Ⅸ第四十二章:蔑都的謊言

Ⅸ第四十二章:蔑都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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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鰲鎮上,海風徐來,街燈下雨滴飄搖。

車語凝望着窗外的寒冷的灰,深邃的藍色被烏雲擋在了天外,水滴順着玻璃流下。

也許邊海郡島炎熱的夏天的確需要下一場雨,甚至是一場滂沱大雨。蔑都如此、巨鰲鎮也如此。

此時的車語其實置身於一個巨大的抉擇中。但是沒有人向他發問、沒有人要他做選擇,能做選擇的只有他自己。

手機響起了提示音,來自《灣時代》的一則新聞推送到車語的手機上——《男子夜店被捅,生活在大城市,你就安全嗎?》,推送中講述了6月1日那天林詩楷的死。

在以往來說,車語會認為這種自媒體新聞就是一群靠標題嘩眾取寵的人。但當車語認識了《灣時代》的主編李煒以後,關於這個自媒體的所有推送他都會看了。

並不是很關心蔑都風起雲湧的車語,卻不免也想着林雨宣最後都沒有在這座城市紮根的悲涼。而關於林雨萱的案子,連最後的林詩楷都已是死無對證。鉑仕公館的門口被拉了警戒線,警燈閃爍著。封條裏面的也是林雨萱生前最後的牽掛。

——那天,葉統看着林詩楷的臉定格在了微笑的表情上。也許在無法抵擋的力量面前,死亡對於林詩楷本人也是一種解脫。

蔑都,暗流涌動。

原本作為自媒體,李煒並不容易獲得多少一手的消息,但這一次他卻把林詩楷和林雨萱、荒地武裝的關係概括性地講了一遍。

雖說李煒明面上講的是荒地武裝,卻專門精選出了那些有關於荒地武裝和雪域集團之間恩怨的猜測,這些評論「僅代表評論者個人觀點」。車語有種意識——李煒在有意無意把事情往雪域集團上引。

李煒讓車語協助他剷除三個惡人,第一個是奸商黃廣銳、如果把變態狂孫家家的綁架也算在內的話,已經處理了第二個人。

關於第三個人,李煒一直沒有提及,顯然會比前兩個更棘手。李煒沒有明確提及過雪域集團及其前身亞龍集團、慶友置地集團,卻又偶爾會提及到他對這些本地幫派、賺黑錢的組織的憎惡,加上他拉攏車語,而原本是雪域集團正面死敵的荒地武裝的前員工。

現在車語有種近似直覺的判斷——第三個惡人和雪域集團關係很大!

而這時,李煒卻撥通了車語的電話:「車語,你的老東家好像遇到麻煩了。」

「我看到你的新聞了。」車語想着李煒對地產商似乎不是很看好,於是說道,「你也知道是老東家了,我在那裏做個保鏢、打手,都是干一些沒腦子的活,跟我的聰明才智很不搭啊。況且現在都離開那麼久了,他們出什麼事也不歸我管了。」

李煒說話的語速比較慢:「你太緊張了。其實我對你的老東家沒什麼意見,就算有意見,也和你本人沒什麼關係。你應該注意到,我們所針對的惡人都是在90年代最猖獗的罪犯,他們罪該萬死、卻又因為某些原因逃脫了法律的制裁。而那個時候你應該還在上幼兒園,所以還輪不到你。」

這句話也讓車語放心了:「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所以你這次打電話,是有什麼別的事情要說嗎?」

顯然如此。李煒告訴車語:「是的,關於孫家家的事情,因為我曾經答應過受害者會親自殺死他,因為你做事有些暴躁,我怕你比我先動手殺死他才沒有通知你的。我這麼說你可能不太好理解,我也想開了——我們做這些事情,本來就是求一個結果正義。至於誰是行刑的人,其實一點也不重要。」

車語笑着道:「恭喜你,終於明白這一點了。你們寫文章的人就是容易感性,殺個人還非得講個情懷,一股文藝工作者的酸臭味。」

「之後我要說一些事情,可能會讓你有些壓力,你做好心理準備啊。」

——「反正不管我有沒有準備,你都會說的。請講吧!」

李煒的語氣有些凄涼地說道:「我曾經在海星島有一套房子,按那個面積來說,現在應該值幾百萬吧。」

車語漫不經心地說道:「嗯,海星島的房子還是比較值錢的。不過你有這麼高級的SUV,我猜你現在住的房子也不賴。」

車語的關注點僅僅是在房價上,而房價對於李煒而言並不算重點。於是李煒講述了一個故事:「說實話,我現在的房子還蠻大的。不過我講的重點並不是房子,但其實也是房子……

「我是蔑都海星島的原住民,其實在進入90年代以前,海星島都是漁村,我們身邊的人也都是以打漁為生。我是我們村出來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大學生。

「海星島只是一個名字,最開始並不是海星狀的。你們九零後記憶中的海星島,其實是90年代填海出來的『特色旅遊景點』,雖然沒有真的成為旅遊景點就是了。」

李煒一言道出了海星島的來龍去脈。車語雖然是蔑都本地人,卻對這個歷史一無所知,在車語的印象中李川家這樣在房價暴漲的大趨勢前期就買了海星島房子的人就算是「原住民」了,更不知道海星島還有更早原住民。

車語說道:「那你們村後來怎麼沒有出大學生了?」話一出口,車語自己都覺得有些無聊,好像與李煒想說的話題偏離甚遠。

實際上車語還講到了重點上,李煒嘆了口氣,接着說道:「我們村被強拆了。做這事的開發商,叫慶友地產,這個開發商現在並不存在了,所以你們可能沒聽過這個名字。

「我永遠記住那天中午,平靜無風、熱浪滾滾,就像是2003、2013和2019年的夏天。原本對於我而言,只是一個普通的暑假。然而就在那天,黑色的日產大總統汽車開到了村口,後面跟着一幫騎着摩托車的爛仔。

「慶友地產的老總許世友,和他的副手劉文聖親自帶隊強拆。當時我們只能拿一些簡單的武器來抵擋,但根本不是對手。很多鄰居在那天都被打成了殘廢,連村支書父子上陣都被打成了重傷,我最好的朋友也在那天被砍死。

「這件事情是私仇,雖然客觀來說,比起黃廣銳和孫家家,許世友、劉文聖這群人做的惡只能算中等水平。但這時私仇,私仇不可以不報。諷刺的是,這兩個人最終狗咬狗,劉文聖殺了許世友、還把慶友地產改成了亞龍集團、后又改名為雪域集團。所以現在只剩下劉文聖了。

「我知道要做掉劉文聖非常難,但如果做到了,最直接的受益方就是你的老東家,你應該明白這一點。」

李煒講完了這段故事,信息量雖然不小,但車語還是明白李煒的意思。可惜現在,車語並不願意再去想這些惡人、這些戰爭、這些好像切身相關卻已遠去的歷史了。

「我明白的。那還是一樣,我等你消息。」車語終於掛斷了電話,長舒一口氣,蔑都這座城市隱藏了太多的謊言。車語多次逃離蔑都、卻又回到蔑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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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語也許不明白,這個世界上很多選擇是需要在無意間做出來的。它並不像是選擇題,問題擺在面上、再給出四個選項,然後總有一個是正確的。置身於抉擇中的人也許並不一定知道自己正置身於此。

車語本想用粗暴的方式逼迫蘇春曉就範,而蘇春曉也告訴車語要接受曾經的風流債,這看似公平的對峙在車語的膽怯中告終。

隨着荒地武裝和雪域集團開始了新的紛爭、也隨着曾凱回到公眾視野中繼續做娛樂圈的事,那次大富豪劫案也逐漸被人們遺忘。蘇春曉開始收拾東西,也在尋找新的房源。如果蘇春曉就此離開,也就只是一個有錢的普通人,而車語也只是一個有錢且孤獨的普通人而已。

其實這兩個人可以到此結束。

車語開始重新思考他自己,也在思考蘇春曉。年少時的車語其實也有一些感情經歷,但都以失敗告終。一廂情願的付出、對自己的定位失誤,讓車語總是在惡劣的感情遊戲中成為被害者、卻也是施暴者。感情遊戲有時成、有時敗,年輕時車語能看到追求相貌的女人總會移情更年輕英俊的男人、追求金錢的女人也會別戀更富有的男人,至於浪漫、貼心、神秘感更是一戳就破的紙老虎。

所以大學畢業后的車語,直到前往美國為止便沒有再找過女朋友。

車語在維加斯城加入幫派期間,管理著經營色情業的團隊。其實車語本人並不幹凈多少,卻又偏偏因為車語看過、也經歷過,甚至變得更難接受這些,也讓一個男人內心的佔有慾更加膨脹了。

蘇春曉雙腿抱膝蹲在椅子上,指尖夾着一支香煙。其實早在去年她已經戒煙了,車語是個老煙槍,卻一遍又一遍、絮絮叨叨地讓蘇春曉不要吸煙。

身旁的行李箱是新買的,很大,可想而知並不能塞進她的蘭博基尼颶風,但可以綁在車頂上。想起了車語告白時,她問車語想不想聽真話,車語選擇假話。

「你不愛我,我希望聽你說一次愛我。如果你愛我,即使你說不愛我,我也是幸福的。」車語如是說。

車語這番話邏輯自洽,不管怎樣想好像都佔了便宜。不善言辭的男人卻又說出了如此有準備的話,這讓蘇春曉陷入了猶豫。

在那天,蘇春曉轉身離開了,就像現在蘇春曉要做的一樣。

但又不一樣。這一次,車語終於推開了門。

車語站在門邊,凝視着蘇春曉:「不想說點什麼嗎?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蘇春曉想了一會,終於說道:「其實你愛的是那個你記憶中的『企鵝』,我們只是長得有點像而已,你要知道這一點。而且你也對我不滿意不是嗎?我也不怎麼喜歡你啊。」

車語走到蘇春曉身旁,而蘇春曉還坐在椅子上,也不看車語。

夜雨傾瀉而下,蘇春曉目光中所有的愁都藏在了陰影之下,而車語的雙眼卻在遠方的閃電中寫滿了慾望與希望。

——「以前我們沒得選,但現在,我愛你。」

壓抑的蔑都,鋼鐵構建的繁華城市早就失去了海風,但人們不願意承認。不願意承認的人們卻又逃離了蔑都。

巨鰲鎮,今夜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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