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3、期鮐背

453、期鮐背

453、

【鮐背之年:九十】

皇帝自哄著綿愷玩兒,廿廿就在一旁坐炕上坐下來,順手幫皇上拾掇著炕上和炕桌下零散的書卷。

直到……那邊廂綿愷竟然哼哼唧唧地唱起來了。

「綿愷!」廿廿心下一驚,忙喊那孩子一聲兒。

綿愷自己還不知道怎麼了,回頭來沖着廿廿樂,「阿娘,兒子唱得好不好聽?」

孩子小,不知道輕重,皇帝卻是明白的。

皇帝抱着綿愷,沖廿廿輕輕眨眨眼,「不妨的,我也愛聽。」

廿廿卻不能不攥緊了指尖兒。

好在綿愷唱那兩句戲文,也不比背書能多多少,這便唱兩句就忘了下文了。

皇帝這才大笑,吩咐三庚帶綿愷下去玩兒了。

皇帝起身走過來,伸手搭在廿廿肩上,「你且鬆快些,沒什麼大不了的。宮裏這個月唱戲的時候多,他又小,正是見着什麼學什麼的時候,耍耳音跟着順兩句下來罷了。」

廿廿歪頭,將面頰就著皇帝的手背輕輕摩挲,「爺……九慧彷彿也是個好戲的。」

有幾次廿廿去看綿愷,為了偷聽綿愷念書,便時常不叫人先去知會,而是直接往裏走。這便偶爾聽見九慧有自己哼唱幾句的時候。

皇帝點點頭,「沒錯兒,九慧會唱。他們那班小太監剛入宮的時候,正逢內二學里挑人,找容貌清秀、嗓子好的學戲去,他被挑中了。」

「不過他因腦子快、記性好,後來又被汗阿瑪挑中陪我進書房,這就沒正式往內二學去。不過這點子興趣倒是一直都留下來了。」

皇帝在炕邊兒坐下來,肩膀挨着廿廿的肩膀,兩隻手攥住她的小手,「九慧會唱兩嗓子也不錯,當年也幫我解了不少悶兒,現如今回想起來,也還覺著清音繞樑。」

廿廿低下頭去,「可是綿愷是皇子,還沒正經進學,就先開口唱齣戲來,總歸不好。」

皇帝想想,便也點頭,「你說的有理。待會兒我親自叮囑他,打今兒起收了心,不準看戲了。」

廿廿心下有個念頭一陣翻湧,抬眸望住皇帝。

皇帝點頭,「你說。」

廿廿輕聲道,「……爺,不如給綿愷換個諳達。」

皇帝微微一怔,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這細微的神情,旁人或許都不會發覺到,可是廿廿還是知道的。

廿廿忙站起身來,「我知道九慧是從小在皇上跟前伺候的,皇上能將他指給綿愷當諳達,自是最妥帖不過。只是,九慧好戲,他自己尋常都可能不知道自己順嘴就能哼唱出來,潛移默化地叫綿愷那淘氣的小子給學去了……」

皇帝輕嘆一聲,拉住廿廿的手,「還是我方才那句話:放輕鬆點兒,別這麼緊張,啊。綿愷還小,這會子要緊的是他的安危妥帖,有九慧在,才能叫咱們都能放心不是?」

「況且九慧的學識,在所有太監裏頭都是拔尖兒的,有他素日裏監督著綿愷,倒是最好的人選不是?」

皇上既然都如此說,廿廿便也只好點了頭,「好,還是都依皇上的。」

皇帝這才笑了,拉着廿廿的手又拍了拍,「咱們不說他了,只說咱們自己的事兒。」

廿廿這才柔軟而笑,歪頭倚進皇帝懷中去。

「爺……日食月食,您心下可還都好吧?」

皇帝抬手輕輕摩挲廿廿鬢髮,「是難,不過幸好還有汗阿瑪在。他為了咱們都下過《罪己詔》了,那這回日食月食便是合在一塊兒出現,宗室和大臣們也沒敢太非議什麼去。」

「那皇上這次這麼急着召我們回宮來,可是有事?」

皇帝含笑垂首,看着廿廿的眼睛,「就知道月食會讓你不安。故此汗阿瑪已經與我商量過,將穎貴妃娘娘、芳妃娘娘的冊封禮提前……」

廿廿的心轟然一震,「這,怎麼好?」

芳妃倒還罷了,穎貴妃已是年近七旬的老人家。

皇帝輕輕閉上眼,握住廿廿的手,「我去親自給二位娘娘行禮,二位娘娘都堅持願意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行冊封禮。」

「兩位都說,憑她們二人是不該得到這次進封的。既然得了,已是太上皇的恩典,自應該不辜負太上皇的隆恩。」

廿廿深吸一口氣,還是沒能控制住眼淚,「跟交泰殿被大火焚毀一樣,這些不祥其實都該是我來背負的,可是二位娘娘卻為了我去行親蠶禮,又為了我而在月食之後遽行冊封……」

皇帝點頭,「她們都說,便不是為了汗阿瑪,便不是為了大清的江山和咱們,也是沖着皇阿娘……當年她們在皇阿娘身邊都極受皇阿娘恩遇善待,這是她們老姐妹兒之間的情誼。」

廿廿忙含淚起身,向天合十,「求皇阿娘護佑,從今往後,再不要有這樣的事了。」

皇帝起身,輕擁廿廿,「皇阿娘會聽見的。」

三日後,太上皇帝命大學士蘇凌阿為正使,禮部尚書德明為副使,持節冊封頴貴妃;命大學士劉墉為正使,禮部尚書紀昀為副使,持節冊封芳妃。

這是孝儀皇后薨逝之後,貴妃之位空懸了二十多年,才終於再添新主。

經此一喜,倒是堵住了前朝後宮的悠悠眾口。

為感太上皇父子真情,冬至節祭天之後,皇帝親率王公、內外文武大臣,向太上皇奏請:因明年八月就是太上皇九十大壽,皇帝想為太上皇舉辦盛典。

太上皇連着多年的萬壽慶典從簡,連內外大臣呈進如意都不準了,而這次因是九十歲的曠古盛典,太上皇自己也覺著「若卻而不受,轉似矯情」,這才下敕旨允行。

太上皇的敕旨頒下,朝野內外都是一片歡騰,都為明年那一場慶典而憧憬。

廿廿更是喜不自勝,跑到小佛堂去拜孝儀皇后。

從去年那場大火,太上皇下《罪己詔》,用他老人家自己來替皇帝、廿廿扛下那天譴去,廿廿的心下就不安穩來着。若能以一場曠古慶典,取沖喜之意,將那一件事全都洗去了,那她可就放心了。

因了這一場期許,加上年根兒底下預備過年,整個宮廷內外都是喜氣洋洋。

廿廿也忖著該進一個什麼心意來給太上皇,叫太上皇年根兒底下高興一回。恰逢每年十二月里都有冰嬉大典,廿廿聽得皇上與她講過,皇上小時候兒也時常隨着孝儀皇后一起,陪太上皇去看冰嬉。那時候還小小的他,還曾經穿上過冰鞋,親自上陣去走冰。

廿廿便入了心,悄悄兒帶綿愷到西苑的海子上去學走冰去。

從前綿愷小,廿廿便是有這個心思,卻也不能成事。今年綿愷滿了三周歲了,腿腳兒在冰上能站穩當了,廿廿這個心愿便眼見着能達成了。

為了這事兒,廿廿一再免了內外命婦的請安,每日裏都不在宮裏,而是耗在西苑了。

這日綿寧的福晉舒舒進內給額娘們請安,沒見着皇貴妃,這便一路到諴妃、瑩嬪宮裏行禮。

到瑩嬪宮裏的時候兒,瑩嬪笑笑瞟著舒舒,「你可知道皇貴妃娘娘沒在宮裏,是忙什麼去了?」

舒舒聽出話外有音,便微微一眯眼,「媳婦不知,還請瑩嬪額娘指教。」

瑩嬪誇張地張大了嘴,「喲,你不知道啊!我還以為你早知道了呢。好歹,你們也都是鈕祜祿氏弘毅公家的一家人。」

舒舒頰上一熱,尷尬笑笑,「因皇貴妃額娘還要在太上皇、乾清宮主位們跟前盡孝,故此皇貴妃額娘倒免了媳婦每日早晚的晨昏定省,只叫媳婦每五日進內請安一回就是。」

「媳婦隨二阿哥住擷芳殿,不在內廷,故此便與皇貴妃額娘之間也並非時刻都能通著消息。」

瑩嬪輕哼一聲,「也是。她有了她自己的三阿哥,那自然是不能什麼事兒都叫你們那邊兒知道了去。便你們是本家兒,可卻隔着兩個皇子的利益去呢,那一點子本家的情誼,便也不值什麼了。」

舒舒心下便跟着一個翻湧,越發擔心起來。

「還請瑩嬪額娘指教……」

瑩嬪嘆了口氣,「眼見着到了臘月,誰家不忙活着給長輩磕頭送禮啊?況且明年就是太上皇九十歲的萬萬壽,這在過年的時候兒討個頭彩,可不叫太上皇喜歡了去?」

舒舒緊張得指頭尖兒都攥了起來。

她當然也知道這事兒的要緊,故此她也早就在幫自家阿哥爺綢繆著,正四處去尋合適的年禮呢。

如今皇上就二阿哥、三阿哥這麼兩個皇子,二阿哥自己沒了額娘,三阿哥卻不但有額娘幫襯著,更還是個小孩兒,最是嬌憨可愛的時候,想來更容易博得太上皇的歡心去……舒舒的心下一直都是繃緊著的。

「瑩嬪額娘的意思是說,皇貴妃額娘她,是忙着為太上皇置辦節禮呢?」

瑩嬪笑起來,「置辦節禮?我的好二阿哥福晉啊,你當送禮是簡單的事兒?尤其是給太上皇這樣一位老人瑞送禮……那便是這天底下最難的事兒!」

「若是簡單的送禮,便是金銀堆山填海又能怎麼着,太上皇他什麼好的沒見過?這天底下還有能叫太上皇看進眼裏的東西么?故此啊,人家皇貴妃可沒去置辦什麼禮。」

看着舒舒越發難看的神色,瑩嬪淺淺而笑,「人家啊,是帶着三阿哥到西苑裡去學走冰啦!你想想看啊,待得那冰嬉大典當日,人群中偏生鑽出一個鮮活活的小人兒來,還不得將太上皇和皇上給稀罕『死』啊!」

瑩嬪說着嘆了口氣,「說到底啊,乾清宮都修好了,『正大光明』匾也重新造了一個又掛上了,卻也沒見皇上再告天一回,重新將建儲的匣子放回去啊……那就是說,皇上登基三年整了,壓根兒就還沒建儲呢。」

「連着兩代的祖宗規矩了,雍正爺和太上皇都是登基當年就建儲的,咱們皇上這算怎麼回事兒啊,明明放着成年的嫡皇子在眼前呢,怎麼要猶豫這麼長久去啊?」

瑩嬪幽幽抬眸,「唉,也不知道是誰有那麼大本事攔著皇上呢。有祖宗規矩在那立着呢,想來那有本事的,必定是連祖宗規矩都不怕的吧?也不知道這後宮里啊,誰才有這個膽量和自信去。」

舒舒終究年輕,臉色便全都變了,藏都藏不住。

瑩嬪便又嘆口氣,「如果孝淑皇后還在,這一切必定不會發生。二阿哥還是唯一的嫡出皇子,三阿哥不過是嬪妃生子……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孝淑皇后還在,就也沒有皇貴妃了。」

「說到底,皇貴妃的前頭是孝淑皇后;而三阿哥的前頭,就是二阿哥啊。那一對母子,當額娘的已經成功了,接下來,就是她兒子了吧?」

雖是寒冬臘月,可是瑩嬪的寢殿裏炭火燒得足,本是溫暖如春,可是舒舒還是忍不住地打着擺子。

瑩嬪伸手拉過舒舒的手來,包進她自己的掌心裏焐著,「好孩子,瞧你,一顆心都掛在二阿哥身上,全然不為自己考慮半點兒的……本是咱們大清臣子裏最最勛貴的世家裏所出的名門閨秀,年紀還這麼小,卻能將二阿哥所兒里打點得井井有條。」

「自己還年輕,便要對着所兒里那麼多人,當真難為你了。我啊,這輩子福薄,只出過一個公主。可惜公主不在了,看着你這孩子,我便生生地心疼啊。」

舒舒眼窩一熱,「瑩嬪額娘……」

瑩嬪嘆口氣,「你們住在擷芳殿裏,離著內廷也遠,素常她們母子做了什麼,你們隔着宮牆也不知道。你們啊,是得有個人,在這內廷里替你們觀望着點兒。」

舒舒突地起身,撩袍便跪倒在瑩嬪面前,「孝淑皇后額娘崩逝得早,媳婦和二阿哥都是孤苦無依。瑩嬪額娘從小看二阿哥長大,便是媳婦與二阿哥的阿娘!」

瑩嬪笑了,舒心地。

她親自躬身,將舒舒給拉起來,「其實你跟皇貴妃是本家兒,跟你們在一起啊我本是個外人,便是一向想幫着你們去,卻也怕你們嫌我多事。」

「只是隨着三阿哥一日一日地長大,看着皇貴妃一心一力地偏幫着她自己的兒子去,我的心下都不得勁兒。好孩子,既然你今兒有這個話,不嫌棄我,那我自然是對你們掏心掏肺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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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宮廷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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