的向更衣室走去,剛剛下場時,她彷彿看見了沈君山坐在後排。

婉瑩提到的舞團之行的贊助人,毫無疑問就是順遠商會吧,是了,上次謝之沛學校的物資不也是順遠商會資助的。

謝襄跑進更衣間,迅速的脫掉了演出服,門外已經響起了婉瑩的聲音。

「你站住,那裏是女演員的更衣間!」

「我找人!」

熟悉而冷淡的聲音傳來,謝襄抱着戲服躲進了衣櫃,一腦門的冷汗。門被打開了,沈君山看了一圈都沒有找到想找的人,說了聲抱歉就關上了門。

謝襄長舒了一口氣,心臟都要跳到喉嚨口了,她腳軟了一會兒,穿好衣服又在裏面坐了許久才走出來,她先去找了孟玥,再三確認他沒有向沈君山透露任何與謝良辰有關的事,才心懷忐忑的和黃松一起往外走。

黃松興奮極了,他沒想到邀請謝襄來看芭蕾舞,最後謝襄居然親自去跳了芭蕾舞的領舞,這簡直讓他那顆已經雀躍的心臟快要直接蹦出來……第一次看芭蕾的黃松感到了極大的震撼,一直在說着今天觀眾對於謝襄的評價,說她是天生的祝英台。

黃松的讚譽聲不絕於耳,看着她的目光中更多了幾分痴迷,謝襄的神經一顫,有一搭沒一搭的回應。

不僅是為了黃松的態度,謝襄現在還在為剛才沈君山的出現而驚恐,差一點,她的身份就被發現了。

黃松見她悶悶不樂,也很識趣的不再多說什麼了,似乎在反省自己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做錯了。

他只道謝襄是溫室里美麗的花朵,而他這長在大山裏的野草,粗魯而又低微,唯有小心翼翼,才能讓那朵花兒偶爾將目光投向自己。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兩人安靜的氛圍,一群學生被警察追的滿街亂跑,他們跑得急,人跑遠了,黃松的視線也被帶遠了,他臉色突變,喊了一聲小鶴,連謝襄都顧不上了,追着其中的一個孩子就跑了過去。

黃鶴?那不就是是黃松的弟弟么,謝襄二話不說的追了上去。

她還穿着裙子,可她的姿勢穩健,腳步輕快,不一會兒就追上了那群人的腳步。

學生們四下逃竄,很快就不見了蹤影,三名警察追着黃鶴進了一個巷子,黃松跟了進去,謝襄在兩分鐘后跑了過來,看見三名警察魚貫而出,他們一邊回頭放着狠話,一邊揉着被打紅的臉。

鬆了一口氣,謝襄站在一旁看警察走遠,等到兩兄弟慢騰騰的走出來。

「沒事兒了么?」她裝出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神情。

黃松點了點頭,神情不是很好,看看街道兩邊,帶着黃鶴和謝襄去了麵館。謝襄在看演出之前已經和黃松吃過飯了,因此兩人都沒有點餐,倒是黃鶴,想是累到了,體力消耗太大,捧著一大碗麵條呼嚕呼嚕的吃的很香。

黃松一直沉默著,直到黃鶴吃完面后才開始審訊,他不似平常在軍校那般憨憨傻傻,臉上是少有的嚴肅和認真。

「到底為什麼有警察追你?」

黃鶴低着頭,弱弱的說:「我,我幫同學貼標語。」

「什麼標語?」謝襄有些好奇。

黃鶴掰着手指頭認認真真的數着:「反對二十一條,反對日本人佔領青島,反對袁世凱恢復帝制,反對軍閥獨裁。」

黃松想說什麼,誰知道謝襄先忍不住笑了。

「呦呵,你們反對的倒還挺多。」

他愣了一下,盯着謝襄看了一眼,見謝襄仍然保持着笑容,沒有絲毫嫌棄責備的意思。

那雙漂亮而又深邃的眼睛,閃爍著動人的光彩,就像是世間最珍貴的黑寶石,那裏面裝着理想和信念。

「乾的漂亮,不過,你年紀還小,這種事情有我們去操心,你還是應當以學習為重。」謝襄眨了眨眼睛,沖黃鶴使了個眼神。

黃松深以為然,嚴肅的訓了他一頓,說了不少諸如好好學習,沒事多回家看看的話。

黃鶴低着頭不敢說話,可見他對這個哥哥是很敬重的。但等到黃松訓斥完了,他又一臉訕笑的看着黃松:「哥,能給我點錢嗎?我錢都花沒了,最近都沒錢吃飯了。」

黃松面色尷尬的伸手掏兜,好半天都沒掏出來東西,謝襄見狀連忙掏出一把銀元遞給黃鶴。

「這些夠了嗎?」

「夠,夠,這些都夠我用半年的了。」黃鶴沒跟謝襄客氣,兔子似的一溜煙跑出了麵館。

回學校的路上,黃松很不好意思,「謝香,剛才謝謝你啊,我拿了這個月的餉銀,立刻就還給你,不過你給黃鶴的太多了,我一次可能還不清。」

謝襄知道他的性子,寬慰他道:「沒關係,你不用着急,我有錢用的,倒是你,家裏不容易,多留點錢貼補家裏吧。」

黃松很誠實的交代自己家的境況,「現在已經很好了,我姐嫁人了,有吃有穿的;我當了兵,還進了軍校,不但有的吃,還有餉銀拿,搞不好以後還會當軍官;我弟弟又讀了書,我爹媽要是泉下有知,肯定要樂的合不攏嘴了。」

浮現在他臉上的是真誠又滿足的一個微笑,確實,他自艱苦中走了出來,並且憑藉努力獲得了一定的力量,在他和許多人看來,命運似乎已經沒辦法再隨意擺佈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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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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