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化167】陳醋
「熱。」
男人說着,拂開了她的指尖,自顧自地繼續解扣。
熱?
現下早已過了秋老虎的季節,夜裏睡覺,便是蓋着薄被,還是有些微涼。
興許,再過些日子,就得將冬被從柜子裏取出了。
況且,在這鄉間,地廣人稀,氣溫比家裏還要涼快一些,哪裏會熱?
儘管如此,葉花燃看了眼緊閉的窗戶,還是體貼地道「那我去將窗戶給開開?」
「嗯。」
謝逾白嘴裏應着,可聲音實在含糊不清。
又是一副眉頭緊皺的模樣,瞧著,就不是舒服的樣子。
葉花燃轉身去開窗,手,被冷不防地給扣住了手腕。
低頭,對上一雙獨佔的、霸道的眸子。
難道是因為在陌生的地方,變得黏人了,一步都不捨得她離開?
男人不肯鬆手,葉花燃只好輕聲哄著,「我去開個窗,很快就回來。好不好?」
「不必。」
葉花燃尚未明白男人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忽地,一股力道將她一拽。
葉花燃「呀」了一聲,跌坐在了男人的懷裏。
他的胸膛,那樣炙熱。
她的手被燙得有些慌張的縮了回去,被強行按住不容退縮。
男人傾下身,周遭的光影被覆住。
窗外偶爾想起幾聲貓叫。
急切的,熱情的,聽得人心煩意亂。
房間的溫度漸漸地升高。
這天,確實是有些熱。
床上一陷,普通整整齊齊的大紅花開始有些凌亂。
「叩叩叩……」
猶如驟然密集、急切的鼓點,忽地摻雜進一道刺耳的音,陡然壞了音調,也叫人從那種意亂情迷的情境當中,倏地回過神來。
「是焦叔,你去,你去將門開,開。」
葉花燃開口,氣息還是有些亂。
男人的眉目,黑沉又灼燙。
葉花燃臉頰一片緋紅,眸子亦是漾了一層水光,雪白的貝齒,咬住殷紅的唇,「小哥哥,行行好。我們現在是在人家家裏,不好太孟浪的。前去開個門,成么?」
謝逾白被那一聲「小哥哥」喚得通體發麻。
他眼底的光又暗了一些,如暴風雨來臨之前的深海,幽深、暗沉,箍在她腰間的手越發地收緊,發狠地道,「知曉我們是在外頭,不比在家裏,那就不莫要一再招惹我。」
葉花燃睜圓杏眼。
天可憐見。
她今日何曾,招惹過他?
葉花燃張了張口,欲要為自己辯解。
殊不知,微張的嘴,便利了男人行事。
「焦……」
「無須管他。他會自行離開。」
他的話聲剛落,她便沒了再開口的機會。
只是,果如謝逾白所言,敲門聲在響過幾聲之後,便不響了。
葉花燃滿面彤紅。
想也知道,焦叔定然是誤會了。
嗯……
似乎也不能完全算是誤會。
貓叫聲越發地急切。
錦被被拋去了一邊。
當晚,謝逾白喝下焦叔送來的那杯醒酒茶,茶已涼得不能更凉。
……
翌日,葉花燃是在雞鳴聲,以及孩子們的嬉笑追逐聲中醒來的。
手下意識地往邊上摸了摸。
摸到了一片溫熱。
葉花燃有些意外地睜開了眼。
轉過臉,入眼是男人熟悉的臉龐。
平日裏,總是醒來便不見蹤影的男人,難得,這一回,還躺在床上。
這次似乎睡得格外地深,便是連她醒來,都沒有發現。
歸年哥哥一貫淺眠,從來都是她這邊一有什麼動靜,他就能醒來。
葉花燃醒來,便再沒有睡意。
她輕聲輕腳地,下了床。
農村尚未通自來水,日常用水,需要去井裏打來。
昨夜焦叔特意叮囑了,若是他們醒了,便去叫他,他去給他們打水過來。
葉花燃不想要這麼一件小事,都要麻煩焦叔這個主人家,便自己取了臉盆,去院子裏打水。
院子裏,幾個大人、孩子洗漱的洗漱,玩鬧的玩鬧。
這樣尋常的熱鬧,無論是在瑞肅王府,還是在謝府,都是不尋常見到的。
越是庭院深深,其實越難體會到尋常百姓之間的這種親密無間。
「夫人,使不得,使不得。我來便好,我來便好。」
焦二嫂坐在水井不遠處的槐樹下,給妞妞梳頭。
一見到葉花燃端著臉盆,去井邊打水,連忙沖了過去,奪過了她手中的臉盆,嘴裏徐絮絮叨叨地解道,「這打井水可需巧勁了。您這般細皮嫩肉的,回頭可不要磨破了掌心。我來便好,我來便好。我們鄉下人,都是做慣了粗活的,且打水也有經驗。夫人您是不知道,這要是沒有打水經驗的人啊,頭幾次,是很容易因為力氣沒有使對,連人帶桶地跌進井裏頭去的。其實這打水,也有生命的危險的哩。」
焦二嫂說着,來到了井邊,打了一桶滿滿的水。
嘩啦啦,倒進葉花燃的臉盆,還剩一大半,足夠葉花燃自己在這洗過臉,再倒一臉盆回去,給謝逾白的了。
葉花燃感激地道謝,「謝謝。」
「不客氣,」
葉花燃之前確實有些苦惱,這井水要怎麼打,有了焦二嫂幫忙,難題倒是迎刃而解的。
焦家的男人自動迴避了,井邊只剩下焦家的女眷。
許是因為孩子們瞧過來的眼神只是一派天真跟好奇,懵懂可愛,先前還從未當着這麼多陌生人的面前洗漱的葉花燃,這會兒竟然也沒有太多的難為情,相反,有一種難言的新鮮感,很是為之新奇。
洗凈了臉,葉花燃便學着焦家女眷,將水潑到樹根下,將木桶里的身下的一半水,悉數倒進臉盆當中,往回走。
別說,還挺沉。
也不知道那焦二嫂是如何整整一桶水都給提拎起來的。
虧得自己方才沒有逞能,要不然,還當真有可能會連人帶桶地一同跌進井裏頭去。
鬧出笑話也便罷了,要是當真因此丟了小命,那可真是沒地兒說理去。
葉花燃端著水,剛剛走近屋子,裏頭焦大爺伸展着胳膊從屋子裏走出,見到小格格吃力地端著臉盆,忙走上前,「夫人這水是要端回屋子吧?我來,我來。」
「不用了。焦……」
方才焦二嫂說要幫她的忙,是因為兩人都是同輩,葉花燃也便沒有拒絕,焦大爺到底是長輩,又年長,如何能夠使得。
只是葉花燃拒絕的話尚未說完,焦大爺便二話不說地端過了她懷裏的臉盆。
葉花燃只能眼睜睜瞧著焦大爺端著臉盆,朝她同謝逾白昨夜休息的那間屋子走去。
焦大爺步履穩健,速度比她方才要快多了。
葉花燃的臉頰染上緋色。
她這十六歲的身子,實在是太過嬌弱了。
「焦大爺,臉盆放門口給我吧,我自個兒拿進去。」
焦大爺也不是個不明事理的。
既然是這小夫人出來打水,便說明阿大那個年輕的小老闆還在睡。
他腳步重,確實有可能將貴客給吵醒。
焦大爺便依言彎腰將臉盆給放在了門邊。
「那個……」
葉花燃正要端著臉盆進去,聞聲,困惑地轉過臉。
但見老人家紅著臉,搓著雙手,「嗯……夫人,對不住啊。昨日是老漢不知分寸,這一喝起酒來,就容易忘形。那家釀的葡萄酒度數高,老漢還是一個勁地只知勸酒。這不,喝,喝多了……聽說老闆昨夜鬧起了頭痛。我這心裏頭,真是過意不去……」
聞言,葉花燃有些驚訝。
昨日,她不是沒有懷疑過歸年哥哥喝醉了酒,可那人神態同言行實在沒有什麼異樣,她便以為,他並沒有喝多少。
那麼,昨兒夜裏,吃妞妞的醋,回房后又那般折騰她,其實,都是因為醉酒的緣故?
想必,昨夜歸年哥哥鬧頭疼一事,定然是在焦家上下記掛了一宿,要不,老人家如何會一大早,一見到她,便同她道歉?
這份淳樸、炙熱的關切,總是輕易地便能夠熨燙人心。
葉花燃淺淺一笑,「歸年哥哥昨夜喝下醒酒茶便好多了,焦大爺無需放在心上。」
焦大爺還是將信將疑。
要不是身子還不舒服,如何這個點還不醒呢?
農村人一貫早起勞作,便也就以為這全天下的人大都是雞鳴就起的。
焦大爺的心思都寫在了臉上,葉花燃失笑,只好進一步解釋道,「我了解夫君的性子。以他的秉性,倘若是他他真不願意,沒人能夠灌得了他酒。他既然是願意同大爺您一同喝酒、飲醉,便說明當時他心裏頭是歡喜的,同您喝酒是一件暢快之事。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少。人生能夠遇一敞懷飲酒之人多可貴,大爺,您說是不是?」
焦大爺本來還覺著,小夫人興許只是為了寬慰自己,所以才誆他說,貴客昨夜喝了醒酒茶好多了。畢竟,那醒酒茶他也喝過,哪裏便有那般神情的功效。
直至這會兒聽了葉花燃這一番懇切的話,臉上的菊花放朵朵綻開,「是了,是了。酒逢知己千杯少。夫人學問有五輛車,才學這麼多斗!老漢就是同貴客飲酒太痛快了,才會一時忘了形。那您先照顧貴客,老漢便不多做叨擾了。」
老人家也沒學過什麼字,學富五車,才高八斗這八個字,說得七零八落的。
葉花燃失笑。
焦大爺走後,葉花燃端水,推門進去。
先前還睡得深沉的男人,竟不知何時已經醒了,就是連衣服都已穿妥當。
「是不是我同焦大爺說話的聲音吵着你了?」
葉花燃端著臉盆,走過去。
謝逾白下了床,走過來,將臉盆從葉花燃手裏接過,「為何不叫醒我?」
「難得你睡得這般沉,今日又不用去洋行,我便想讓你再多睡一會兒。」
臉盆被放到桌上,葉花燃便去取了毛巾過來,沾濕,擰乾,踮起腳尖,為他擦臉。
她的動作是這般自然而然。
前世,也是這樣。
他自外頭而歸,她便取來毛巾,予他擦臉,不假人手。
不同的是,前世是他以凝香、碧鳶兩人的性命相要挾,迫使她順從,今日,卻是心甘情願。
只是也因為前世這樣的服侍多了,她的動作便透出幾分嫻熟來。
謝逾白目光沉沉地望着她,「怎麼了?」
「沒什麼。我自己來」
謝逾白接過毛巾,自己動手擦了臉,眼底微涼。
在瑞肅王府,小格格自是有丫鬟、嬤嬤伺候,便是嫁到謝府,也都是有人伺候,他更是不曾開口要求小格格服侍過他一次。
如何,伺候人的動作便這般嫻熟?
謝逾白洗過臉,葉花燃便自然地端起臉盆,要去倒水。
「我去。」
謝逾白先一步,端過臉盆。
葉花燃一個人在屋子裏閑着也是閑着,便道,「那我們一同去。」
謝逾白沒拒絕。
兩人便如此一前一後,出了屋。
望着男人的背影,葉花燃陷入了思索。
絕不會是她的錯覺,她分明感覺到,歸年哥哥周遭的氣壓一下低了許多。
似乎,就在她要為擦臉的時候……
會有當丈夫的不喜妻子為自己擦臉的么?
便是不喜歡,也應當不至於到不高興的程度……
倏地,葉花燃靈光一閃。
是了,她當時伺候歸年哥哥的動作太過自然而然了。
一個嬌生慣養的小格格,任何便這般慣會伺候人?
想通了問題的關鍵所在,一時間,葉花燃不知道應該是氣惱多一些,還是失笑多一些。
氣惱是因為,只要一想到前世這人如何利用凝香同碧鳶的性命要挾她,要她伺候這,伺候那,好了,以至於她現在都已經是一抹來自前世的魂靈了,那些習慣都刻在了骨髓里,一不小心,便露了形。
可這人倒好,因為如此,反倒給了她臉色看。
她總不能告訴他,他是在吃他上輩子的自己的醋?
「說起來,方才給歸年哥哥擦臉,倒叫我想起過去的一些舊事。」
男人沒什麼反應,繼續往前走。
葉花燃知曉男人定然在聽,便自顧自地往下說道,「小時候,就屬我三哥最皮,但是我三哥是最三個哥哥裏頭最寵我的。有一回,我的紙鳶放到了樹上,飛不下來,三哥為了替我取那紙鳶,不由分說地上了樹。結果一不小心,從樹上摔下,摔斷了腿。我當時哭慘了。反倒是三哥,忍着痛,安慰了我許久。」
——
「小明珠,小祖宗。你快別哭了。你這麼個哭法,外人聽了去,會以為咱們王府出了喪事。行行好。能別哭了么?」
「三哥本意是為了逗我笑,叫我別哭了。結果,我只要也想到,三哥可能會有個三長兩短,我哭得越發厲害了。可把三哥當時着急壞了。丫鬟去請了大夫過來。大夫來了之後,見我哭得跟個小人兒似的,還以為摔斷腿的人是我,讓嬤嬤把我給抱回房間去。」
提到這樁陳年舊事,葉花燃眼底便不由地漾開笑意,「總之,後來三哥總算是看上了大夫。大夫說沒什麼事,沒傷到骨頭,就是得靜養,卧床個幾天。為了讓我不至於被責罰,三哥撒了謊,只說他是自己把紙鳶不小心放到樹上去的,將我全然指摘了出去,把責任全給抗了下來。我自是愧疚壞了,便三天兩頭地往三哥房裏頭跑。因為三哥摔斷了腿,不便行走。我便天天跑他房間裏頭去伺候他,給他洗漱,穿衣的。其實三哥房裏不缺人伺候,就是……我自個兒想為三哥做些什麼。想着只要是我天天仔細地、周全地照顧三哥,三哥的腿定然能夠好得快一些。結果,想當然了,因為我以前也沒伺候過人,反倒好幾次,把三哥給摔了……」
「那一年,你幾歲?」
「嗯?幾歲么?嗯……我想想啊。有些年頭了吧。能夠一個人放紙鳶,還將紙鳶飛得那般高的年紀,怎麼也有個……八九十,十歲左右的樣子了吧?怎……」
葉花燃沒有再繼續往下問下去。
還問什麼吶?
瞧男人這副要吃人的樣子。
她本意是為了讓歸年哥哥知曉,她沒有伺候過旁的男人。
嗯,眼下看來,不消說,這男人定然是,又飲上醋了。
女人是不是水做的她不曉得,反正,歸年哥哥多半,是陳年老醋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