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番外（風花雪月）

大雪。

年關將至，墨州城的百姓都在準備着除夕衣食。

不少婦人牽着自家被裹的圓滾滾的孩子行到街上，在孩子的期盼下，停留在蜜餞攤子或賣糖葫蘆的，賣包子的，還有各種糕點鋪子前。

年關的墨州城總是格外熱鬧和欣喜。

年僅六歲的夜辰坐在街頭，小臉髒兮兮的，單薄的麻衣又舊又破，冷風夾雜着雪花呼啦啦盡往他心窩子鑽。

他被凍得搓了搓雙手手心，呵了口熱氣。

無濟於事。

他很快還是冷得打了好幾個響亮的噴嚏。

「好冷……」有些難忍，他喃喃。

作為乞丐，從生來便是沒爹沒媽的小禍害，他討厭年關。

討厭過年。

更加討厭像此時這般的大雪。

「娘，我想吃那個桂花糕，甜甜的。」圓嘟嘟扎著雙髻的小姑娘被娘親牽着，從他跟前走過。

他一頓，下一瞬端起地上的破碗便下意識追了上去。

拉住婦人的裙擺便哭着哀求，「求夫人賞口吃的吧！夫人是大好人！夫人……」

「滾開！討人厭的小乞丐！」婦人不等話落，便乾脆的一腳將人踢開。

「娘！」小姑娘被娘親的冷漠嚇了一跳。

那婦人當即又是一臉心疼將小姑娘抱了起來，手安慰的拍在小姑娘後背，道：「別怕別怕，乖女兒，記得以後看見這種臭乞丐走遠點，別被他們身上的窮酸氣給沾了晦氣！」

「好的，娘親。」小姑娘被抱着，似懂非懂點頭。

母女兩很快的走遠。

而身後，被踹倒躺進雪裏的小乞丐卻是半天沒動。

仿若死人，僵直著身子。

他太冷了。

這樣大雪下個不停的冬，喜慶的年關，一向都是他最討厭的季節。

因為他沒有厚實的襖子，更沒有會寵着他的雙親，他只有一件從年頭穿到年尾的單薄麻衣。一個破碗。

便是活到了六歲的小乞丐夜辰所有的家當。

一無所有。

「小乞丐！過來！」很快，一個裹着狐裘大氅的小胖子又領着一群下人走了過來。

大搖大擺的。

小胖子是墨州城城主小妾所生，那小妾據說生得就跟天仙似的，平日裏極得城主寵愛，連帶着小妾所生的庶子也最得城主寵愛。

一到冬季，穿戴那都是上等動物皮毛所製成的帽子衣物，就連腳上踩着的靴子裏頭也是毛絨絨的。

「小乞丐？被凍死了？」那小少爺喊了半響。

躺在雪地里的小乞丐還是沒動。

小少爺不免失望。

無聊把玩着手中的暖爐，小少爺正要轉身，帶着自己的奴才們回去。

「小少爺，等等……」躺在雪地里的小乞丐又動了動。

伸著一雙被凍到滿是凍瘡發紅髮黑的雙手，小乞丐齜著牙從雪地里爬了起來。

不用小少爺再吩咐，他便自發的四肢伏地跪在了小少爺跟前，「小少爺有什麼吩咐？能賞小的一口飯吃嗎？」

他好餓。

還好冷。

可他不敢太過貪心，否決眼前的小少爺絕對會失去興趣。

「先叫兩聲。學得像了，本少爺再考慮。」小少爺一下子便起了興緻。

「汪！」

「汪汪汪！」

連片刻猶豫都無，小乞丐四肢伏地趴在雪地里，賣力的學起了狗叫。

「哈哈哈哈！」

「不錯！小乞丐你倒是真的像條狗了！」

小少爺拍着手裏的小暖爐，很快便被逗的開懷大笑。

可惜這小乞丐不太聽話。

太懶，只不過剛剛叫了兩聲，便停了。

還沒樂夠的小少爺自然是不高興的，當即便一腳朝趴在地上的小乞丐踹了過去！

「讓你學狗叫！叫高興了本少爺才給吃的，不明白什麼叫本少爺高興了嗎？你看本少爺現在高興嗎？」

「還不趕緊繼續！」

「……咳咳……咳咳咳咳……好，小少爺別踹了！」他疼得下意識下意識蜷起身子求饒。

又一連叫了好幾聲。

落在身上的踹打才停下。

沒忍住，小乞丐又咳嗽了幾聲。

但他不敢再繼續惹怒眼前的小少爺，只能忍着心口的痛意繼續學起了狗叫。

「汪！」

「汪汪汪汪！」

「汪汪汪汪汪汪……」

小狗似的吠聲一直不停，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小少爺才終於心滿意足的叫下人拿了個饅頭過來。

白白胖胖的饅頭，才剛剛從蒸籠里拿出來。

下人遞過來時，還冒着呼呼的熱氣。

小乞丐喜的雙眼就是一亮！

「謝謝小少爺！」

當即就要撲上去接。

「等等！」又被小少爺給一腳踩住了手。

孤高臨下的，那小少爺看着他道：「本少爺的饅頭，你一個小乞丐，也配吃嗎？」

「求求小少爺，小的真的要被餓死了！」

「那又與本少爺何干？一個乞丐罷了，誰會在乎？」

誰在乎？

是啊……誰在乎？

他被踩着的手就是用力，摳緊了下頭的雪，涼到麻木，這場大雪冷的，彷彿已經帶走了他心底的最後一絲溫暖。

「要不這樣，你跟本少爺的阿黃來場比賽，誰贏了，這饅頭就是誰的！」很快，小少爺又高興道。

隨着話落，其中一個下人抱着一條皮毛髮亮的大黃狗走了出來。

小少爺一聲招呼，那大黃狗被放到地上，肥嘟嘟的，又高又壯。

比小乞丐還高了個半個頭。

「阿黃！來，本少爺賞給你吃的！」

小少爺笑着，手裏的饅頭便徑直扔到了那大黃狗面前。

小乞丐眼神獃獃的，望着跟前的大黃狗早已僵住。

肚子咕咕咕的，這時傳來一聲又一聲的飢餓叫聲。

讓他明白，他已經兩天兩夜未曾進食……

在這樣的冬天，再餓下去……他已經覺得自己的生命到了強弩之末。

「汪！」

小乞丐又重新趴了下來，汪汪叫着，一路爬到了那大黃狗面前。

抖著雙手，將扔到地上變髒變涼的饅頭撿了起來，藏進懷裏。

而全程，那大黃狗都高昂的抬着頭顱，不曾低頭看過地上扔著的白饅頭一眼。

小乞丐知道，這是因為素了。

被餵養的高大壯實的大黃狗，平日裏吃慣了大魚大肉，又哪裏會看得上這樣一個髒兮兮的素饅頭……

「謝謝小少爺！您真是個好人！」但他還是含淚笑着，朝那不滿的小少爺磕頭道謝。

因為，他要活着。

比所有人都更努力的活着！

有朝一日，出人頭地！

有朝一日，飛黃騰達！

有朝一日，再也不用出賣自尊尊嚴，堂堂正正的活着！

……

「阿辰？」

「阿辰？你怎麼了？」

「阿辰？醒醒！」

耳旁嗡嗡嗡的，似有誰在喚著。

夜辰皺眉，緊閉的眼終是緩緩睜開。

映入眼帘，便是仙蠶絲製成的紅色床簾，頭頂夜明珠幽幽亮着，蓋着錦被，他的師尊一臉擔心撐著身子正緊盯着他。

見他睜眼，連忙詢問：「好端端的，你方才是怎麼了？」

一邊說着，又用帕子為他擦了擦臉。

也是這時，他才發覺，面頰微涼，不知何時落了淚。

「師尊。」他想也不想便伸手抱緊了她。

用力的，頭親昵蹭到她耳側，一下又一下，像個怕被人搶走被心愛玩具的孩子。

「師尊，我好想你！」

還好。方才是夢。

還好。他長大了。

還好。他真的成功了，做了大人物。

還好。他有了她……

「師尊，我愛你。」情不自禁，他喃喃。

「傻徒弟……」她嘆氣，又似有些哭笑不得地，伸手回抱住了他，聲音極輕地，耳語，「我也愛你。」

一輩子，只愛你。

「所以，別怕。為師不會離開你的。」

「方才是做噩夢了嗎？」

「不過不怕，你有為師，為師會永遠護着你的。」

那當然。

他就是輕輕的「嗯」。

溫柔的，又發顫的，笑容滿足而又得意道：「我相信。因為師尊是永遠都不會騙我的。」

這一世，她答應了他的。

他們會一輩子。

永遠，永永遠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